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外面很是寂靜。
透雲閣中卻時而傳來難得平靜的談話之聲。
“我認爲,若是水道要從西側修建,如此不僅可省時省力,也可趁着明年開春兒前圍上更多的田地。”
“如你所言,但朕打算在西側拓路,好讓商賈多行,以填充國庫,使得民富國強。可如此卻又耽擱了農家的收成,朕尚且沒想出兩全的方法。銓”
此時,在那沒有點燈的房中,雲若與夏侯靖相視而坐,因着天涼,所以都蓋着雲若榻上的錦被。
而他們兩人都穿着閒逸的裝束,長髮也都輕輕耷垂兩邊,彷彿是正在商量家事的夫妻。
“兩全之法?嗯……”坐在左側的雲若用指尖輕輕摩挲了下頜,認真思量半響,恍然而道,“若是從東側引渠,走地下。如此不久可以兩全?但是還有一事,若是兩事同行,那需要銀兩勢必很多。”
“……嗯。”
“嗯……。”
一聲思考的悶聲在房中傳來,忽然間坐在雲若對面的夏侯靖深眸倏而一動,有些急切的說:“朕想到一個方法。”
雲若也是一喜,或是那一眼即刻明白了夏侯靖的意思,輕輕點了下自己的脣,然後輕輕拉過夏侯靖的手,在他透着暖意的掌心處,緩緩寫了幾個字,稍稍有些俏皮的說:“皇上想到的,是這個嗎?”
夏侯靖在那一瞬,微微有些失神,也有些訝異,深瞳不經意填上了淡淡幽光。
但是這一次,他卻沒有像過去那樣,會霸道的反將她的手抓在自己掌心,而是就這樣攤開,任那纖細而冰冷的指尖在他的掌心一筆一劃的落下點點的碰觸。
總覺得,如果這幾個字,永遠也寫不完該多好。
然而這樣的想法,終究是一種奢望。
當雲若將最後一筆落下之際,緩緩收回了手,可是在離開的剎那,卻也好像感受到了那抹幾乎將自己望穿的視線。
她頓了些許,然後將指尖蜷起,收回被中,看了看外面已經有些漸亮的天。
“皇上要上朝了吧。”雲若提醒,側頭看了看外面似乎已經開始徘徊的張保的身影。
夏侯靖眉心輕動,隨她看向外面的天色,俊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
半響,夏侯靖輕應了一聲,然後從榻上起身,雲若也是準備起來送送這一夜未睡的君王。
然而許是夏侯靖有了一瞬的恍惚,在赤足下地的瞬間,不小心碰到了牀畔的一處尖銳,一下劃破了指尖。
突然的輕痛讓夏侯靖指尖猛的抽回,而云若也是下意識心上一緊,想要上前去看。
然而身子纔剛一動,卻又止住。
如此這樣的掙扎,夏侯靖雖未轉身,卻也可以感受的到。
於是他索性自行轉身看向身後的雲若,那一刻長髮輕散,宛如一幅夜中幽靜的畫卷。
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而是一個僅着一身雅袍的不問世事的俊美之人。
脣角微微揚動一抹弧度,他像個孩子一樣毫不猶豫的將手攤在了雲若的面前,略微鮮紅的血色染在上面,卻彷彿綻開的血蓮般妖豔動人。
“朕走前,幫朕包紮一下。”他說道,稍稍有些任性的又向雲若走了兩步,深眸緊緊凝視着她,毫不閃躲。
雲若有些怔然,有些凝重,然後說道:“張公公就在門外,還是讓張公公處理下不是更爲妥當?”
然,對於慕雲若的話,夏侯靖卻不爲所動,而是依舊靜靜的伸着手俯視着面前的她,許久後,才用着很低很淡的聲音道:“皇帝是不可以受傷的,不可以有任何的弱點,在天下人面前,永遠都必須是最無懈可擊的。不過……朕的傷,只給你一人看,無論是這裡的……還是這裡的。”
夏侯靖攤開掌心,而另一隻手卻漸漸撫上了自己的心口,冷峻的臉上難得浮現着溫柔。
那一陣的輕痛,不由自主的劃過雲若的心,冷不丁的掀開了最堅實的外表,痛得真真切切,痛得無法無視。
然而對於夏侯靖的那一番話,雲若卻並未回答,而是沉默着輕執他的指看了下,又無聲的找到了平日裝藥的小箱,從內找出很細的絲帶,先是爲他抹去指上的血痕,再是用帶子將他的傷處一點一點的纏繞起來。
偶爾用力,會聽到夏侯靖不悅的直說:“疼。”
語氣像個孩子,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情。
聞言,雲若自是會放鬆了力道,然後細心爲他打做一個結。
待那傷口被包紮完畢,夏侯靖忍不住的揚了揚脣角,道:“若是朕每一天每一天都會受傷,你是否也會每一天每一天都爲朕包紮。”
雲若沉默了半響,倏而不經意笑了下,道:“罪妾每一天每一天都會幫皇上傳召太醫,因爲皇上每一天都受傷,那就是國之大事了。”
夏侯靖倏而笑了,笑的灑脫爽朗,開懷到毫無拘束,然後輕輕敲點了下雲若的額心,道:“伶牙俐齒的女人。”
那一刻,兩人如初識那般。
可在說完這句話,兩個人又漸漸沉默了。
因爲他們都知道,這一夜將過,不知明日的他們又會是如何。
過了許久,夏侯靖終於開了口,道:“朕要去上朝了。”
雲若頷首行禮,先行一步替夏侯靖將門拉好,“罪妾恭送皇上。”
夏侯靖若有若無的動了下脣角,卻沒有再看雲若,而是選擇直接從她的面前走過,帶走了那陣令她曾經意亂心迷的龍涎之香,也帶走了那陣好像丟失在透雲閣的最後一抹溫暖。
隨着夏侯靖的離開,透雲閣的大門漸漸被雲若關上。
而在這道隔閡被被豎起的一霎,雲若背過身靠在了這冰冷之上,與他相背,然後聽着他愈行愈遠的腳步聲。
那一霎,她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而他臉上的從容也悄然不見。
垂眸間,均是有着一份丟失了什麼的失落與孤寂。
但是他未停步,她也未轉頭,一切都好似如同命運早已做好的安排那樣,將他們拉到了各自該走的路上。
等候已久的張保將夏侯靖與慕雲若的痛都是看在了眼裡,卻又無法去介入到這肩負了千金沉重的情感之中。
於是他能做的,就是小步的追上夏侯靖的步伐,低聲問道:“皇上,是真的要放棄慕娘娘了嗎?”
夏侯靖不知不覺露出了一抹方纔在透雲閣極力掩飾的痛楚,然後喃喃說着:“如果不放棄,又如何能看到她此刻的笑顏。不過,沒事……”夏侯靖頓了步,看向天上漸漸消引的月,“只要她還在身邊,她就永遠都是朕的,不是嗎?深宮無愛,又能如何呢。”
只是不知爲何,就算是嘴上說着那句“永遠都是朕的”,可是心中,卻莫名有種總覺得好像快要抓不住的感覺。
好焦慮,好焦躁。
夏侯靖垂下眸,輕輕吸了口氣。
不過,半個月後到了觀星之日,他或許會再嘗試一次。
因爲真正的放棄,何其容易。
當然,這一點他不可能會告訴那個女人,脣角不自覺的動了動,冷峻的臉上多了些暖意,然後便回覆了原本是神情,靜靜踏了步子離開。
張保望着皇上的那一抹無意露.出的心痛,忍不住的搖頭長嘆。
如果不是因爲當年,蓮妃竟對皇上做出……
或許皇上與慕娘娘早已終成眷屬。
“如果蓮妃真的愛過皇上,又豈會如此殘忍。”張保咬咬脣,“如果這就是愛,當個太監,或許也是種幸福。”
搖搖頭,他繼而跟上了夏侯靖的步子。
天,漸漸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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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同一時間,待夏侯靖走後,一個同樣也在透雲閣等了許久的婢女小心翼翼的敲了透雲閣的門。
靠在門上有些失神的雲若倏而被那陣輕敲驚醒,晃了晃頭,轉身開門。
在看到那張陌生的臉時,她先是有一瞬不解,但當視線落在她手中抱着的一本書籍的時候,眸子突然動了一動。
“這是……”雲若輕語,有些驚喜。
宮女點點頭,將手上的書冊雙手給了雲若,低聲道:“慕娘娘已經回透雲閣,身處後宮,秦大人不方便進入。所以託奴婢將這個冊子交給娘娘,說娘娘自是會明白其中的含義。”
雲若接過,指尖上沉甸甸的,隨後答謝了宮女。
待宮女走後,雲若在房裡點上了燭火,披了一件外袍坐在桌前細細翻閱。
無名。
無名之書,只給與她一人。
雲若眉眼輕動,輕輕翻了幾頁,發現秦大人果然還是將解密之法記錄成了文字,當然還有先前說要交給她的其他的方法,這裡都已然記錄在案。
看來這個直耿的大人,當初竟是把她這個乍人無數的慕雲若給徹徹底底的騙了過去。
雲若失笑,搖搖頭,但同時也心懷感激,沒想到秦大人這麼快就兌現了承諾。
“謝謝……”雲若輕喃,隨後即刻回身從櫃裡拿出深藏的慕閆杉的殘卷首卷,與書冊一同放在燭火下。
“終於……要開始了嗎?”雲若緊緊攥了拳,然後緩緩翻開了文字解密的那一頁,視線一掃,解密的方法果然是對應着這殘卷的,看來她先前並沒有想錯。
興奮之下,想要小小嚐試一下,破解一下首卷的標語。
於是雲若沉下心,稍稍看了幾行方法,在對應那凌亂的文字,一個字一個字的重新排列。
然而當一個自己從未想過的題記映入那清澈的眼眸時,雲若雙瞳猛的一縮,有些震驚,有些狐疑,也有些淡淡的猶豫。
首卷,不應該是慕家兵馬的秘密嗎?
怎麼會……
怎麼會提到趙青蓮與皇上?
一種隱約的倉皇席上心間,那是她雖然想知道,卻又極其不想觸及的一處。
雲若緊忙晃晃神,不做多想。
破解字跡凌亂,排列不按順序,若是想要看懂通篇,則必須要將全部的文字解除才能看懂。
但她學習以及破解殘卷需要些時日,這麼算來,大約是賞星之日才能知道慕閆杉想要告訴慕雲若什麼。
指尖輕輕拂過殘卷上面的文字,雲若心裡不知名的一片沉重。
忽然間想起了不久前姜鳳貞與徐夙瑛的話。
皇上與趙青蓮之間,好像並非那麼簡單。
雖然皇上的親信之人或會知道,但至少徐夙瑛和姜鳳貞似乎對其中的事也不是完全知曉。
究竟會扯出一些什麼樣的秘密,趙青蓮與慕家有什麼關係?
總覺得,當解讀出首卷之後,現狀會有所改變。
雲若閉眸深思,放在殘卷上的指尖曲起又放平,終於如下了決心那般驀地按住了殘卷。
然後她緩緩擡開了眼眸,看向了桌上的東西,而後深吸一口氣,再度慢慢的翻開了那解密的書冊。
既然做了決定,便不能後悔。
還有半月。
慕雲若咬咬脣,不再耽擱,遂開始逐字破解,只是在視線滑過方纔替夏侯靖拭去血痕的絲絹後,眼眸還是忍不住的會有些輕動,然後深吸口氣強行逼迫自己將視線收回,重新將注意放在了眼前的東西上。
唯有知曉過去,才能明白自己,才能知道慕雲若究竟是誰。
無論破解出來是什麼內容,無論多麼的沉重,她都要去接受。
因爲這是慕家的使命,是她慕雲若此生重新活下來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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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東郊重犯深牢。
“快來人!!快來人!!有人劫獄!!不能讓他們跑了!!”一聲大喝瞬間將東郊的夜空扯破。
只見一個蒙面的黑衣人帶着幾個身手不錯的人敏捷而來,然後將那些官兵一一處置。
直到進入門口之際,官兵之首憤力拿刀攔着黑衣人,狠狠大喊:“你們知道里面關着的是什麼人嗎?若是讓他們出來,天下將會大亂!!”
黑衣人冷冷哼動一聲,傲然揚起手上的刀。
官兵看說不動,便要還擊,然卻在步子剛動的一瞬便被瞬時間奪取了性命。
甩下刀上的血紅,黑衣人緩緩踏着步子進入到深牢之中。
陰暗,潮溼,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恐懼。
或是聽見人來了,裡面突然傳來調侃之聲。
“哎呦~竟有人來此,是來讓爺幾個找樂子的嗎?”
“去你的,關了十年還不老實!”
“哼~你們這些臭男人,就知道打打殺殺~”
“莫不是來劫獄的想讓我們做事的?嘿嘿,沒用的兄弟,我們身上都帶着深海鐵鏈,就算打開牢門我們也出不去,況且我們的主子只有一個人。”
一片吵吵鬧鬧之後,深牢又歸爲了平靜,黑衣人沒有迴應,僅是拿着一個木箱漸漸向着深牢的最深之處走去。
當走到最深一處,黑衣人先是將牢門打開,隨着月光漸漸映入,照出了裡面坐在地上,單手撐在膝上的一個長髮男子。
隨着鎖鏈聲響,男子緩緩擡起了雙眸,一雙淺銀色的雙瞳漸漸被映出,冰冷無溫,如千古寒冰。
“不想死,就滾。”男子沉聲而語,遂緩緩閉上了雙眸。
然那黑衣人卻並沒被嚇走,反而是打開了那木盒,瞬間映出了六個被彩石鑲嵌的鑰匙,然後道:“嵐。好久不見。”
聞言,嵐猛地將雙眸擡起,銀眸微動,微啓薄脣,道:“你是……”
黑衣人輕哼一聲,用右手將面罩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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