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子時,李家少有的燈火通明。下人丫鬟長工短工站滿了前廳的大院子,廳堂裡,除了早睡的李吉,李家人按輩分坐着,正中間站着李棗兒。
“棗兒,你把大家都叫來,究竟是想怎麼樣?”李家這般把人都招集起來還是第一次,在這麼多人面前,李平安好像覺得有點不自在,坐得一點也不安穩。
“爹,您要是困了,就打個盹,醒了就完了。”李棗兒笑道,走到香鳳身邊,道:“大嫂,我把大家都叫來,根本是要處置小南這丫頭,前因後果是少不得要提的,大嫂的事……免不了要明擺了說。”
香鳳坐在李壽身邊,臉色雖然仍有些白,但卻是笑盈盈的。一掃多日的憂鬱。她輕輕點了點頭,道:“事已至此,還有什麼說不得的?依你的意思辦吧!”
李棗兒一笑,轉向李壽,“大哥,既然大嫂的事要提,大哥的事是不是也要提?”
“什麼……”李壽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會意地點點頭,看了看香鳳,“沒錯,是要提。但,你準備如何處置小南?”
李棗兒微一笑,道:“殺人不過頭點地,那丫頭總是沒大的壞心,大嫂也沒事,我也不想把事做得太過絕情。她還不大,我是想給她一個機會的。”
李壽略一皺眉,但對上香鳳溫和看過來的目光,只要頷首,道:“好吧,你看着辦吧!”
李棗兒點頭,又向長輩行了禮,回頭對邵函道:“人都齊了?”
邵函道:“回姑娘,齊了。”
“那把小南帶上來吧。”
又過一會兒,小南被幾個人看着瑟縮着走了進來,正要跪。李棗兒一擺手,道:“不用跪了,站着回話,別低着頭把心思全都藏着。”
“是。”小南此時已經不顫抖了,但看起來也是十分的膽怯。
“我問你,現在你還是咬定,是我和大嫂誣陷你?”李棗兒自若地道:“如果你還是這麼覺得,那麼我們明兒就去見官。”輕哼一聲,道:“腳正不怕鞋歪,還怕了你不成?”
“不敢……”小南身子一抖,慌忙搖搖頭,道:“是小南迷了心,小南知錯,求姑娘留情……”
“那麼你是承認了?”
“……是。”
李棗兒故意道:“承認什麼?你也說給別的人聽聽!”
小南支支吾吾不想說話,悄悄擡頭看了李棗兒的表情,見她微笑着很有耐心的樣子,只得一咬牙,道:“是……我,在少夫人求子的藥裡摻了、摻了水……”
聲音雖然小,但近處的人仍聽了個清清楚楚,遠處的人雖聽的模糊。但一瞬間便被告知轉述,院內頓時一片譁然。
李棗兒也不急,聽憑下人悄聲議論一會兒,待聲音小了,才示意讓衆人安靜,她又問小南道:“那你這麼做,是爲何?”
“是因爲少夫人一直無子,夫人曾經許諾要大爺收我爲妾……我、我怕少夫人喝藥見了效懷了孩子,我就不能……不能……”
“不能進我李家的門了?”李棗兒揚高了聲音,道。
“是……”小南聲若蚊蠅,嚶嚶地哭起來,“我知道我不應該這麼做,可……可不這麼做的話,我一輩子就只是個下人……我……”她跪了下去,磕頭道:“姑娘,求姑娘饒我這一回。”
“說了叫你起來。”李棗兒嘆氣道,命小北過去把她扶起來,道:“你以爲我會怎麼樣?殺了你不成?雖說賣身的丫頭我就是打死了也沒人說個不是,但我李家可不是這樣的主子,我李棗兒更不是那樣的人。也是你自個兒做事留了後路,好在大嫂沒事,我也不和你計較,只不過,李家是容不得你的了。”
“姑娘……求求姑娘留下我,不要把我賣給別人……”小南惶恐已極,又要跪下磕頭。
“行了,別磕頭了,我何時說要賣你了?”李棗兒淡淡擺了擺手,從袖裡掏了五兩銀子託在手裡。道:“你犯了錯,留是一定留不得你的,否則以後這家裡不還亂了套?眼前,我給你兩個選擇,第一,這五兩銀子你拿走,明天就離開李家。是回家、做點小生意、還是找個人嫁了隨你自己的意思。”
“如……如果我走……賣身契能不能……”小南怯怯地道。
“不能。”李棗兒搖搖頭,似笑非笑地道:“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犯了錯反倒自由了?只不過,雖不給你,我也不會拿這東西爲難你。”
“那……那我出去能做什麼呢?姑娘仁義,求姑娘給我條活路走!”小南哀哀地叫。
“那麼,你是不走的了?”見小南搖頭,李棗兒嘆氣,道:“據我所知,鎮上馮家少爺正要納小妾,都是一個鎮的,那馮少爺是什麼人你也知道。你要願意,我便託人說和,送你過去跟了馮少爺。”
小南咬住脣,默不作聲地向李壽看去,眼淚婆娑的樣子十分惹人憐惜,“大爺……”
李壽冷着臉瞧她半晌,慢慢開口道:“什麼事?”
“求大爺留下我……”
李壽一揚眉。看一眼李棗兒,道:“你求我做什麼?此事我已經交給姑娘了。”
小南有些呆愣,傻傻地道:“可大爺……”
李壽慢悠悠地道:“我聽說姑娘都告訴過你了,做人做事,遠近親疏要分清楚。你認爲我會爲了你違了親妹子的意思?”他一指邵函道:“你好歹也在李家做了一年多,難道不知道,便是邵總管,我當初也和他說,凡事都要隨姑娘的意思,你以爲,這話是說假的?”
心知李壽是在幫她立威。李棗兒在旁但笑不語,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們說話。
“可……可我盡心伺候大爺這麼長時間,大爺就……就一點兒也……”
“說到這個,你倒是提醒我了。你以爲香鳳沒有孩子我就會納妾是嗎?很可惜你想錯了,我剛已經決定,此生只香鳳一個女人。不管她有子無子,都是李家的長媳,李壽的髮妻,絕無改變。”李壽淡淡掃她一眼,道:“你就死了心吧。”
“爲什麼……”小南頹然地坐在地上,哭得像個孩子。
“你哭什麼?”小北在旁鄙夷地道:“你不是鐵了心要做妾?飛上枝頭而已,馮少爺那邊的枝葉可也是鑲金砌玉的!”
小南咬着脣,“可……可馮少爺他……”
生得黑胖,蠢笨,脾氣嬌縱,不學無術,嗜賭又好色,除了正室,已經納了三房小妾了,怎麼能和李壽比?
“那麼就出去吧?姑娘給的銀子也不少了,盤算着花,也夠頂一陣子,等你找到新的活計,也就好了。”小北道。
“可……可我的賣身契……”
小北冷笑道:“你還想怎麼着?你是被攆出去的,可不是被放出去了?真當自己做的是好事有功了?”
“好了,小北。”李棗兒拂手製止小北,道:“小南,到底何去何從,你自己選擇吧。”
“我……不走。”小南喃喃地說。
“不走?”
“不走。我……願意……願意給馮少爺做妾……”小南嗚嗚地說。
李棗兒眯起眼,問道:“你想好了?”
“是……我想好了。”
“我不懂,在你眼裡,做妾就這麼好?”
“姑娘好命,生來就是主子,自然不明白爲人下人的滋味。”小南擦了擦眼淚,看了李棗兒一眼。那眼裡有羨慕,有嫉妒,有哀怨……更多的。是鐵了心的堅決。
或者,她不明白,但……“給人做妾也不過是半個主子。”
“很好了。”小南幽幽地道:“只要我本分守規矩,便會衣食無憂到老。”
這樣就是生活的全部嗎?李棗兒不能理解,但見小南已經意決,便道:“既如此,我便應了你這事。”走到門口,環視院中的衆人,朗聲道:“李家不守規矩的,小南第一個,我希望也是最後一個。我之所以沒有重責,一來,少夫人平安無事;二來,是因爲李家沒有心狠手辣的人,也不是哪種喜歡欺凌下人的主子。不過,李家也不是沒有規矩,有意見可以說,若是背地裡耍手段……我話說在先頭,有什麼想法自個兒排好順序,下一次被我抓到的,可是要重罰殺雞儆猴的!”
待衆人齊齊應聲,李棗兒對邵函道:“擬一份家規出來罷,細一些,賞罰分明。人越來越多,還是有規矩好管。”
“是。”邵函答道。
“那麼,爹孃,大哥大嫂,四哥,就讓大家散了吧?”李棗兒請示道。
“散吧。”周氏憐憫地看了眼小南,搖搖頭和李平安一同走了出去。
“棗兒。”香鳳走了過來,道:“幫我準備一份嫁妝給小南吧?”
一起過來的李壽和李德一聽,均是十分奇怪,李德張口就道:“大嫂,你是不是摔迷糊了?這丫頭這樣害你,你還給她嫁妝?”
香鳳臉色一紅,看了看李壽,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
李棗兒卻是瞭解,直點頭道:“我明白大嫂的意思,天晚了,哥哥嫂嫂回去休息吧。”
“你也是。”李壽大掌往李棗兒頭上一按,皺眉道:“最近似乎瘦了?嗯……好像也不長個子了怎麼?”
李棗兒笑道:“我十五了,還能長多少?”
“再高點,像你大嫂這樣最好。”李壽道。
李棗兒逮着機會,道:“大哥眼裡,大嫂哪裡不好?”說罷湊到李德身邊,“四哥以後找媳婦可別問大哥的意見,大哥一定說:‘你大嫂這樣最好。’”
“胡扯!”李壽笑罵,搖頭道:“行了,去睡了,省得又被你消遣。”
“哎,別。”李棗兒忙叫住他,對香鳳歉意道:“大嫂,對不住,我還有點事和大哥說。”
香鳳笑着搖頭表示沒關係,柔聲對李壽道:“那我先回房等你。”
“好。”李壽點頭,扭頭對李德道:“四弟……”
“知道了,我會把送大嫂回房的。”李德嬉皮笑臉地接話。
李棗兒也道:“小北,這幾天你先跟着大嫂。”
“是,姑娘。”小北應聲走過去扶了香鳳往外走。
待人都走的差不多,李壽問道:“還有什麼事?”
李棗兒衝他搖搖頭,走到還癱坐在地上的小南身邊蹲下,將那五兩銀子塞進她手裡,道:“既然大嫂開口,我總不會拂她的意。這銀子還給你,自己看着買點什麼吧。這幾日不用你伺候了,等着出閣吧。”說完起身,讓邵函將她帶了下去,廳裡便只剩李棗兒和李壽兩個人了。
李棗兒看着小南離去的方向,道:“大哥你覺得,小南長得如何?”
李壽皺眉,道:“棗兒你這……”
李棗兒一見李壽的表情就知道他會錯意了,忙道:“大哥莫惱,我的意思是,大哥覺得,馮大寶可會喜歡她?”
“據我所知,馮大寶的正室沒什麼姿色,妾室多不是正經出身,長相十分豔麗的,和小南秀雅的模樣根本是南轅北轍,我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
“那我們就把小南打扮得素雅乾淨的送去,葷腥吃多了,難保他不會想吃吃素。”
李壽奇道:“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馮大寶什麼時候說要納妾了?你怎麼知道?”
李棗兒笑道:“我可不知道,不過馮大寶好色出名,送個女人給他他會不收?”
“這倒是。”李壽點頭道。
“只是我是個姑娘,這事我不好出面,還得煩勞大哥。”
“這是自然。”
“還有,不知大哥聽說沒有,馮家前陣子進了一批綢緞絹綿,東西是上好的,但賣的卻不好。”
李壽道:“這我還沒聽說。既然東西好,爲什麼賣的不好?”
“因爲賣的貴了。本來這批貨來貨的價格就高,馮家加的再高,我們鎮子有幾個買得起?”
“他們爲什麼賣那麼貴?”
“這我就不知道了。”李棗兒笑道:“我只知道,總之這批貨是屯下了,據說,連貨款都要付不出了。據說要債的找來,他們這才心急,似乎是在找人勻一些。”
李壽聽明白了一些,只是奇怪道:“你又如何知道的?”
“我賣的東西里也有些絹紗之類,對這個自然留心。”而且還有云朝陽不知從哪淘來的消息。
“那,你的意思?”
“平白送個姑娘給馮家,她們怕是還不敢要。不如就趁此,低價勻些來。東西要是真好,可以權當我的嫁妝,低價賣掉也可,或是賞給下人做衣服,都是很划算的。”
“當你的嫁妝萬萬不可,別的倒可談一談。”李壽思忖一陣,道:“那我改日把馮大寶約出來,此人心思不在生意上,從他那裡下手比較好。倒是你把小南打扮好了我帶去,他若是中意,就什麼都好談了。”
李棗兒道:“我也是這麼想。對了,還得給她起個吉祥討喜的名兒……”
“好了,這都是小事。”李壽苦笑着打斷她,道:“你瞧瞧這都什麼時辰了,先睡去,有什麼事兒明兒再說。”
“好。”李棗兒點頭,忽又想起,道:“新宅都落好了吧?找個吉日搬過去吧,別耽誤了,總歸那纔是自個兒的家,這……”見到李壽佯怒的神色,她失笑,道:“好好,我的親大哥,我這就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