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繡坊,被雲朝陽攬着緩緩往回走。李棗兒覺得他的大手散發的熱度似乎要燙傷她的腰。
伸手覆上去,立即被他反握在手裡。
好奇地捧了他的手看,十指長而結實,骨節分明,不似公子哥兒那般白皙細緻,摸上去有些粗糙,掌心指端,還有幾個硬硬的老繭。
雖然早就知道,他不是個養尊處優的少爺,但還不至於到做苦工的程度吧?“怎麼這樣粗?”李棗兒問。
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雲朝陽道:“只是偶爾做些工作練練力氣,肩不能擔、手不能提,還能算男人麼?”況且,身在雲家,身子骨若不結實,他早熬不到今日了。
李棗兒盱着他,捏了捏他的手繭。不知道這樣的動作已然十分親暱了,只顧得上追問:“什麼工作?有做到這種程度?”
反覆地握了握自己的手,感受着筋肉在有力的收縮,雲朝陽一笑,道:“這倒不是因爲工作,而是……”
“是什麼?”李棗兒知道,雲朝陽一定會告訴他。
搖搖頭,雲朝陽笑道:“我不說,說了你準會笑話我。”
“你這樣說,我更好奇。”李棗兒笑着瞪他,道:“你故意要吊我胃口是不是?”
“怎會?”雲朝陽攬緊她,失笑,道:“只是說出來我也覺得不好意思。”臉色看起來倒真有幾分不好意思。
李棗兒好奇心更高,心裡像是有小貓在抓,揪着他的衣服催促,“快說,你到底瞞着我做了什麼偷雞摸狗的事?”
“什麼偷雞摸狗!”雲朝陽好氣又好笑,將她不安分的手握住,道:“只是一直在和雲家一個護院學功夫,只不過……”長長一嘆,“至今學無所成。”
懷疑地看着他,李棗兒跟他咬字眼兒,道:“什麼叫學無所成?你那麼聰明,怎麼會學無所成?”
“多謝娘子誇獎。”原來自己在妻子眼中,還是有優點的,他自己心裡是知道的,面對李棗兒。有時候會自慚形穢,聽李棗兒說他聰明,不免小小得意了一下,之後再嘆,“確實是學無所成,我學了有幾年了,至今打不好一套太祖長拳,耍不完一遍初級刀法。這些都是最淺顯的入門功夫,可我始終學不會。只是年復一年,身子骨確實是強健了,才堅持下來。”
李棗兒十分驚歎,道:“你哄我!你那麼賊那麼精明,怎麼可能會那麼慘?”拍拍雲朝陽的胸口,道:“你是不是學了什麼絕世武功,怕我被嚇跑了?放心,我沒那麼膽小,你直說沒關係!”
雲朝陽哭笑不得,無奈道:“哪裡會?那護院本身也就是會一些拳腳把式,哪裡是什麼高手?你傳奇評戲看多了是不是?師傅不高明,徒弟再厲害能厲害到哪裡去?這玩意是天生的,我是真的學不會那種比比劃劃的東西。所以纔會說,告訴你很丟臉,你瞧你想到哪裡去!”
李棗兒已然一副不大相信的樣子,反反覆覆地看着雲朝陽,一顆頭搖得像破浪鼓,直說:“我還是不能相信,居然有你學不會的東西?你從小就精得不像人,像鬼!”
“你在說你自己嗎?”雲朝陽捧了她的腦袋笑,道:“爲什麼不會?人無完人,何況,我連半個完人都不算。我充其量,會幾個字,會打打算盤、算算賬,會賺點錢。沒有更多了。若說還有……”他又壞笑,“那就是討了你這個媳婦,我覺得,這我生平第一聰明事。”
李棗兒這纔有些信了,但好奇心依然旺盛,道:“我依然不能想象,你打拳時的樣子。”雲朝陽溫和、持重、斯文,比起商人,更像個書生,完全不像會點功夫的樣子。當然,若根據他自己所言,他其實也不能算是會功夫啦!
“若有時間,我打給你看。”雲朝陽如是說:“但,不可以取笑我。”
“爲什麼要笑?笑人不如人,我還半點不會呢!”李棗兒不認同地說道:“爲什麼沒時間,明兒早就打給我看。”偷偷挽了雲朝陽的手臂。悄悄地說:“我這時候出來,你會不會不高興?”
雲朝陽微一低頭,對上李棗兒有些心虛的眸子,寬慰地笑道:“你覺得我會嗎?如果那個家會讓你覺得喘不過氣,我寧願你出來。做買賣、逛街,隨便幹些什麼,都隨你。”
李棗兒垂了眼,半晌沒有作聲,過一會兒方緩緩地說:“我四哥在的那個飯莊,叫‘百客來’的那個,聽說做的東西很好吃,我們明天去,訂一個小廂,好不好?”
雲朝陽看看天,雪越下越大了,估計明天的路會相當難走,不過,有什麼關係?大不了套馬車,多帶人,多帶暖爐。重要的是,她想去,不是麼?於是,點點頭。說:“好。”
一時無語,雪漠漠地下着,天地間茫茫一片,偶見幾個提着燈籠的模糊人影匆匆來去,昏黃的燈光看起來像一隻只大大的螢火蟲。李棗兒已經辨不清方向,雪也已經積得很厚了,踩上去嘎吱吱地響,行路漸漸變得艱難起來。
雲朝陽牢牢地摟着她,接過她大部分的重量,引着她往前走,已經是有些半拖半抱了。
走得踉踉蹌蹌。有些喘,不知是吹的、還是累的、還是有些害羞,李棗兒的臉頰熱熱的,有些懊惱地說:“我可以自己走。”
低頭,瞧一眼李棗兒緊緊抓着自己胳膊的手,雲朝陽不置可否地一笑,道:“放心,你一點兒也不沉,要是走不動,我揹你。”
李棗兒佯怒地瞪他一眼,被冷風吹得水汪汪的眼睛晶瑩得像用清泉洗過的寶石,害得雲朝陽幾乎忍不住立時就偷香竊玉一番。
“我現在不要你背。”李棗兒輕喘着笑道:“我要回去拼命吃,吃胖了纔來要你背,看不累……”
還沒等說完,腳下一滑,李棗兒在死死揪住雲朝陽胳膊的同時,也被他用力地摟了過去。驚魂未定,一顆心還在撲騰撲騰地七上八下,而旁就聽某人幸災樂禍地壞笑,“可見,人是不能做壞事的。”
“是呀是呀,相公說的沒錯。”李棗兒細細地眯起眼,笑得好像一隻剛偷了主人家的魚,正要大快朵頤貓,堆起笑靨的同時,一腳踹向雲朝陽的同時,渾身使勁兒撞了他一下。
雲朝陽沒有防備,被她撞得身子一歪摔倒在地。
李棗兒被他摟着,自然也一齊摔倒。不過,慌亂之中,雲朝陽也沒忘記將自己墊在底下。索性雪很厚,兩人就像摔在成堆的羽絮中,一撲一滾,除了將鬆軟的雪撲騰得四下亂飛之外,並沒覺得疼。
“天……”雲朝陽生怕李棗兒摔着了,心臟突突地跳了好幾下,將李棗兒穩穩地抱在懷裡。垂首看她,見她一臉意猶未盡的興味模樣,大眼睛嘰裡咕嚕地轉個不停,沒轍地淺淺呻吟一聲,就算氣她寧願“以身犯險”,也要“同歸於盡”的冒失行爲,也實在沒辦法開頭略施訓斥,張了張嘴,只發出一聲嘆息,無奈地問:“摔着了沒?”
李棗兒搖頭,眼珠子轉動着,閃着趣意。
兩人互相對視,靜默一陣,忽地大聲笑了起來。
暢然的歡笑聲在夜風裡迴盪,飛舞的雪花落在兩人的身上,打溼了兩人的眉頭鬢角,他們卻渾然不覺,只陷在一種默契的歡樂裡。
這時,有些被兩個主子弄得摸不着頭腦的下人方回過神兒來,急急忙忙跑過去將兩人扶起來,彈淨他們身上的雪,嘴裡不敢問,心裡卻都是不解,主子這是發的什麼瘋!
“別再鬧了,再耽擱就太晚了。”雲朝陽再次輕嘆。
李棗兒一愣,突然感覺十分不好,以她的年紀,實在不應該如此無理取鬧的。以前是十分偶爾故意作弄他,但剛剛,卻是自然而然。
嗯,一定是這傢伙更老成了,年紀輕輕的倚老賣老,一定是!
這麼想着,便有些分心,腳下連連打滑,整個人都靠到雲朝陽身上了,但她卻似乎沒有意識到。
可能,有什麼情緒正在小小的滋生,但她並不自知。
從來都是,先愛上的那一個,付出的比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