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他大概真是來賣萌的。郭公子雖然沒好意思跟着大家歡笑，可臉上寫滿了疑惑，似乎並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答錯了。
“蔡……蔡科長，我的答案，有什麼不對嗎？”他問道。
不問還好，這一問，真個讓衆人鬨笑不止，虧得民事堂用材好，不然怕是要被笑聲震塌了。
“夠了！”
突然，一個蒼老而渾厚的聲音橫空出世，帶着憤怒的目光指向蠢萌的郭公子：“還嫌不夠丟人嗎？滾出去！”
鄧子安執教多年，對待學生從來十分嚴厲，對自己的外甥也不例外。郭公子做出這等蠢事問出這等蠢話來，他無疑是最丟臉的那一個。
被這麼一吼，小郭頓時嚇得六神無主，三步作兩步走奪門而出，連留下來看陸然有沒有答對的心思都沒有了。
等郭公子跑出去，蔡科長迫不及待地拿起陸然的卷子，“啪”地一聲翻過來給大家看。既然鄧老的顏面已經丟了一大截，現在他能做的就是儘快用陸然也答錯、也被取消資格的結果來略爲補救。
可剛一翻開，他和其他審查員特別是鄧老，紛紛傻眼。陸然卷子上的答案，非但正確，而且比石俊寫得還要詳細一些，用詞也更加準確。
“這……這怎麼可能？”一不小心，科長的嘴直接蹦出了心中所想。
前番關於槐州城本地地史知識的考題，陸然完全答對，他當時就懷疑這小子有認真做功課翻閱槐州城的史料。因此第二題他儘量在考覈範圍之內，把題目指向槐州城之外的領域，而且重點從地理偏向了歷史。
在他的印象裡，陸然不過是個木訥的廢柴，聽說常用字都沒能認全，一些最基本的常識也不知道，常常鬧出各種各樣的笑話，以至於年紀輕輕卻早早的“聲名在外”。按理說這道題所考的內容，這小子絕對不會知道纔對。
人吶，就是這樣，在自己的固定思維和固定環境裡生活久了，往往對一些道聽途說的事情深信不疑。這種深信不疑有時候是非常可怕的，它會讓人在面對真相的時候，反應遲鈍，依然執念於舊的形象而忽視現有的、新的變化。
“怎麼可能？”陸然淡淡一笑：“我陸然寒窗苦讀，聰明勤奮，如今涉獵深廣，才華橫溢，這麼簡單的題目，怎麼可能難倒我？”說完他不忘收斂神色，仰望星空，宛如出世高人。
可惜這招沒能唬住一衆凡人。堂內無論男女老少都渾身一震，只覺雞皮疙瘩掉了一地，紛紛投來嫌棄的目光。
“姓陸的，你怎麼這麼不要臉？你可還有羞恥之心？就你這個舉城聞名的垃圾，還寒窗苦讀，聰明勤奮，我看你是寒窗苦練厚臉皮，聰明勤奮玩泥巴！”
石俊痛罵一頓，頓時引來一片喝彩。回味之餘，他想起自己末了兩句已然成詩，竟然無意間彰顯了自己非凡的才華，不覺愈發感到得意。
“好，石公子這才叫做才華橫溢，完美而有詩意地道出了我們此刻的感想。”
幾人附和道。
面對羣嘲，陸然一臉黑線。看來，裝逼裝過頭了啊。不過沒關係，現在你們只是不瞭解我，等下我就讓你們心服口服地讚美我。
“石公子，別激動嘛。”他擡手示意稍安勿躁：“你罵人的本事，我陸某算是領教了。想來石公子也是個才華橫溢之輩，這樣吧，就讓蔡科長再出一題，出個有難度的，給大家考考。有沒有才，一試便知。”
“還考？”同爲競選者的李公子小聲道，顯然有點底氣不足了。另一個唐公子跟他對視一眼，也表達了同樣的意思。
他們兩個近來都有溫習往年民事長競選考試的題目，對槐州城及其相關事宜瞭解頗深。可是也只在考題這一塊，真正的學識他們肯定不如石俊公子那樣，大概也就比剛出去的郭公子強一點。要是等下出的題目太難，那他倆豈不是也有喪失資格的可能？
對二人而言，此時最好的結果，就是結束荒唐的“考前測試”，直接進入後堂開始正式答題，這樣才能最大化地發揮他們有針對性的答題優勢。
可惜，有這想法的只有他們兩人。
已經喪失資格但一心等着陸然也失敗的楊公子，剛剛讓外甥滾出去的鄧子安，幾番被打臉的蔡科長，以及自恃無敵一心想羞辱陸然的石公子，哪個不想在這場考前考試上扳回顏面？還有其他幾位審查員，本就認爲陸然參加競選是民事堂的恥辱，當然也偏向於再次出題將其刷下去。
“那，陸公子的提議，大家覺得如何？”蔡科長試探性地問。
大家剛想吆喝，突然被一個靠近過來的蒼老身軀吸引住。原來鄧子安老先生已經主動走到大堂中央，那眼神，那氣勢，顯然在說“都讓開，讓我來！”
於是大家都讓開些，讓他來。
“嗯哼。”鄧老清了清嗓子，徐徐開口，不失威嚴：“大丈夫行事，貴在持之以恆。一而再，再而三，是爲圓滿之數。既然這考前考試已經進行了兩輪，豈有半途而廢之理？”
如果說剛纔蔡科長以及那兩位考生還有些許顧慮，那現在他們的顧慮鐵定被打消得一乾二淨了。論職位，鄧老比起幾位審查員可能有所不及，但論威望，堂內無人及他。既然鄧老都發話了，誰還反對？
“好，既然如此，那就再來一題。”
蔡科長激動如是，立刻往上座走去，準備再出一題。至於陸然的意見——抱歉，這場考前考試從來就不需要參考什麼陸然的意見。不過剛坐上去，他就被叫住了。
“蔡科長，且慢。”鄧老說道，語氣平淡：“老朽不才，願意出一道拙題，不知可否？”
“鄧老你來出題？這……這當然……是很好的。來來來，請上座。”
科長笑着把鄧老扶上去，之後在一旁畢恭畢敬地候着，心裡不是滋味。
這場考前考試是他在主持，前面兩道題也是他出的，你現在跑過來搶我的位置，豈不是當衆宣佈我出題不力？再說以民事長選拔規定來看，你一個聯合學堂的堂主，今天貌似沒資格來主持吧？
當然，這些他也只是在心裡面嘀咕嘀咕，口頭上那是絕對不敢蹦出半分不滿的。鄧老是誰？整個槐州城教學威望最大的長者之一，甚至稱之爲泰斗也不爲過，真才實學絕對槓槓的，出的題目肯定不比他差。
關鍵，對方關係多啊。城裡那些達官顯貴，哪個不認識這老頭？一兩個豪門公子他勉強可以得罪——儘管也不是有心的——但這位爺可絕對不能怠慢了，不然他這個人事科科長的飯碗分分鐘保不住。
對衆位看客來說，這是很好的，增加了考試的觀賞性和趣味性。不過對幾位剩下來包括陸然在內的四位考試來說，壓力一下子來了。
蔡科長出題的話，就算再怎麼偏，也一定在正規考試範圍之內。但鄧老出題那就不一定了，這老頭是出了名的性格乖張，據說教學生的時候經常來些“出其不意”的考驗，保不準這會兒出的題跟民事長競選八竿子打不着。
很快，鄧老放下筆，怡然自得地捋了捋鬍鬚，看起來很是滿意。他沒繼續，而是叫蔡科長接手謄抄。
科長自然恭敬不如從命，老老實實地上座，準備謄抄。筆剛拿起來，他就微微一怔，先是疑惑地回頭看了看鄧老，再神色複雜看向唐、李二位公子，甚至還瞟了一眼石公子，眼中隱隱有幾分憐憫和擔憂之色。
“難就難吧，這老頭頑固得很，出都出了讓他換一個那是不可能的。也好，能剔除陸然這小子就行，至於康公子、李公子——這就看你們的造化了。”
他快速抄了三份，然後把卷子逐一發到幾位考生手裡。
鄧老不愧是德高望重的大才人，出題就非同凡響——
“斷句：行幹一行行一行一行行行行行不行幹一行不行一行一行不行行行不行。”
Duang！
在場各位除了少數幾位有學識的除外，其他人在看見這個題目的時候，都彷彿腦袋被放進大鐘裡面，然後有人在外頭猛地錘了一棒槌——懵逼了。
這特麼是什麼題目？這一對的行行行是什麼東西？這要怎麼斷句？第一個行是行還是行？中間怎麼有五個行？這特麼確定是個句子？
從各自的表情來看，四位考生裡面就連石公子都微微皺了皺眉，顯然也沒在第一時間弄明白這句話到底要怎麼念。其他兩個更是一頭霧水，看得頭皮發麻眼冒金星。
倒是陸然，嘴角微翹，一副很是自在的樣子。
這不就是文字遊戲麼？真沒想到等老頭年事不小，童心未泯啊。這麼重要的場合，還以爲他會出個多麼難的正規題，沒想到竟然玩起了斷句遊戲。呵呵，別的事他肯定要找仙子幫忙，要說玩斷句類的文字遊戲——不好意思，我能玩得你不識字。
刷刷刷！
再一次，陸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卷子上寫下了答案。這次他並未跟仙子請教，因此作答毫無延遲。
其他人看見這一幕，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實在不敢相信陸然剛纔在寫答案。或者，這小子連題目都看不懂，一氣之下在卷子上亂畫一通。嗯，一定是這樣。
“那個，鄧老前輩，”唐公子突然舉起了手，口齒哆嗦：“這個句子，真能斷？”
“嗯？”鄧老老眼一斜，表情可謂相當生氣：“怎麼，你覺得老夫的題目有錯？”
“不不不，晚輩絕沒有那個意思。晚輩，晚輩這就再次審題……”
其實，他剛纔就是這個意思，因爲在他看來，這尼瑪純粹就是一行語義不通的亂碼。他甚至懷疑鄧老頭是不是年事大了老年癡呆，手一抖，把一堆的“行”亂擺亂放。
唐公子剛低下頭去，李公子也舉起手來，問了個更讓人震驚的問題：“鄧……鄧老，這是……什麼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