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蕭湑吐血訴情之時,單尋歡在長風的相送下,走出了姜府。
而這一路上,長風雖多次想要開口,與單尋歡說些什麼,可總是在話到了嘴邊時,噤了聲。
單尋歡則因方纔與蕭湑的種種,稍有些愣神,二人便是一路緘默,一路無話。
直至出了姜府,眼看單尋歡翻身上了馬,向姜府遠方行去時。
長風才連忙返身,回了潮升閣。
單尋歡騎在馬上,腦中雖多是空白,可馭着馬仍似來時那般,疾行奔走,甚至比來時,更快了幾分。
不過一時,便又重新回到了陸子橋的府邸。
單尋歡剛勒緊馬繮,停了馬。
早在門房內,等候多時的申不淮,立馬迎了上來。
“九爺。”他從單尋歡的手裡接過馬繮和馬鞭,躬聲,喚了一聲,以作行禮。
單尋歡垂眼,瞥了申不淮一眼,在視線放於他身上時,不禁皺起了眉。
她沉聲道:“不是讓你在他身前守着嗎?”
申不淮聞言,一愣,繼而連忙將身子俯得更低了些,說道:“屬下不放心九爺,何況,那處有莫愁。”
單尋歡微閉了閉眼,又沉了口氣,似是要消去此時的戾氣。
待片刻後,才幽聲問道:“如何了?”
申不淮聽單尋歡口氣有變,心下忐忑一斂,立時應聲道:“莫愁方纔已經給陸副使紮了針,又用了些退熱的藥。”
“嗯。”單尋歡點頭,應了一聲,繼而率先拾階而上,繼而向着身後的申不淮擺了擺手,道:“進去罷。”
申不淮還未應聲,單尋歡似是想起了什麼一般,前行的腳步一頓,繼而微側了側首,又吩咐道:“對了,你去本座府上走一遭,與阿璃說一聲,就說今夜,本座不回去了。”
申不淮初聞言時,稍有怔愣,待醒過神後,方纔拱手應道:“是,屬下這便去。”
單尋歡輕嗯了一聲後,便繼續擡步,過門檻,入院。
今夜,許是因着衆人皆忙,陸府中,到了此時,依然是燈火通明。
單尋歡憑着記憶,尋到了陸子橋所住的那一處。
走到門前時,恰好就着屋中的燈影,看見了屋中景象。
只見莫愁正在給陸子橋行鍼,而陸子橋則依然躺在榻上,並未有甦醒之兆,單尋歡不由便嘆了口氣。
繼而擡手,推門而入。
屋中莫愁的手一頓,繼而轉身看向屋門的方向。
入眼處,便是有些疲累的單尋歡。
莫愁皺了皺眉,正欲出言相勸。
單尋歡卻邁步上前,率先開口問道:“如何了?”
“剛行過針。至於如何…”莫愁轉眼瞥了一眼榻上躺着的陸子橋,微抿了抿脣說道:“還是那般,但此時睡得倒比先前安穩了些,應是有好轉之相。”
單尋歡也順着莫愁的視線望去,見此時陸子橋已不像初時那般,眉頭緊皺,面色發白,心中的煩躁似是少去了不少。
她擡袖摸索了半晌,繼而從袖中拿出了一個瓷瓶,遞到了莫愁身前。
“姑蘇慢。”
莫愁聞言,立時一怔,繼而,轉眼,驚異地看了看單尋歡手中的瓷瓶,又擡首看了看單尋歡,有些激動地問道:“九爺當真拿到了?”
說着,又從單尋歡的手中,將瓷瓶接過。伸手揭開了瓷瓶上的瓶塞,又將瓷瓶放在了鼻下,輕嗅了嗅。越嗅,莫愁的表情便越顯興奮。
“是姑蘇慢。”
單尋歡“嗯”了一聲,以作應答,又吩咐道:“快些給他用下罷。”
“是。”莫愁衝着單尋歡點了點頭,繼而將那瓷瓶傾倒,從中倒出了三粒大小如珠的丹藥,後又探身,將陸子橋稍稍扶起。
她伸手捏住了陸子橋的下頜處,輕輕一拉,在陸子橋的口打開後,又將已經捏在手中的三粒丹藥,盡數放在了陸子橋的口中。
繼而轉首,自榻前的小几上,拿起了一個杯盞,遞到了陸子橋的脣下,緩緩地餵了幾口,待陸子橋口中的丹藥化去,入喉後,方纔放下。
莫愁復又將陸子橋放於了榻上,用布巾擦了擦手,才轉身看向單尋歡,試探地問道:“九爺可是與這鎮魂衛的人相熟?”
單尋歡聞言,身子一頓,擡眼掃了莫愁一眼,眯了眯眼道:“略有些交情。”
單尋歡的話音一落,便見莫愁的眼眸如明星般閃了閃,稍頓了頓,才又偏頭問道:“那九爺必是識得”鬼醫“了?”
單尋歡並不知莫愁口中的“鬼醫”是何許人也,便皺眉看向莫愁,以作詢問。
莫愁見單尋歡滿是疑惑,心下亦有些不解,她咬了咬脣,看了看如今還捏在自己手中的瓷瓶,淡聲說道:“這”鬼醫“便是制這姑蘇慢之人。”
說着,她又再次擡頭看向單尋歡,頓了頓,問道:“九爺既能拿到這姑蘇慢,應是識得‘鬼醫’。不然這姑蘇慢是如何得到的?”
單尋歡聽莫愁如此說,不禁眯起眼,細細回想了起來。
據她所知,蕭湑並不會醫術,而長歌和長風,亦不像會醫術之人,唯一一個,她知道,且會醫術的,應該就是鎮魂衛的樓南,可樓南平素似是僅護在蕭湑身側,她並不知曉,樓南在鎮魂衛中的職位。
想至此,她。然想到了,那次,她受傷初醒時見到的那個白淨書生樣的男子,不禁蹙起了眉。
擡眼看了看莫愁,見其仍是一副探究之態,看着自己,稍頓了頓後,便搖頭答道:“本座並不識得你口中的”鬼醫“。”
說着,她又看向莫愁手中的瓷瓶,不着痕跡地嘆了口氣,說道:“至於如何得的,便不說了。”
莫愁見單尋歡本就疲累的面上,又是一片黯淡。
“九爺恕罪,是屬下無禮了。”她知單尋歡定是情緒不佳,便不敢再問,連忙向單尋歡鞠了一躬。
單尋歡沉了口氣,盯着莫愁手中的瓷瓶看了半晌,待莫愁起身後,又轉眼問道:“這姑蘇慢,你可能煉得?”
“這…。”莫愁聞言,身子一頓,看了看手中的瓷瓶,沉吟了半晌,後又咬脣,略顯躊躇地答道:“屬下不知,但應該可以一試。”
“嗯?”單尋歡聽莫愁如此說,不禁有些驚訝,便挑眉問道:“怎得這世上,還有你搞不出來的藥?”
莫愁嘆了口氣,說道:“九爺不知,”鬼醫“煉藥,向來讓人無跡可尋,亦向來古怪。”
“江湖上曾傳,有一種叫做”荼蘼歸“的藥,不僅是用藥材製成。”說着,莫愁擡眼看了看單尋歡,稍有些神秘地道:“據說,其間,還有”鬼醫“自己的血和肉。”
單尋歡一聽,隨之又是一想,頓時覺得有些惡寒。不禁哼笑一聲,問道:“荒謬,那他豈不是煉一次,便要割上一次肉,放上一次血?”
莫愁聽罷,點了點頭,應道:“這不過是江湖傳言,屬下亦是不信。”
“可江湖中,確有人專門出高價,尋得”鬼醫“所制之藥,然後自行研究。”
說着,莫愁又輕嘆了一聲,放在面前的視線,稍有些空洞,儼然是出神之態。
只聽她,輕聲道:“不知有多少人,希望能夠研製出”鬼醫“所制之藥,可最後不但沒有將藥研製出,有時,還會成爲毒藥。”
“因此,不知已有多少人,死於此了。”莫愁說罷,輕嘆了口氣,忍不住便是一陣唏噓。
單尋歡瞧着莫愁此時的模樣,倒有些詫異。別人不知道,可她卻是清楚地知道,莫愁所制的毒藥,亦是沒少禍害人,可她從未因此動容,眨眼,今日這般,卻也有趣。
想至此,單尋歡不禁勾了勾脣角,又想起莫愁方纔所言,不禁問道:“那研製不成好藥,成了毒藥,對他們而言,不亦是好事嗎?”
“屬下說的是有時,不是總是。”莫愁聞言,轉眼看了單尋歡一眼,然後搖了搖頭道:“只是傳言,有那麼一兩人。”
“倒也有趣。”單尋歡輕哼了一聲,答道。繼而又伸手指向莫愁手中捏着的瓷瓶,說道:“罷了,你便試試,若能成,自然是好事,若不成,也莫要強求,再尋他法便是。”
“是,屬下省得。”莫愁應了一聲,擡眼看了看窗外,後又將視線置於單尋歡身上,掃視了一眼,說道:“這天色已晚,屬下看九爺形容疲憊,不若九爺先在外間的榻上小睡一會兒罷?”
說着,她又轉身看向了榻上了陸子橋,伸手在他額上撫了撫,見仍是有些溫度,便說道:“陸副使,想必一時半會兒還醒不來。”
莫愁不說,單尋歡還未覺察,如今莫愁一說,單尋歡亦覺得身子有些疲累。
而最關鍵的還不是身上的疲累,更有心下的莫名滋味,讓她總是忍不住出神。
她擡眼看了看榻上的陸子橋,“好,如此,便辛苦你了。”
莫愁莞爾一笑,繼而說道:“是屬下應該做的。”
單尋歡衝着莫愁頷了頷首,便轉身行至了另一側的羅漢榻上。
她掀袍在榻上坐下後,一手抵頭,倚在了身側的小几上。
她並未立時閉眼入睡,而是在心中細想今日所發生的種種。
不知爲何,自她從姜府離開後,心中,便總有中錯過了什麼的錯覺,可真要是細想起來,卻又發現什麼都沒有。
待她摒除一切雜念,卻驚奇地發現,此時心中最惦念的竟然還是蕭湑。
她忍不住嘆了口氣,心中則又將今日所發生的事細想了一遍。
回想起她與蕭湑之間的對話時,不禁在想自己是不是太過沖動。可想了半晌,不禁沒有什麼結果,反而引得心頭又是一陣大亂。
她搖了搖頭,似乎想將腦中思緒移去,卻又在醒神之際,記得更清楚了些。
許是因着她着實乏累,便在幾番掙扎下,終是緩緩將眼睛閉上,入了眠。
不知過了多時,單尋歡忽覺自己身上輕飄飄的,而耳邊則不知從何處響起了刀劍相擊之聲。那聲音時遠時近,時模糊時清晰,但是陣陣嘈雜,將單尋歡擾得一陣煩亂,不禁便讓她皺起了眉。
她想要將眼睛睜開,去探尋發生了何時,可在她睜眼之際,卻發現那眼皮沉得十分厲害,竟是輕易睜不開。
可此時,那刀劍之聲越來越響,似是已近了單尋歡的身前。
而更讓她心悸的,還有突然傳入她耳中的呼喊聲。
“小九…。”
“小九…。”
單尋歡輔一聽,心中便是一頓,再顧不上眼皮沉重,似是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氣,使勁將眼睛睜了開來,只因,她所聽到的呼聲,不是出自別人,而是出自蕭湑之口。
待她將眼睛睜開,入眼處並未有蕭湑,而是她今日剛去過的,蕭湑所住的潮升閣。
她見此,心下不禁有些疑惑,她想不通,本來應該在陸子橋府上睡覺的自己,是如何到了蕭湑所住的院中?
正在她不解之時,再次有刀劍相擊之聲,傳入單尋歡耳中。
此次除卻刀劍的聲音,更添了兩人的低喝之聲。單尋歡不由凝神細聽,霎時只覺那聲音,尤爲熟悉。而那聲音,則似是出自蕭湑的屋中。
想至此,單尋歡心下不由一滯,連忙探手去摸腰間繫着的刀。
可是,待她手伸至腰際之時,卻發現,那處根本沒有自己平素隨身刀的跡象,她有些怔愣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自己的腰間,猶在前行的腳步登時一頓,她記得她睡去時,並未將腰間的刀解下,可如今…。
單尋歡一時想不通,但此時,屋中刀劍鳴聲大響,引得單尋歡心頭一震,再顧不上手中有沒有武器,擡腳便向着屋中邁去。
她越行近,那聲音便越響。
只是,她輔一入屋,便愣在了原地。
她如何都沒想到,屋中兩人,一個是自己的愛人,一個則是自己的屬下,而此時兩人,刀劍往來,正是打得歡時。
“你們在做什麼?”單尋歡見狀,立時大喊出聲。
可屋中二人卻似是恍如未覺,並未回答單尋歡。
單尋歡不禁皺了皺眉,待再醒神之時,陸子橋手中的刀,已然揮向蕭湑。她見狀,忍不住大聲呵斥道:“陸三,住手。”
可是陸子橋非但沒有住手,手下勁力似是更狠了幾分,好在蕭湑最終用劍擋住了那刀的去勢,又擡腳,一腳踹在了陸子橋的腹上,將其踹出了數米遠。
單尋歡趁勢,走到蕭湑身前,出手攔道:“你們都住手,莫打了。”
可她的話,依然如先前般,並未得到蕭湑和陸子橋的應答。
單尋歡眼見勸說無用,便要伸手去搶蕭湑手中的劍。
可她卻並未想到,在她觸到蕭湑時,她的手竟直接穿過了蕭湑的手臂。
至此,單尋歡的心中再也無法冷靜了,她不解地看着自己的手,更不解地看向了蕭湑。
只見此時,蕭湑一臉蔑笑,正看着對面剛剛從地上爬起的陸子橋,而在他身前的自己,他卻根本沒有看到。
想至此,單尋歡心頭大震,立時便有一種恐慌由心而生。
她呆站在原地,只待身後有勁風撲來之時,下意識的回了頭。
便是這麼一回,單尋歡的心便是一揪,只見陸子橋正提着刀,殺氣騰騰地向着蕭湑而來。
單尋歡見狀,眼睛不由睜大,下一刻,卻是再也顧不上其他,張開手,撲身便迎向那刀。
突然,耳邊有“呲”聲響起。
單尋歡不禁鬆了口氣,因爲那聲音,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刀刃入肉之聲。
她想,她應是已經幫蕭湑擋住了陸子橋遞來的刀,蕭湑應是不會再有危險了。
此刻,單尋歡的心下滿是欣喜,只因一想到蕭湑還活着,她便覺心安,即使自己……
“不對!”單尋歡心中突然大呼,繼而垂眼看向自己胸前,只見,她胸前確有一刀,可卻並未見血,而她亦並未有痛感。
她這纔想起那刀,根本傷不了她,那麼…。
她心中立時震驚,下意識地便回身看向了身後的蕭湑。
只見身後的蕭湑正圓睜着雙目,脣下已有一絲血線淌出,而他的胸前,插着的正是陸子橋手中的那把刀。
如此景象,輔一入眼,單尋歡便覺胸中大悶,而她的心,似被穿透般,大痛。
她拼命地喘息着,試圖將此時身上的窒息感,還有將要奪眶而出的淚隱去。
可是愈是這般,她愈覺呼吸困難,而眼角的淚,也早已抑制不住地決堤而出。
突然,單尋歡只覺頰上一熱,有一隻手,正在她的頰上輕撫着,時不時還將她眼角下淌出的淚擦去。
那是蕭湑的手,依如往常般,溫暖,乾燥,讓人覺得舒服。
而此時,蕭湑也正如平素那般,深情地望着她,似在不經意間,便訴盡了所有衷腸。
他忽而彎了彎脣角,柔聲問道:“小九,爲夫去了,你可要隨來?”
單尋歡聞言,立時便慌了神,連忙搖頭道:“不。我不要你死…。我們都要好好活着…。”
蕭湑聽單尋歡說完,突然無奈地笑了笑,繼而嘆聲道:“來不及了…。”
“來不及了…。”
他的話音還未落下,單尋歡便突覺一陣眩暈,忍不住便將眼睛閉了起來。
待眩暈感過,她纔將眼睛睜開。
只是,入眼之相,竟是漆黑一片,而蕭湑和陸子橋早不見了蹤影。
單尋歡猶記得她閉眼前,蕭湑所說的話,恐懼感再次襲上心頭。
她轉身四下環顧了一番,試圖將蕭湑找出,可入眼之處除卻漆黑,便還是漆黑。
“蕭湑…。”
“蕭湑……”單尋歡終是沒忍住,大喊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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