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房擡起燈籠照亮韓良臣的臉,這張臉,這魁梧的身軀令人記憶猶新,“您是韓將軍?”
“正是在下,請問仇公子去了哪裡?”韓良臣一臉急切地拉住門房,無論仇公子在哪兒,他都必須找到他。
門房見韓良臣真的着急,便說道:“公子夫婦南下臨安去了。若是將軍着急,我便傳信過去。”
臨安?路途遙遠,就算是傳信,一來一回也要好幾天,他的挽衣能等麼?但無論如何,這信也要傳,便將挽衣重病之事告訴了門房,讓他傳信給仇公子。隨後,連仇府的門都沒進,上馬往回趕。
只是這一路上,韓良臣腦子裡一片混亂,最後只剩下最簡單的一句話不斷地重複着:挽衣不會有事,挽衣不會有事,那麼艱難,那麼多生死關頭,她都奇蹟般的地活過來了,她不會有事,一定不會有事……
馬累得氣喘吁吁,韓良臣回到韓府便去看挽衣,人仍是昏迷不醒,旁邊的納木特怔怔地盯着挽衣的臉,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韓良臣過去抓住他問:“她怎麼樣了?”
“聽天由命!”
這四個字可怕得令韓良臣陷入無盡恐懼之中,聽天由命?他何時聽過?他纔不信,他推開納木特,跪在挽衣的牀邊,執起她白晳的手,放在脣邊,柔聲說道:“挽衣,你怎麼突然變成這副樣子,本來還好好的?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悲慟自心底向上翻涌,最終酸了鼻子,熱了眼眶,淚能喚醒她嗎?從未覺得她柔和的樣子也會讓他恐懼,他不要她這麼柔和聽話,他似恍然懂了,原來,他喜歡的就是那個有勇有謀,膽大心細的挽衣,他並不要她只是做一個賢妻良母,他是怎麼了?居然想改變那個令他深愛的挽衣。
挽衣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平靜的好像沒了呼吸,韓良臣怕極了,甚至不敢用手去探一探她的鼻息,堂堂大將軍別說死在他手上的敵人無數,何時又懼怕過生死?而此刻,他怕,很怕,極怕,寧願躲避他不願知道的一切。
挽衣生病的消息,除了韓府內無人得知,皇上已催韓良臣啓程轉駐,韓良臣心裡焦灼不堪。難道就因爲他曾經不想帶她走,就發生這麼多事麼?這回她是真的不能跟他走了麼?可這一回他比任何時候都想帶上她。他無法忍受把這樣的挽衣扔下。
“不可能。”納木特斷然拒絕了韓良臣的要求。
“爲什麼?可以用馬車,挽衣只要躺在上面就好。”韓良臣執意堅持。
“這一路上顛簸勞頓,挽衣怎麼可能養好?她現在只是一息尚存,難道你想把她折騰死才甘心?”納木特亦是不管韓良臣是多大的將軍,竟然向他吼了起來。
韓良臣一怔,“她不會死,她要跟我一起走,她……”他驀地頓住,淚便又兗滿了眼底。爲了能讓他帶上她,她長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爲了成全他的殘忍,她跳進
池塘,一切都因他而起,她病了,病得不醒人世,他反而要帶上她,或許將她僅存的半條命一併帶上。
他臉上的悲苦看得旁人心酸,孫校來韓府兩次都沒看到韓良臣的人,這回終於忍不住地去找挽衣,卻見到了此刻一番情形。
“發生什麼事了?”孫校輕聲問道。
納木特的性子古怪,像是沒聽到孫校的話似的,對這個人也全然不理。
孫校見韓良臣那痛苦的神色也就知道一定與挽衣有關,不禁問道:“良臣,是不是挽衣出事了?”他敏銳地察覺出了一切。他就知道那天的事不會就完了,果不其然,孫校哪會不知納木特是做什麼的?既然韓良臣有求於納木特無非說明挽衣出事了。
“誰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孫校見這兩個人只顧着各自生氣,並無他人理會他,怒道。
“挽衣高燒不退已經快三天了。”韓良臣忍着自心底向上翻涌的酸楚說道。
“啊!”孫校聞言猛地擡手拍在自己的額頭上,他就知道早晚是要出事,三天高燒不退,令他想到那個倒春寒的日子,挽衣跪了那麼久,一定是沾染了風寒,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當夜深墜冰冷的池水之中,再好的身子恐怕也不會無事,何況她這個弱女子呢?
孫校用手指着韓良臣,半晌兒說不出話來。良久,才道:“這樣,你才甘心是麼?”
韓良臣對孫校的指責只能痛心接受,孫校說的沒錯,他當初爲何偏偏要與一個深愛他的女人爲敵?難道僅僅因爲他無敵人可吵
便把那些憤恨拋給了挽衣?他越想越苦悶地抱住了頭,任淚水狂泄。
納木特盯着他們,面無表情,卻是目不轉晴,空氣中突地瀰漫一種劍拔弩張的緊迫感,竟然讓人有窒息般的無奈和沉重。納木特目睫中有一瞬灼灼的光,臉上更是毫不掩飾諷刺之色,輕聲道:“此時才知悔?又何必當初?”輕聲地話,入耳卻帶了些滄桑,還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
韓良臣目光恍恍惚惚,驀然趨前一步,垂眸道:“是她帶你來到宋營,你不爲她難過?爲什麼你不能救她?她說過,你有很多奇藥,爲什麼不救她?”他好像瘋了似地猛搖納木特。
納木特陡然間將韓良臣推開,切齒道:“請不要將你的錯誤由我來彌補。”這話顯然是在怪韓良臣犧牲挽衣之事,彷彿此刻,他們哪有心思去分辨對錯,他們只要挽衣平安無事。
韓良臣沉默不語,這話問得他不置可否,還需辯嗎?面色忽然現出前所未有的迷惘,眼神更爲空洞,了無生氣,千瘡百孔的心早已回覆不了原狀。
好半響,他再未有下一步行動,只是哭得不能自己,突地仰首大笑,笑得淚灑兩腮,咆哮道:“我愛她,我愛她,我真的愛她,愛到連我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地步,愛到不可自拔,求你告訴
我,她會醒過來原諒我。”
這間屋子裡,大概除了牀上躺着的那位美人兒便沒人能感同身受這句話中的深情,韓良臣的心此刻亦是顫動着,起身,溫柔地,輕輕地來到挽衣身邊輕吻,在她耳邊,細細地喃道:“挽衣,我們愛的那麼深,你不能這個時候離開我。”他宛似發了瘋地緊摟着挽衣,頭貼在挽衣微微起伏的胸口,顫聲道:“不要離開我,我不能沒有你,沒有你,我就真的只是一個打仗的木偶,除了殺敵,我要怎麼過餘生的日子?”
花固憐人,人亦惜花!
韓良臣恨自己爲何不早些領悟。沒有了挽衣的韓家軍還是韓家軍麼?她慈祥關愛着韓家軍中的每一個人,韓家軍的兵士又有哪一個不愛戴她?她的營帳周圍 永遠鮮花擁簇,都是那些可愛的兵士們爲了感謝挽衣而送來的。她早就是韓家軍裡的靈魂領袖。他又恨自己的思緒作怪讓自己做出那麼可笑的事情來,如今這一個錯誤讓挽衣付出生命的代價,他恨不得自己撞死在當下。
孫校被韓良臣氣得一句話也未說就走了。韓良臣大有衆叛親離之感。
只是這還不算什麼,更令他走進崩潰的是次日早朝歸來,挽衣的牀上空空如野,而屋內是被打暈在地的納木特和靈秀。韓良臣一驚,忙去喚醒納木特和靈秀。二人像是被人下了迷藥一般神志不清。
“誰?是誰進來過?”韓良臣大吼,可一點聲音也沒有,他這纔回過神來,剛剛進來時真的不見一人,到底是什麼人來過?他奔出屋外,看到那些侍衛亦是一個個橫七豎八地倒在迴廊裡。
能有這樣的本事虜走挽衣的還會有誰?韓良臣料想一定是亞默對他太過失望,這一次是不言不語地將挽衣帶去了。
挽衣走了?跟亞默走了?韓良臣瘋狂地搖頭,人總是在失去之時,才悔不當初麼?可任他喊破了喉嚨,也沒有半點回音。
心痛,是身體中神經末梢的細微反應,未到指尖,便蒸發殆盡,呆滯的心乾涸的哀傷,皆俱是夢幻,但是否真如夢幻般灑脫?
一身淚縱然落得悄無聲息,茫然回首人生卻已潰散,從此尤如過路人,只是心中那一刻的顫動卻如此清晰,這個他視如生命的女人,終於帶着她的生命離開了他。
亞默是君子,若不是他真的觸怒了亞默,他不會做這樣絕然之事,而既然是被亞默帶走,他就不可能再找到他們。亞默最終得到了挽衣,萬萬想不到,最終的勝者是亞默,可他不認命,他要找回挽衣,而他能扔下幾十萬人的韓家軍麼?能扔下大宋的江山麼?他的現職太多,沒有亞默那麼純粹。
或許有時候未必相愛,也可相守一生,只要彼此願意,將心中的真愛小心藏匿,又未嘗不可?唉!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留人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