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初一,接下來是初三送神。
晚上李棗兒看着李吉用瓢舀了水,將饅頭掰了一點放在水裡,然後將水瓢放在大門口,又燒了紙,叩拜一番,這纔回來吃了餃子。
李棗兒雖然沒有迷信思想,但是看家人那樣虔誠的樣子,也忍不住暗自祈禱,希望冥冥中的真的有神靈,能保佑這一家,不管是在外忙碌的人,還是在家勞作的人,都能夠平順安寧。
鄉下的年是一直持續到二月二,其間又是回門,又是十五,還有幾次周氏和李平安架了車,將家裡剩下的豬肉拿到集市上去賣,一家人爲了生計忙裡忙外的,雖然這一個月來難得吃了葷腥,卻誰也沒長了分量,反而看起來顯得瘦了些。但是從周氏越見精神的臉上多少也能看出,這個年,過得還是有些收穫的。
然而,本來一直喜慶的氣氛,卻二月二這天發生的一件意外而打破了。
這天,吃過十五那天剩下的豬頭,因爲已到年末,孩子們難得沒有事情,便抽空聚在一起玩鬧,幾個哥哥讓李棗兒騎在脖子上你追我趕地跑起來,玩的是英雄從山賊手中救美女的遊戲。
剛開始時,李棗兒有些哭笑不得,暗想這遊戲就像男孩子打架,女孩子過家家一樣,竟然千百年來沒有變過。她在小學一年級時,也曾經看別人玩過,只是那時候李棗兒因爲家裡的關係,不善與人接觸,便故意裝做不屑一顧。
但如今她知道,這幾個人是他至親的人,她不管做什麼,他們都不會生氣,更不會嘲笑。
便漸漸地放開了顧慮,也不管哥哥們疼不疼,時而抓着他們的衣領,時而抓着他們的耳朵,甚至有時候抓着他們的頭髮,小腿地擺動着,咧着嘴沒有風範地嘎嘎大笑,露出還沒長齊的小虎牙。兄妹幾個都忘了形,在院子裡跑來跑去玩得不亦樂乎。
周氏也任他們去,和香鳳做着針線活,不時擡頭提醒讓李壽注意,別摔着李棗兒。
香鳳偶爾也會頭眼看看,眼中滿是羨慕。但也只是看看,一眨眼就又回到活上,偶爾偷看周氏的臉色,生怕周氏不高興。
周氏只裝作沒瞧見,但也不張口讓香鳳去玩,只在她溜號要扎到手的時候才適時的咳嗽兩聲。
一時間院中動靜皆宜,全是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
這時,院門一動,李平安推了門進來。進來之後,卻不向往常一般和周氏及幾個孩子打招呼,而是陰着臉,直衝向放傢什的地方,拎了一把鋤頭就要出門。
周氏見李平安臉色不對,早就站起跟了過去,見他這副架勢,連忙攔道:“當家的,你這是做什麼去?”
“男人們的事,你別管。”李平安推了推周氏,看似兇狠,卻並沒使力。
因而周氏也不撒手,道:“到底是怎麼了?”
“說了男人的事!”李平安往前掙了掙,見周氏仍不撒手,怕傷到她,只得停了動作低喝:“撒手!”
周氏死死拽着他,柔聲道:“到底怎麼了?就算是正經事,也不差這一句半句的功夫。”說着看一眼害怕得躲在一邊的孩子們,道:“你看你,要是就這麼出去了,給孩子們個什麼影響?”
李平安聞言,看了眼一邊站着的幾和孩子,見他們都是一臉驚懼,這才緩和了臉色,但仍不免激憤道:“陳棒頭那個畜生,昨天夜裡裝鬼去嚇張旺,嚇得那孩子一直從鎮口跑回家。你知道,那娃平時身子就不好,被人一嚇,又跑了老遠,回家當夜就發起了高燒,到現在還沒退。張哥都快氣炸了,要去和陳家拼命。如今好幾家兄弟約定好了,一會兒在張家集合,去找陳棒頭算賬去!”說到這兒緩了緩,看着周氏:“我和張哥是什麼交情?怎麼着,也不能讓他一個人去吧!”
周氏心中暗自着急,直罵李平安木頭,但是嘴上卻不這麼說,反而還連連點頭:“張家大哥的事,就是我家的事,這不假。論理,你該去沒錯。但是,你有沒有想過,眼下旺娃子還病着,張大哥就去拼命,要真有個好歹,誰來照顧那孩子?你想讓張家嫂子一個人照顧兩個人不成?”
周氏緩緩地說着,一邊說,一邊去看李平安的反應。
說這李平安,雖然老實,但不是個不明事理的人。男人們在一起容易腦子發熱,眼下一聽周氏的話在理,熱度便冷卻下來,頓時顯得有些猶豫。
周氏這才慢慢鬆了手,道:“你這做兄弟的,平時張哥有什麼想不到的,要幫着想着。好事要讓着,壞事要勸着,這纔是真正的兄弟。你們忙着拼命,還不如多請幾個郎中,多尋幾個藥方給娃看病,纔是正理。”
這話李平安果然聽進去了,忙放下手中的鋤頭,對周氏道:“還是你想得周到,我這就去和張大哥說。”
周氏見李平安不去拼命了,方鬆了手,嘆息道:“我倒也不是想的周到,只不過我是做孃的,凡是先考慮孩子,只想着怎麼樣才能對孩子最好。”說着忍不住低頭擦了擦眼睛,心有餘悸地埋怨道:“哪像你們爺們,事事只想着拼命啊,打架啊。你看,都嚇壞孩子了。”
說着將李棗兒抱過來,塞在李平安懷裡:“莫不說殺人是要償命的,就是打了人,也是吃官司的。你就算誰都不想着,到底我是大人,老大他們也算半個男人了。但你也該想想棗兒……”
李平安這才真正明白過來,抱着李棗兒哄着,低頭對周氏道:“我就是一時氣不過。孩子們打架那是常有的。那陳棒頭自己做了錯事,被猴子打傷,本來就怨不得人。要是真記恨,打個架也就罷了。大不了讓老大替張旺去打,咱老大身子骨硬。可他知道打不過老大,反而大過年的裝鬼!太缺德了!可憐張旺那孩子……”
“娃病得很重嗎?”周氏見李平安那神色,心裡也是十分同情。
“剛纔那郎中說了,怕是挨不過去。就是捱過去了,大概也要在牀上躺一輩子……”李平安搖搖頭,小聲道。
“真是天殺的陳棒頭!”周氏啐了一口,將李棗兒抱過來,道:“那你趕緊去吧,別讓張家大哥真的鬧出人命來,到時張旺可就真沒人管了。”說着四下一望,道:“讓老大和你去,有事回來傳話,我……”周氏突然住口,臉色驚慌地抓住李平安的衣服,尖聲問:“老大呢?老大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