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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月光之下,箭頭反射寒光,劃開靜默黑夜,帶着無邊殺意。

一切彷彿慢動作,拓跋蒙哥盯着那支箭矢飛到眼前,他隨着戰馬倒地動作,身體後仰,錯開心臟位置,箭尖卻還是劃上他手臂刮下一條肉來。

耳邊傳來拓跋呼倫恪地驚叫:“頭領小心!咱們中埋伏了,全體下馬,快趴下!”

拓跋蒙哥就着戰馬倒地方向,及時翻滾閃躲危機沒受大傷。這附近都是小村莊,並非重鎮,怎麼會有漢人軍隊悄然無息潛伏在村口?

他們來長陽腹地前,倒是聽斥候說起長陽關最近換了將領,紅色幡幟上繡着金色虎頭,綠色幡幟上繡着一個風字。據說新將領號爲長纓,就是他上次在長陽關挫敗了達奚小王子,燒了他們糧草,讓小王子不得不退兵。

難道這位長纓將軍已經發現他們潛進長陽後方,派兵前來圍剿他們了?

拓跋蒙哥趴在地上,眯眼打量坡下,影影綽綽的樹林間,根本看不清有人。剛纔射來箭矢的地方,是長平南坡村外的農田空地,根本沒一絲人影,沿着空地方向,倒是可以到達另外一個村落。

拓跋蒙哥暗惱自己大意了,他選這個地方,四周視野不好,又不是易守難攻之地。不過,他心中畏懼只是一閃而過,草原人都知道,漢人軍隊除了東北的驃騎,西北的天罡,其他都是出了名的軟蛋。

又趴了一會兒,拓跋蒙哥沒發現周圍有人,回頭想問呼倫恪有沒有發現什麼,可就在這一回頭間,他眼前一黑,身體忽然失去力氣,陷入黑暗就再也沒醒過來。

拓跋呼倫恪發現頭領異常,藝高人膽大,爬起來向拓跋蒙哥身邊衝。好巧不巧,破空聲又響起,拓跋呼倫恪動作矯健打個滾,一支箭矢從他頭頂飛過,戳中一旁戰馬大腿,戰馬吃痛尥蹶子,正好踩中爬服地下的騎手後腰,痛得這位匈奴漢子嗷嗷亂叫。

“喂,你射準點,沒多少支箭!”村外農田空地方向傳來漢話,半跪着兩個人影,一人射箭,一個給他遞箭矢。

“兄弟們,漢軍沒多少人,他們在欺騙我們,隨我殺過去。”拓跋呼倫恪也看出異常,挺身躥起,扯過戰馬翻身而上,率先向兩人殺過去。

就在這時,身後匈奴有人驚叫道:“呼倫恪,小心山坡!”下坡飛衝,很容易從馬上跌下去摔斷脖子的。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黑色月夜下,根本看不清被積雪覆蓋着的藤條,馬蹄狂奔中,向下的慣性讓馬匹跳不開那人類膝蓋高的障礙。

拓跋呼倫恪與左右兩匈奴的馬被絆了腿,骨碌碌滾下斜坡。拓跋呼倫恪急忙護住頭,不讓自己摔死,可誰能想到坡下正好是農家灌溉水渠,水渠被厚雪掩蓋着,此時正有削尖的木樁暗藏在其中,正對着斜坡方向。陸續三聲悶哼,拓跋呼倫恪只覺胸口一涼,就再也沒能站起來。

半山坡上兩人影歡喜大叫道:“哎嘿,成功,快,繼續射箭!”

失去頭領,又失去二把手,匈奴們有些慌。破空聲又來,兩名匈奴中箭,一名傷到要害,墜下馬去,捂着胸口翻滾着,沒一會就不動了。一名傷到肩甲,他拔掉插在身上的箭,躍下馬舉起彎刀,向着人影衝殺過去。兩人影並不戀戰,身體往地上一趴,盡以一種人類難以追上的速度向坡下滑了下去,臨近水渠位置,人影就地一滾,躲開死亡陷阱,回身對着跟着衝下來的匈奴又是一箭。

那支箭帶着無形壓力,驚人殺氣,從匈奴人耳際穿過。明明沒有碰到他,他卻像瞬間失了魂一樣倒地,從坡上滾下,赴了拓跋呼倫恪的後塵。

就在匈奴人大駭之時,“撲通”一聲,他們身後,剛纔被射中馬腿的戰馬莫名倒地,直接砸在腰腹部受傷的匈奴人身上,那人悶哼一聲,就這樣沒了半點生機。

圓月與雪地將周邊映照成慘白色,冬日裡最平常的光禿樹林,在此時看來張牙舞爪,帶有幾分妖異。四周靜悄悄的,前面射箭的兩道人影憑空消失,突然,“嘎嘎,咕咕喵,咕咕咕。”另一邊斜坡下的樹林中,傳來夜梟似哭似笑的怪叫。

餘下的匈奴驚懼非常,有人喃道:“黑夜之神?難道漢軍有黑夜之神庇護?”

“快,回去。”又有匈奴人發現其中很不對勁,他建議大家再去看看頭領。

當他們驅馬趕回去,拓跋蒙哥的氣管已被人割斷了,他整個人倒在血泊中,身體漸漸變冷。這太詭異了,除了之前想偷馬的孩子,射箭的兩人,他們根本沒發現軍隊。頭領手臂上有箭傷,卻不致命,他脖子又是被誰割開的?

一陣夜風颳過,古怪的夜梟叫聲又起,膽小的匈奴士兵吞了吞口水,往後退了退,忍不住問比較鎮定的人:“卡他巴特,咱們現在怎麼辦?”

這時,樹影間突然出現幾個人影,隱約聽到有人用漢話喊:“射!”

卡他巴特大吼:“扔掉火把,趴下。”

“嗖”只有一箭,戰馬中箭,唏聿聿擡起前腳,掙開騎手的束縛,向安全之地跑去,其他戰馬也開始焦躁不安。

卡他巴特暗忖:漢軍這是什麼戰術?

“你手真臭,又射馬身上了!”遠處又一次傳來漢話。

卡他巴特小心翼翼從雪地上擡起頭,藉着月亮微光,他發現樹林中竟是兩個半大的孩子。“中計了,匈奴的漢子們,殺了他們!”

坡下的積雪較坡上積雪厚,可以沒過人膝蓋。一羣似狼的匈奴士兵舉起彎刀衝下去,卻受到積雪阻礙。而那兩名孩子腳上套着奇怪的鞋,踩在雪上並不會下陷,他們腳下發出嚓嚓踩雪聲音,大大咧咧從匈奴人眼前跑過,甚至還有個孩子回過身,又對他們射了一箭。

“啊,可惡的小崽子,我要殺了你們!”偉大的拓跋部竟被漢人的崽子愚弄,這口氣不出,他們怎能對得起草原狼的稱號!卡他巴特大怒,他用盡全身力氣在雪中奔跑,用彎刀擋開小孩回身射來的箭,嘶吼着向那他揮出大刀。

長貴嚇傻了,癱坐在雪地上。那匈奴人真的像只惡狼,從雪中竄起撲殺而來,月光打在他的彎刀上,反射出致命寒光。

他會死吧?他死了,阿爹與阿孃會傷心吧?

長貴突然間就明白了阿爹感受,戰場與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再也見不到自己在乎的人,心有眷戀纔會怕死,他的阿爹全是爲了他們母子才變得懦弱的。

他不想死,他還沒讓爹孃過上過好日子呢!

眼看彎刀就要落下,一聲呼哨從天邊傳來,破空聲又起,一柄鋼製重箭穿過這匈奴人的脖子。長貴一個骨碌躲開匈奴人倒下的屍體,跪在地上擡眼望去。那條通往他們村子的小路上,竟衝來一騎騎射兵。他們彎弓搭箭,將衝下土坡的匈奴人逼回土坡之上。

又是一聲呼哨,騎射兵身後的兵士下馬,抽出長刀,分散着向他們這邊衝了過來。匈奴人見勢不妙,轉身就跑。

長貴看不清這羣人的長相,卻從輪廓看出他們是漢人的軍隊。

這是真正的軍人麼?

行動迅速,威勢如虎,像浪潮衝擊而來,帶着毀滅鎮壓邪祟的力量。

就在長貴感慨之時,兩條胳膊突然被人架起,把他向後拖去。他一驚,回頭看,就見跟在小公子身邊的兩名侍衛抓着他。“放開我,我要去殺匈奴人。”

“那是大元帥親衛,別搗亂,咱們快退,以免誤傷!”兩府兵很慶幸,他們留下的追蹤暗號,終於被定國公府的人發現,要不然今晚真有可能命喪於此了。

兵士從村間小路衝過來,差不多百十多人,他們手執鋼刀像砍瓜切菜一樣,收割着匈奴人的性命。

趙元嵩甩掉匕首上的血珠,從樹林中冒出頭,見到定國公的親衛,他長長呼了口白氣。他們計策已用盡,接下來只剩下肉搏,可他們大大小小隻有六人,怎麼可能打得過二十來個匈奴壯漢呢!

還好定國公趕到了,要不然,他就要他家將軍天人永隔了。趙元嵩拍了拍胸口,暗道自己竟在生死線上來回逛了一圈。

定國公從小路上驅馬而來,銳利的目光在趙元嵩身上掃過,扯掉斗篷兜頭丟他身上,並在傾身之際怒聲道:“你小子膽兒挺肥的啊!”

軍人講令行禁止,趙元嵩從家裡偷偷跑出來,沒告訴任何人,不知自己會不會受到懲罰。月光下,定國公那張嚴肅的臉看不出喜怒,趙元嵩反而嚇得一哆嗦。“爹?”

“撲哧,哈哈哈。”定國公其實沒生氣,看到府兵留下的暗號,知道趙元嵩帶着幾個小孩子,要去截殺匈奴人後,還和手下說他不愧是他們風家人,真夠膽量!他板着臉這麼一問,就把這孩子差點嚇哭,還是挺有趣的。

與此同時,長陽關內的風敬德接到飛鴿傳書,才得知趙元嵩偷偷離家,定國公帶親衛出城尋人了。隨後王管家的輜重隊趁夜進入長陽關,帶來王管家派人護送趙元嵩回京的消息。“鄧勉,你不用去了。如果沒有意外,元嵩已與父親他們匯合。”

鄧勉鬆了口氣,忍不住吐糟:“二嫂也是,多大的人了,這麼不懂事!關外一萬多匈奴大軍兵臨城下,咱們關中不足兩千人,局勢如此緊張,他還搗亂,真是的!”

這一整晚,風敬德的心忽上忽下,前世並沒發生這麼多事,有些已超出他掌控。他很擔心趙元嵩,剛纔正想派鄧勉出城尋人,如果有了確切,纔將懸着的心稍稍放回肚子裡。

風敬德沒有理會鄧勉的報怨,反而爲趙元嵩會偷偷來看自己而感到高興,正如前世,他也會跑來找他。

天亮了,戰鼓又一次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