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後,夏侯伊便從千樂宮返回,然而在他的腦海裡,一直縈繞着千雪最後說的話。雖然他強行的反駁了千雪,可是在心底仍是有些忐忑,於是回月華宮的步子越來越快。
今夜是中秋之夜,皇極殿後正辦着酒宴,皇上與皇后要同席,所以月華宮裡明顯空蕩了許多妲。
夏侯伊直奔自己的房間而去,推開.房門前有些躊躇,半晌,這才突然將門弄開,卻發現房間空空如也,桌上也還擺放着處理一半的狐裘。
夏侯伊眉心緊鎖,捏着房門的力道也加了大,他迅速又走向一旁的另一個房間,接連查看,卻仍是沒有楓巧的蹤影。
“楓巧,楓巧!”夏侯伊難得不顧宮中禮節的這般喚着,聲音也越來越急,而千雪最後的話語,也在他腦海中不停縈繞。
“難道……”夏侯伊突然站住,一種隱隱不好的想法席上心頭。他終於有些慌了,轉身就向外面跑去,然才跑了五步,就撞上了一個人,那人一聲尖叫,隨着咣啷啷一聲就坐倒在地上,手上端着的水果也一一滾落在地,停在夏侯伊腳邊,晃了晃,這才停下窀。
夏侯伊驚魂未定,擡起頭,竟見到了自己百般尋找的楓巧正捂着胃一臉鐵青,“我的孃親啊……這是誰啊……”
楓巧說着,擡眼看了眼,一見撞了自己的是夏侯伊,頓時抽了個驚嗝,匆忙爬起身清清嗓子將剛纔那句埋怨吞回肚子,而後對着夏侯伊傻傻一笑,“三皇子,您這麼匆忙這是要去哪兒啊!”
夏侯伊微怔,稍鬆口氣,也有些稍許的不悅。他站好,拍了拍身上,一言不發的走了。
楓巧一頭霧水,低頭撿起水果,“算了,自己吃吧。”她擦擦收好,隨着夏侯伊進入房間。
然,雖然楓巧無事是好,可是已經走入房間的夏侯伊依舊感到有些不安,他深吸口氣,將這份心情晃掉,權當自己是多想了。
推開窗子望了望那圓圓的月,聽着遠遠近近的宮廷樂曲,夏侯伊輕嘆聲氣,獨自伏在窗前。
今年中秋,又是一人,幸好身後還有個絮叨的宮女陪着,不然,興許已經不知道自己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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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過後,皇宮卻並沒有一下就回到往日的沉寂中,因爲緊接着就要迎來的,便是皇后娘娘的臨盆之日。
夏侯泰國事繁忙,前往月華宮的次數卻比平日要多了許多,儘管他對凝文的態度,依舊是保持着一種彷彿中間隔着一道鴻溝的相敬如賓。
凝文羊.水破開的那日,東衛入了冬,天上飄了冬雪,附着在高閣紅瓦上,顯得格外的沉重。
月華宮外圍聚了許多太醫,紛紛焦慮地等待着穩婆的消息。
夏侯泰並沒有像守着千雪那樣去房間裡,一方面是因爲凝文執意不讓他陪產,一方面是確也抵不過那些文臣的血腥直說。此刻的夏侯泰看起來要比過往冷靜許多,不過神情上還是會有些焦急,偶爾也會踱步,閉着雙眸如在替裡面之人祈福。
裡面時時傳來凝文痛苦的喊聲,一下一下撕破了這寂靜的夜。
與夏侯泰一樣焦急不安在房中踱步的還有另一個人,那就是也期盼了這心生之子許久的夏侯伊。一個人孤獨的太久,一想到那與自己血脈相連之人要來到身邊,他的心就不免雀躍。
只不過,今日日子特別,夏侯伊知道宮裡人並不希望自己靠近月華宮,所以只能在一處人手不多的地方等候佳音。遠遠聽着凌亂匆忙的腳步,一下下敲動着他的心房。
突然間,月華宮正房裡面傳來了一聲比方纔更加用力的喊聲,太醫們即刻緊張起來,做副的穩婆出入也變得比方纔更加頻繁。
在外等候的夏侯泰終於按捺不住,低喃了一句“朕管不了那麼多了”,遂轉身就往正房去,猛地推開大門,恰好穩婆也在同一時間將皇子抱出,那畫面一瞬的對視,一下就洗去了夏侯泰心中一切的焦慮,他突然好像有些無措,看着那被襁褓包着的滿身是血的孩子。
穩婆一見皇上進來了,皆是匆匆跪下行禮,其中一人說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果然是一位俊俏的皇子!與皇上像極了!”
夏侯泰黑眸微動,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若是喜,大概並沒有伊兒生下是那般喜,若是不喜,可心中這難以壓抑的開懷又是怎樣的心情。
夏侯泰擰了眉,縱是心中有着萬般複雜的心情,此刻的他都不想再管,他一個箭步來到穩婆旁邊,有些怕碰壞了這個看起來小小的孩兒,然後小心翼翼地接過,看着那幾乎與自己同出一撤的五官。懷中的這個孩子,不哭不鬧,與伊兒誕下時一樣安靜。就像是正熟睡一樣,不受任何人的打擾。
宏嘉,夏侯靖,幾乎與他夏侯泰一模一樣的兒子。
夏侯泰冰冷的臉上,漸漸掛出些笑容,他側頭看向仍舊虛弱的凝文,眼神不經意放了些柔,然後傾下身將懷中的宏嘉透給凝文看。
凝文見到宏嘉,有一瞬愣住,然後也掛出了笑意,指尖輕輕拂過他略圓的笑臉,“這孩子……與皇上當真是像呢。”
夏侯泰輕笑,看着凝文的眼神多了些與往日不同溫柔,他沒有說更多的話,而是看到凝文側頭漸漸睡去的時候,便伸出手握住了凝文的柔荑,在她額角落下了一個幾乎從未給過她的輕吻,“辛苦你了,皇后。”
夏侯泰輕語,用手爲她撥開長髮,然後繼續看着懷中的孩子。
今日,難得龍顏大悅。
於是這一時,太醫、宮女、太監乃至外面等候的侍衛、大臣們幾乎在同一時間跪下,齊聲高呼:“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東衛喜得皇子,東衛盛世千秋不滅!!”
夏侯泰脣角輕動,黑眸中盡是喜悅,還有一份發自內心的慈愛。
只是衆人皆是沒有注意到,聽到皇后已經誕下皇子消息的小伊也悄悄跑來想要看上自己的弟弟一眼,可留在他眼中的,確實一幅多麼妙美的畫面。
皇上皇后恩愛無雙,相濡以沫,四皇子的出生被整個東衛所接受並且祝福,且被自己的父皇母后疼愛着,可以像現在這樣被父皇抱在懷裡。
“一家人……嗎?”小伊輕輕念着這幾個字,金眸中淡出一縷看不透的落寞,指尖輕輕碰觸自己的臉頰,右眸,“我長得……也很像父皇啊……”
他抿着脣,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將那份沉重壓下,一心祝福着自己的弟弟,而後趁着還沒人發現他,轉身離開了這裡向着自己房間走去。
只是越走越沉默,越走越安靜,雙手下意識地環住雙臂。
他剛剛出生的時候,父皇也曾這麼抱過自己嗎?也曾用這麼溫柔的眼神看過自己與母妃嗎?
他,也曾被這些人期待過嗎?
腳尖忽然一頓,小伊陷入了半晌的沉默。
不……只有這一點,他是清楚的。
在這個地方,沒有人是期待他被誕下的,包括自己的母妃……
夏侯伊舒口氣不再多想,擡頭髮現自己已經來到自己的房間前,雙手將門推開,卻發現本該在這裡等他的楓巧又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夏侯伊擰了下眉,似乎只有今日不想去管這明明比自己大好多還那麼冒失的傢伙,他徑自來到桌前,看了看已經疊好的狐裘,然後褪下短袍鑽入被中。
閉上眼睛,想就這樣睡去,至少他不願自己再去想那些讓自己痛苦的事情。
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是,如今……他多了一個親人。
薄脣輕動,夢中的夏侯伊,綻露出了難得的笑顏。
而在同一時間,正在千樂宮中獨自撥弄着弦的千雪終於停下了彈奏一天的曲。她負手來到那鐵門前,安靜坐在門口,她望着外面已經被白雪附着的千樂宮與那常年不凋謝的冬樹,不經意垂下雙眸,然後伸出一隻手去接住落下的雪。
“下雪之日誕下的孩子嗎?”千雪輕笑了下,然後攥了攥手,“這個孩子,應該很像他……他,應該很高興的……”
千雪收回手,背靠着鐵門坐着,然後輕聲笑起,聲音迴盪在這空寂冰冷的宮中。
半晌,安靜下來,唯有一個很淡很淡的聲音,漸漸飄出。
“因君之愉而愉,因君之樂而樂。納蘭千雪……你在替他高興……可是,他,又是否還記得……在這個地方,還有一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