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文心口一絞,竟無言反駁夏侯泰的話,手上的信緩緩落地。她的視線有些飄忽,終是緩緩閉了眼睛。
皇帝與皇后,可以無情,但卻要繁衍子孫,爲了王朝,爲了東衛。
她知道,皇上在還是王爺的時候,就不想屈服於帝王的命運,所以他只愛千雪,只寵千雪,可如今這樣的決定,證明皇上已經放棄了過往的執着妲。
皇上……不,夏侯泰,已經被這冰冷的皇宮與帝王的命運吞噬,終是放縱自己成爲“皇帝”的傀儡。
雪啊,你可知,你那一封信,瓦解了這個男人的信念,也摧毀了他心中屬於夏侯泰的最後一片天地窀。
此後,他將只是皇帝,僅僅只是皇帝而已了。
不過,讓她鍾凝文更加感到心痛的是,她……竟也是摧毀這個男人的最後一根稻草。
下頜突然被挑起,凝文擡眸看向已經向她走來的夏侯泰,他依舊是平平靜靜,冷冷淡淡,指尖劃過她的臉龐,爲她撩去髮絲,而後用指腹輕輕拭去她眼角沁出的淚水。
夏侯泰輕舒口氣,一怔,像是忽而想透了凝文心中的想法,冷不丁一笑,言道:“凝文,你錯了,對千雪,朕永不會負,也不會就此放手。但……如此,朕卻會負你。所以……除了愛,你想要的,朕都會給你,包括孩子,包括……留給他的,這可以用得天下的皇位。抱歉……這,是朕唯一能爲你做的了。若你恨,便恨朕……是朕,將你一手卷進這個世界的。”
望着他,凝文淚水終是決堤,而後便被一個溫柔,卻不帶任何情感的吻取代。
凝文不懂得回吻,只是知道夏侯泰的吻越是輕柔,便越是充滿了他對她的虧欠,而她越是擁有了這個男人,她心中對千雪的虧欠也就更重,心也就更痛。
於是她突然伸出雙手緊握.住夏侯泰的雙臂,擡起清眸,低聲而道:“臣妾有一個請求……”
夏侯泰並未說話,輕動了下眸子示意她言。
凝文深吸口氣,然後一字一定道:“還請皇上讓臣妾轉過身……”
夏侯泰深眸微凝,明白了凝文的意思,於是低聲到了一個字:“好。”
聲音落下,夏侯泰便將凝文抱至chuang畔,如她所言背對着他,而後他拿過絲絹上前蒙上她的雙眸,繫上扣,道:“若你難過,只當做了一場噩夢。”
言罷,他便扯開了自己的衣衫,拉下chuang幃紗幔,同時也解開了凝文的衣裳。
他本欲速速完事,卻發現身.下的凝文在不停的發着抖。夏侯泰的心有一瞬的放軟,傾下.身,欲輕吻她的背安撫她,可脣快落下,夏侯泰卻還是停了下來。
終究……還是無法將鍾凝文,當做他的千雪。
夏侯泰沉默半晌,長嘆口氣,用手輕輕覆在她的發上,像是安撫一個孩子一樣,道:“什麼都不用想。你……終究,也是朕的妻子。”
妻子二字,讓凝文的身子略微一定,身上的顫抖也稍稍好轉,只是這兩個字,何其陌生,又何其冰冷……
正房的門,漸漸被關實,卻不知在門的外面,還站着另一個身影。
他轉步,悄然離去,帶着無比的安靜。
這時匆匆趕來守夜的鄭喜與蘭兒一見到他,皆是一怔,無以言對。
“三皇子……”鄭喜開口,不由看向了房間方向。
夏侯伊並沒有過多的神情,也沒有過多的停留,只道:“我哪裡也不會去,你們不用擔心。”
蘭兒與鄭喜面面相覷,稍嘆口氣,側身爲夏侯伊讓路,只是在擦肩而過的瞬間,兩人竟有些莫名的疑惑。
因爲在這年僅四歲孩子的臉上,沒有任何的驚慌與好奇,也沒有落寞與生氣,有得只是好像冰霜那樣,無喜無悲的冷漠。
而在同一面,宮中人匆匆在外面跑走,皆是因爲聽聞了皇上去月華宮臨幸皇后的事情。
千樂宮裡的千雪,徑自坐在自己的古琴前,上了的手抱着布不能隨意動彈,只能用右手偶爾撥絃,腳上的鐵鏈冰冰冷冷的纏繞在她的踝處。
她冷不丁一笑,低聲自喃:“納蘭千雪,這一切都是你做下的,是你的選擇。如今這個男人被你逼到別的女子的身邊,你也該瞑目了……只是……”她哼哼笑起,聲音瘋癲,突然戛然而止,右手漸漸捏在自己的心口,“這明明是你的選擇,爲什麼,還要這麼痛……這麼痛……終究,你還是愛着夏侯泰嗎?”
千雪齒間緊咬,緩緩閉了眸。
千樂宮中一片寂靜,只能聽到那幾乎連不成曲子的音在房間中縈繞,有些涼薄,有些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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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終於得到皇上臨幸,而且連着在月華宮多日下榻的事,一下就在整個朝廷傳開。
這件事關係到整個朝廷的走向,以及東衛下一任太子的人選花落誰家,所以短短几天內,月華宮的大門幾乎就被踏破,從未有過的門庭若市就這樣在這裡上演,反而以往相對要多加照顧的千樂宮,瞬間門可羅雀,於月華宮的風光景象,截然相反。
雖然在這其中,凝文也不少前往千樂宮去探望千雪,但是千雪皆是不見。
不知內情之人都以爲皇貴妃善嫉,遂下面的人瞞着主子對千雪的待遇是愈發的差,千雪也不在乎,依舊是彷彿身在自己的世界中,彈奏着一首首曲調詭異的琴曲。
不過這其中,夏侯泰仍舊還是放心不下千雪,中間也下了一道旨,將宮中最精銳的侍衛派遣至千樂宮的門口把手,以此取代了千雪身上腳上的鎖鏈,給她至少些許的自由。
日子一天天就這樣過去了,宮裡終於傳出了一個新的喜訊——皇后懷上了身孕。
這個消息使得沉寂已久的皇宮再次變得熱絡起來,而這樣的喜悅,與當年千雪懷伊兒的時候也是有着天壤之別的。他們沒有人會懷疑皇后娘娘誕下的孩子是如千雪那樣的怪物,遂對於這四皇子的到來,是充滿着希望的。
凝文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夏侯泰來千樂宮探望凝文的時間也比過去要多了許多,任何人都看得出,在這段情感和這個孩子中,夏侯泰的心並沒有那麼重,喜悅之色偶爾也會浮現在他的臉上。
偶爾,他也會花些時間來陪同凝文,並靠在她隆起的肚上,聽着孩子一下一下的動靜。
然,唯一與衆人所期盼都不同的,卻只有這本應該是最幸福的皇后娘娘,凝文了。
每每夏侯泰來探望她時,她的神情都有些不自在,且隨着自己離臨盆期愈發接近,偶爾凝文也會情緒很不好的將房中的東西統統砸爛,然後捏着自己的肚子狠狠道上一句:“若是沒有這個孩子,該有多好。”
之後,便會在房中痛苦的哭上一.夜,直到累了纔會睡去。一直陪在凝文身邊的蘭兒知道,自家娘娘心裡邊兒,其實一點也不好受,因爲她從始至終最在意的,都是千雪這個妹妹。這個孩子,意味着她對她的背叛,是她生生從納蘭千雪的手裡搶奪走的幸福。
她不想讓自己幸福,所以一直在折磨着自己。
所以越是快到臨盆,凝文反而就對夏侯伊越來越好,好到幾乎已經超越了對自己孩子的情感,而夏侯伊也不討厭凝文,只是對她,他仍然擺脫不了一分疏離。
因爲隨着年紀的變大,夏侯伊已經漸漸開始明白了自己母妃,母后,還有父皇的一些糾葛,也明白了自己在這段幾乎扭曲的情感中,扮演着怎樣的角色。
他依舊如過去那樣安靜,只是話也越來越少了,除了偶爾會與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楓巧說上幾句,其餘時候都是在看書中度過。
今日,暖風正好,凝文在房間裡有些疲憊,所以正在小憩。
夏侯伊難得主動來到了房間,然後蹲下.身子看着凝文高隆的肚子發了一會兒呆,若是平日,他是萬萬不會來的,可其實並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願因爲自己再使得自己的孃親受過,再替他揹負什麼罵名,例如:刻意接近皇后娘娘一定是圖謀不軌,或是身爲皇貴妃的兒子,一定是想替自己母后報仇……
諸如此類的流言他其實早已聽過,他充耳不聞,卻記在了心上,先前他並不明白這幾句話的意思,而後去翻了書籍,漸漸地,在那一塵不染的心上,終於被一層墨跡所染。
年僅六歲,就被迫明白了人世間的骯髒。
夏侯伊凝視了獨自好一會兒,想起偶爾父皇所爲,也有些好奇,所以也學着夏侯泰的樣子,將自己的耳朵貼在了凝文的肚子上,想聽聽父皇每每都在聽什麼。
突然被蹬踹的觸感,令夏侯伊金眸驀然一動,脣角露出了些動靜。他有些詫異的望着隆處,伸出冰冷的小手輕撫,喃喃而道:“這就是……我的弟.弟嗎?弟.弟……你叫什麼?”
也許這是第一次感到了親情如此緊密的聯繫,夏侯伊的臉上漸漸浮現了笑容,又看了一會兒,突然想起父皇好像已經爲這肚中的娃.娃起了名字。他在房間看了一圈,看到桌上正壓着一張宣紙,時而被窗縫透出的暖風吹得掀了一角。
他金眸微動,幾步來到桌旁,費力地跪在凳上將那張紙抽開,上面的字他似識非識,想了一會兒,喃喃念着:“宏嘉……夏侯……”夏侯伊頓了頓,將最後一字念出,“靖。我的弟.弟……夏侯靖。”
夏侯伊向來無溫的臉上浮現了暖意,用幾近透明的指尖在那字上描繪着那個“靖”字,然後一遍遍念着“夏侯靖”這個名字。
這時聽到了外面的響動,蘭兒恰好推門而入,一見到夏侯伊,她的第一反應竟是有些警戒,然後迅速去看榻上的凝文是否收到了迫.害,見凝文依舊在熟睡,這才稍稍放了一點心,但她的眼睛還是充滿了想要趕人的意味。
不過即便如此,她也還算恭敬的對夏侯伊行禮,道:“三皇子……”
夏侯伊的笑容幾乎是一瞬間就消失在了臉上,他將那字壓回,然後如來時那邊徑自走下,如不速之客一樣被蘭兒目送離開。
此時楓巧正好來找夏侯伊,也恰好看到了蘭兒那牴觸的眼神,向來直爽又被夏侯伊保護起來的楓巧一下怒從中燒,上前說道:“你這是什麼眼神,三皇子去探望自己的母后都不行嗎?你一個區區奴婢,不怕以下犯上,再被皇上砍了頭嗎?”
楓巧儘量壓低聲音,可是字字咬牙切齒,蘭兒也被激怒,回身便口不擇言道:“哼,等皇后娘娘誕下四皇子,看你還如何這般囂張!況且……皇貴妃早已失chong,你看不出皇上現在愛的是皇后娘娘嗎?輪身份地位,怎麼也輪不到你來出口狂言!”
楓巧氣得只喘,剛要再度反口,就感覺自己的衣袖被夏侯伊扯了一下。
他不讓她再多說,只是靜靜道了一句:“楓巧,走了。”
他先一步離開,不染埃塵,楓巧雖然怒氣攻心,可也不敢不聽夏侯伊的話,遂也隨着侍候去了。
早就想替自家娘娘打抱不平的蘭兒此時終於將憋了許久的話都指桑罵槐的說了出來,她冷眼看了看那邊,得意洋洋的拍拍手,回身欲進房。
誰料剛一進去,就看到凝文已經起了身,並扶着肚子站在房間的正中央。
蘭兒一怔,開口欲言,誰料一個字還沒有出口,就被凝文狠狠的掌摑。
她重跌於地,捂着火辣辣的臉頰一臉詫異的回頭看向凝文,而凝文也第一次如此生怒的對着蘭兒說道:“蘭兒,你聽好,你若再敢對三皇子有所不敬,就別怪本宮不念主僕之情分!”
“可是娘娘,明明是——”
“你懂什麼!!”凝文大喊,雙目都充斥了血絲,“你,明明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懂……”
凝文咬緊牙,腹中有些難受,緊忙用力喘.息將怒意收回,蘭兒也迅速起身來攙扶凝文。
但凝文卻掃開蘭兒的手,一步步走向門口,看向夏侯伊離開的方向,凝文的神情愈發難過,其實她方纔一直就沒有睡着,只是不想將難得主動前來的伊兒嚇走。
她用着有些複雜的神情看向那方,右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不過……伊兒喜歡這個孩子……喜歡靖兒,喜歡宏嘉。太好了……太好了……”凝文閉上眸,喜極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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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三皇子——!三皇子您等等奴婢!!”
返回夏侯伊房間的路上,楓巧一直就念着這兩句話,走路變爲小跑,終於在進門前追上了夏侯伊的步伐。
夏侯伊看楓巧滿頭大汗,明明腦袋不甚靈光,也不會什麼人情世故,此時卻小心翼翼窺探自己心情的樣子,忍不住輕搖頭,伸出袖子替楓巧擦拭了下臉上的汗,道:“近來不是在學宮裡的規矩了,怎麼一點沒變?”
楓巧尷尬的輕咳兩聲,總覺得自己雖然比這三皇子大出許多,可怎麼看三皇子都更加像個大人,或是是因爲經歷的事情要比她們這些奴婢多了許多。
夏侯伊忽而一笑,轉了話題道:“對了,你來找我有什麼事?總不會是陪我練字的吧。”
一聽練字,楓巧就一頭變兩頭,緊忙推拒,道:“那是皇上叮囑三皇子練的,奴婢就不用攙和了……奴婢找三皇子,是因爲剛纔皇上差鄭喜公公送來了一件新的狐裘,說天兒要轉涼了,穿上禦寒。”
夏侯伊有些意外,進房果然見到一個大木盒,掀開蓋子,裡面整齊的疊着一件尚好的狐裘。夏侯伊神情並未見喜,而是側頭問向楓巧,“父皇……有讓鄭公公賜什麼去千樂宮嗎?”
楓巧一愣,神情略有哀傷,“自從一年半前,皇貴妃差點傷了三皇子,皇上就很少去千樂宮了。聽人說,即便是去了,也是站在外面遠遠看着裡面,卻從來沒有進去過。再加上近來國事繁忙,還有皇后娘娘有了身孕……”
楓巧越說聲音越小,最終止住了話語。
後面的事,夏侯伊理解,小臉上多了些黯然,mo了mo狐裘,低喃:“他們都說,母妃中了瘋魔,已經不再是過去的母妃。都說……父皇不愛現在的母妃……”
“不,一定不會是這樣的!”楓巧急忙打斷,蹲上前雙手扶住夏侯伊的手臂,“雖然奴婢不懂宮裡的事,也不怎麼明白這世間的情情愛愛。可是奴婢看得出,皇上還是深愛着皇貴妃的,無論是過去的,還是現在的,否則皇上不會總是去遠遠看着她……或許只是怕再讓皇貴妃傷心,所以皇上才刻意保持了距離。三皇子千萬不要聽外面那些奴才們瞎說!!而且……而且三皇子,別人不瞭解三皇子,奴婢瞭解,三皇子比任何人都溫柔,比任何人都注重親情,也是那樣的尊敬皇上喝皇后娘娘……”
楓巧急得不行,舌頭都忍不住打轉兒,眼淚都快掉出來了。
“逗你的,別認真。”夏侯伊忽然一笑,將小手搭放在了楓巧的發上,揉了揉,“如果在外總是說我的好話,宮裡人就不會和楓巧玩兒了。”
楓巧臉色一僵,輕咳兩聲緊忙掩飾過去。
夏侯伊微微動了下眸子,他凝視了楓巧一會兒,若有所思。但很快就將視線拉回到狐裘上,說道:“楓巧,你會女紅,我不會,能教教我嗎?”
楓巧一愣,“啊”了一聲,“三皇子要縫補什麼,奴婢來就好。”
夏侯伊搖搖頭,將狐裘從盒子中拿出,“父皇興許到現在也不知道,即便是南雪山的人……在千樂宮那種地方,也是會冷的。母妃一直強忍着不願向皇上低頭……”夏侯伊說着,眼中流露出了暖意,“我想將這狐裘親自改改,給母妃送去。”
“三皇子要去千樂宮……?!”楓巧一驚,雖然一年半三皇子時而也會偷偷跑去後院,僅是站着陪同,可真正去接觸皇貴妃就很少。
而且……若是再接近,皇貴妃很有可能再度傷害到三皇子。
夏侯伊看了眼楓巧,因她的詫異而稍稍有些不悅,楓巧急忙捂住自己張大的嘴,心裡邊兒也是一陣難過。
縱是被狠狠傷害過,可孩子尋母,卻是永遠無法阻止的。
“我不會進去的,也進不去的。”夏侯伊突然開口,然後走向了一邊,金眸中漸漸淡出些落寞,“我不會再那麼冒失,傷害到母妃的。”
猶是想起那年皇貴妃因那事而遭受到的非議,看來夏侯伊一直在自責,楓巧心中一痛,走上前自後輕輕擁住夏侯伊纖薄的身子,“三皇子……奴婢家裡也有弟.弟,即使窮,卻活得無憂無慮,三皇子明明身在帝王家,爲什麼卻看起來承受了這麼多……三皇子,奴婢會一直陪着三皇子,若是三皇子難過,哭出來就痛快了!”
夏侯伊感受着身後楓巧的顫抖,他有些訝異,這世上竟有人會對他如此。他低下頭看着那緊擁着他的卻因爲幹活兒而稍稍有些粗糙的指尖,用小手輕觸,然後安靜地問道:“楓巧……你弟.弟叫什麼?”
夏侯伊拉開楓巧的手,回身看向臉都哭花的楓巧,用小手替她抹了抹眼淚。
楓巧抽泣,愣了一下,小聲說道:“奴婢弟.弟是讀書人給起得名字,今年三歲,叫語,大名是莫語……”
夏侯伊微怔,“楓巧……你姓莫嗎?”
楓巧聞言,一下就鼓起了雙腮,“真是的三皇子……奴婢都侍候三皇子這麼多年了,三皇子竟然不知道奴婢的姓氏!”
“莫楓巧,這名字還ting雅緻,與相貌不同。”夏侯伊一笑就笑了,晃晃手走開了。
楓巧瞠目結舌,雙手mo了mo自己的臉,“奴婢……奴婢相貌怎麼了嘛,怎麼說也是亭亭玉立,多少男子傾慕呢!”
“宮裡又沒什麼男人……楓巧想要父皇恩賜對食嗎?”
“……”
“……!!三皇子,您又戲弄奴婢!!”
“呵呵……乖,不鬧了。”
房間裡難得又傳出了些許笑聲,恰好蘭兒端着熱水自房門前經過,她頓了下足,眉心緊鎖,捏着盆子的手也稍稍用力,“娘娘因爲你,那般自責,那般不幸,你也沒資格這麼開心。”蘭兒咬住下牙,眼神更顯冰冷,“是因爲楓巧還在身邊嗎……哼。”
蘭兒冷哼了一聲,端着盆子離開了。
便是這一時,房內的夏侯伊突然像是感覺什麼,眉心輕輕蹙動。
“三皇子,怎麼了,臉色不大好。”楓巧擔憂地問道。
夏侯伊輕輕搖頭,只是下意識抓住了楓巧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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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晃,幾日又過,原先楓巧以爲夏侯伊的改制狐裘之事只是戲言,沒想到他真的下手親自將那名貴的狐裘拆了線。不過他平日再是聰慧,縫補這件事上,也是有些稚拙了。
他嘗試縫了一些,針腳都是凌亂的,平日不善表露情緒的三皇子,如今也有些不愉快了,整張俊臉都寫着“不開心”三個字。這倒是讓楓巧得了樂子,偶爾也會取笑一二,兩人如姐弟般,那份熟悉絲毫不像主僕。而且楓巧對夏侯伊的照顧,也可謂是越來越心細,偶爾也會趁着夏侯伊不在的時候,偷偷將他弄亂的針腳拆了重來。
夏侯伊看在眼裡,也沒任性固執的非要揭穿,因爲即便他想要親手給母妃弄這狐裘,可處處透着風的狐裘,怎麼說也拿不出手。
天氣見涼,一下到了中秋時節,太醫推算凝文大約還有十日就可以臨盆,宮裡的人都忙着準備四皇子的到來,千樂宮也稍稍鬆懈了一些。
雖然狐裘尚還差了一些,不過夏侯伊還是決定先提前前往千樂宮看看自己的母妃。
這,還是他這一年半來,第一次真正的想要進.入到千樂宮裡。
這一日,宮裡人都爲了佈置中秋,所以千樂宮的守備稍稍鬆懈了些。夏侯伊穿了整齊的衣裳,獨自向着千樂宮走去,對這裡,他有着一種說不出的熟悉,而這種感覺,他知道是由於那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女子住在其中。
到了千樂宮外圍,夏侯伊並沒有從正門進去,平日裡他也和慕將軍徐將軍他們修習了不少武學,而且有着超凡的天賦,所以放輕腳步這件事,對他來說如魚得水。再加上他今日心情不錯,是故動作更爲敏捷,而且他也有耐性,早早便在此處等着侍衛們換班。
夜幕很快降臨,中秋時節的熱鬧聲很快也傳到了這邊,侍衛們的心都變得有些浮躁,恨不能早點換下然後喝點小酒吃點小菜。
這時換班的幾個人已經向着千樂宮而來,守門侍衛一見,終於按捺不住,提前就上去迎人。
“哎,怎麼纔來!”
“你看看,這才晚了這麼一會兒!”
兩番人相互寒暄幾句,恰好將空擋留了下來,夏侯伊脣角微微一動,白色鞋尖一轉,便滑入了千樂宮內,然後靠在沒人看到的地方,長長舒了口氣。
這是他第一次用這種方法進.入一個地方,不緊張便是騙人的。他穩了穩心情,視線看向正宮之中,當那一道被灌注的鐵欄杆印入眼簾的時候,眉心微動,他聽說了父皇爲母妃設下這道門的事以換她在千樂宮自由的事,可當真看到時,還是覺得心口會疼。
夏侯伊輕輕咬了下牙,擡頭看向這比自己高處許多的鐵門,步子略有躊躇,那年脖頸上留下的窒息感猶在。
一年半了,終於再度能面對自己的母妃了。
夏侯伊輕輕捏住衣角,深吸口氣又上前一步。裡面忽而傳來了幽幽琴聲,帶着些涼薄的旋律,聲音平靜,一點也不焦躁。
同時一個讓夏侯伊日夜思念的聲音伴着琴聲自內而出:“小顏……是小顏回來了嗎?”
夏侯伊沒有回答,又上前了半步,指尖輕攥鐵欄。
許是感覺到有些奇怪,裡面的琴聲戛然而止,即刻便有一股冷意漸漸溢出。
“是誰?竟然連千樂宮也敢來?”聲音透着寒冷,也帶着些威懾。
夏侯伊沉默良久,輕吸口氣終是開口:“夏侯伊。”
三個字落下,千樂宮中突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寂,夏侯伊接下來什麼也沒說,只是站在那門口安靜的等待着裡面人的迴應。
恰好這時小顏也端着自御膳房取回的飯菜,一見夏侯伊竟站在門口,小顏整個人都驚住了,險些連飯菜也掉了,“三……三皇子。”
夏侯伊聞聲,怕引來侍衛,先看了眼外圍,而後用指尖點了下脣,這才重新看向這邊。
誰料剛剛恍回神,便自鐵欄之內突然伸出一隻手揪住了夏侯伊的手腕,然後將他狠狠拽向了門的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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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突然的震盪向着夏侯伊襲來,幸好他還算敏捷,緊忙用右手遮擋在鐵欄之前擋住了前方。而那腕子上傳來的冰冷的溫度與幾近執着的力道卻讓夏侯伊眉心再度一蹙。
“你竟然還敢來?呵呵呵……這回是誰陪你?皇上?還是你的母后?”門後的聲音傳來,含着笑意,卻透着涼薄與嘲諷。
夏侯伊先是有些訝異,但神情卻壓下了些凝重,反而伸出右手抓住了那隻正緊扣着自己的手,道:“伊兒只是思念母妃,來探望母妃,何必要扯上別人。”
千雪因爲夏侯伊語氣上突然的改變,似乎也嚇了一跳。她確實也沒想過,才短短一年半沒見這孩子,竟已經有了幾乎能讓自己感到威懾的氣勢。
忽然察覺夏侯伊想要靠近自己,千雪突然一頓,霎時將手抽回並離開了門口。
“夠了,趁我還沒動真正的殺意,趕緊滾出我的視線!”
冰冷的話語自門的那頭道出,夏侯伊金眸微動,垂下的睫毛略有暗淡,然後上前道:“母妃,千樂宮很冷,伊兒親手改制了狐裘,不過伊兒手笨,尚未做完。今日是東衛的中秋,兒不願母妃獨自一人。若是母妃不願見伊兒,伊兒就不多擾了……母妃……”夏侯伊頓頓,語氣放軟,添了許多不捨,“保重。”
他垂下眸,指尖緩慢的離開了那鐵欄,半晌,收斂了心情轉身離開。
然卻不知,此時門那一面的千雪,卻因他那短短的一句話陷入了沉默。她低下頭看向自己的雙手,回想着方纔那與她一樣冰冷的手腕,她想像之前一樣去嘲諷,去冷漠,可是卻不由自主的將手攥起。
納蘭千雪這一生,是這樣深愛着夏侯泰這個男人,並且拼盡全力去迎合他的喜好。
可是夏侯泰就算到了最後,也不知道即便納蘭千雪害怕炙熱的地方,卻也不喜嚴寒,那麼多年,她都身居在千樂宮這寒冷的地方,不願搬走,只因這裡充滿了與他的回憶。
沒想到,到了今時今日,她納蘭千雪身陷囹圄,被衆人唾棄之際,還能有一個人想到她是害怕寒冷的。
天上夜雲飄過,將遮住的月光散開,一縷幽藍的光線順着鐵門映入,透出了千雪那冷漠的金眸,裡面絲絲血紅依舊,突然間她走上門前,低語:“孩子。”
夏侯伊驀然停步,小心翼翼,但也沒有轉身,而那雙眼中,也比方纔突然多了些光亮。
千雪凝望着他,漸漸走近大門,雙手緊握着鐵欄,淡淡而道:“終究,我也是你的母妃,所以要提醒你一句……這皇宮裡的人,都是容不得我們這樣的異類存在的。並非是討厭,而是因爲害怕,人不都是如此嗎?因爲害怕,因爲嫉妒,所以會想方設法去除掉。所以不要去試圖相信什麼人,不要去試圖接近什麼人……因爲接近你的人,若他並非真心,便會置你於死地。若他出於真心,便會因你而死。我們納蘭氏的人,看似強大,但卻無比弱小……因爲人心,要比這敏捷的身手,骯髒的太多了……呵呵呵……”千雪笑了,回過身欲走。
然這時夏侯伊卻忽而開口說道:“若是有人待我是真心,我便會用盡全力保護他。豈會眼睜睜看他爲我而死?”
許是戳中了心中一些憂慮,夏侯伊忍不住反駁。
身後千雪頓了頓步子,突然間笑開,這笑就好像在嘲笑着一個單純而不經世事的孩子的戲言,然後她再也沒說任何一句話,徑自向着深處走去,很快便再度傳來了那冷漠的古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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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後,夏侯伊便從千樂宮返回,然而在他的腦海裡,一直縈繞着千雪最後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