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還未吃完,慕雲若入住翎祥宮了。這件事一瞬間傳遍了整個皇宮,上至朝臣,下至宮女太監,無不在判斷着此時的情況。
很多人不解,很多人觀望,甚至就連這事件本身的正主趙青蓮,也是不敢輕易去下什麼結論郎。
終於用完了晚膳,雲若將筷子工整的放在碗上,輕輕擦了嘴,看起來心滿意足。反倒是宴請雲若的趙青蓮,晚上幾乎是沒動幾筷子,而後又與雲若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事,這才差了姚福去陪着雲若去沐浴更衣,自己則是返回了房中,掩了門,一個人冥思苦想。
“娘娘,真的讓慕雲若住在這裡嗎?”安成忍不住問道。
趙青蓮輕倚牀畔,不露聲色,指尖若有若無的輕點着身旁的木雕,半響,凝聲道:“本宮本是想找機會將她留在這裡,好好的讓這慕雲若露出馬腳,連可能會有的幾番說辭本宮都以備好,就等慕雲若驚怕,被本宮套了實情。可此番竟被她先了一步,反讓本宮心裡有些不安。不知她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鐦”
“會不會,慕雲若是真的……”安成不敢下結論,生怕主子生氣。
趙青蓮藍眸深斂,若有若無捻着衣角,卻是明顯陷入了一團自己無法看清的霧團中。
半響,安成向前輕聲問道:“娘娘,不若,我們先行事,剛好也可以在其中看看慕雲若是真是假。”
“你瘋了嗎?”趙青蓮驀然打斷,冷冷看了安成一眼,“是傻還是裝傻,本宮總是要有個結果才能安心,若是不知慕雲若底細我們冒然行事,那麼很有可能被她含糊過去,然後背地裡出手。所以,想盡方法證明慕雲若清醒還是愚傻,本宮勢在必行!就看什麼方法了。”
說到這裡,趙青蓮站起身,緩緩走到了窗旁,望着外面被陰雲漸漸遮住的皓月,眸子輕輕一眯,“本宮記得,慕雲若在十五歲時,曾因吃了一口海味,重病三日不起,那時她不願讓他人擔心,遂除了本宮以外,誰也沒有告知。如果是心智幾歲的慕雲若,當還是沒有這段經歷的記憶。清醒的慕雲若,是絕對不會碰着東西的。”
安成一驚,“娘娘是想用這真的會致命的東西試探慕雲若?可若是慕雲若真的將海味吃下,那豈不是會命喪黃泉,而且是在與娘娘獨處之際。在選後之前如此關鍵的時刻,娘娘可不能自己往身上引流言啊。”
趙青蓮冷哼一聲,環胸而立,微微敲動了下脣角,“當然不是‘獨處’了。自是有人會證明,本宮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安成不解,可即刻就聽外面傳來了張保的喊聲:“皇上駕到!!”
四個字一出,張保即刻明白,而且也同時明白了一早爲何娘娘讓交代太醫。
不由的,安成的揚了一絲笑,在趙青蓮身後道:“奴才明白了!娘娘,慕雲若在皇上面前,要麼中毒而死,要麼被識破而欺君降罪,哪一條她都不會再是娘娘的對手了。而且還能看看皇上身上的忘情丹與蠱毒,是否真的一點都沒淡化,一箭雙鵰。”
趙青蓮隻手拖着下頜,輕聲一笑,而後轉頭悽悽楚楚的看向安成,“既然知道了,還不趕快通知御膳房。皇上來了翎祥宮,要多多的做海味湯。皇上,喜歡味道濃重的。”
“奴才這就去辦!”安成點頭,即刻退着小步子匆匆轉身離去。
而趙青蓮則哼笑一聲,以是甩過右手的長袖,“來人,陪本宮去迎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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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娘娘,外面傳報皇上來翎祥宮了,娘娘讓奴才來與慕娘娘說聲,娘娘沐浴完,要一同迎駕。”
冬月池,水聲潺潺,一縷水霧朦朧輕揚在偏殿。
姚福的聲音在偏殿內,迴音不止。溫婉的長髮漂在水中,蜿蜿蜒蜒,半身都在水中的雲若,安靜的閉眸感受着水中溫溫熱情,隨着姚福聲音漸漸落下,雲若這才緩而慢的擡開了清冷的雙眸,倏而自水中站起,而後撐身從池中走出。
走至銅鏡旁邊,還留着傷處的斑斑傷痕因着沐浴,已然有些滲了血,雲若輕望着鏡中自己,然後抽過掛在旁邊的衣袍,裹身,而後將其他也穿戴好。
最後,她楊起手,將被壓入衣衫中的發,用力從裡撩出,一縷縷如沾染了水的墨藻,如夢似幻。
隨後她壓低眸,道了一聲:“知道了。”而後轉身,向着外面走去。
赤.裸的雙足踏在地上,將染着水的青石濺過了一抹波瀾。
該來的,總會來,該面對的,逃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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翎祥宮內,爲了迎接聖駕,幾乎所有的宮婢太監都集中在了殿前。分在兩側,伏地跪拜。
“恭迎皇上。”聲音響徹夜空。
夏侯靖徑自而入,一身龍袍正服,明顯是自南書房直接來此,甚至連景隆宮都沒回。身邊跟着的張保時刻往內張望,似乎是在尋覓着什麼人影,夏侯靖則是一臉沉默,任誰也看不出他那冷峻的臉上此刻是一個什麼樣的心緒。
不多時,趙青蓮便在一名小太監的攙扶下來了殿外,見到夏侯靖,清秀的臉上即刻換上了一副楚楚動人的樣子,想要下跪,可卻咬了下脣,看來似乎很難受。
“臣妾恭迎皇上。”
夏侯靖直接上前將趙青蓮扶起,免她疼痛,“以後朕來你這裡,不用這般多禮。一年未見,不要生疏了。”他的聲音很柔,聽來滿滿疼惜,黑眸掃過了周圍迎駕的宮人,“你們都退下吧。”
“是,皇上!”衆人紛紛行禮,而後退回原處,終於迴歸了一片沉寂。
趙青蓮許是在等着皇上問什麼,一雙眸子若有似無的望着他,可半響,他卻僅是擔憂的望了她的身子,道:“穿的這麼單薄,會讓朕心疼的。”
趙青蓮微怔,羞澀的點點頭,“臣妾聽皇上的,以後披了披風再出。”
見夏侯靖欣慰點頭,這就要將她扶進殿裡,趙青蓮忽而輕輕抓住了夏侯靖的手,道:“皇上難道……不問臣妾,慕姐姐的事嗎?”說着,趙青蓮稍稍壓低了聲音,“慕姐姐自願留在翎祥宮的事,皇上,應該是聽聞了的……”
明黃色的鞋尖在跨入門檻的時候,不經意的停住,半響,夏侯靖側過雙眸看向趙青蓮,“沒有必要。”
落下這樣四個字,夏侯靖便手上稍稍用力,攬過趙青蓮,陪她一同進入殿中。
趙青蓮心上忍不住添了些喜色,悄然依偎在了夏侯靖身邊,喃喃而道:“再是痛恨慕閆杉,如今慕姐姐變成這副樣子,也算是替那賊人還了債。待會兒皇上莫要爲難慕姐姐,究竟曾經情同姐妹,臣妾心生不忍……而且,現在的慕姐姐似乎也不知道慕老賊做了叛國之事,即便是看在臣妾的面子上,也懇請皇上善待慕姐姐。”
趙青蓮說着說着,喜色褪去,即刻換上了一副哀傷,淚眼捲了梨花,當真痛到了極致。
夏侯靖沉默幾許,指尖抹過趙青蓮眼角的溼潤,“朕,儘量。”
話音未落,夏侯靖突然停了步,沉眸看向眼前。
且見那一身素衣雅緻的女子立於之前,長髮水跡未乾,慵懶耷垂在了身後,衣襟緊緻,隱約能看到一個凸出的墜鏈之物,只可惜被壓在衫下,看不出是什麼。
唯是夏侯靖在視線掃過那處時,黑眸冷不丁的動了一下,而後又無聲無息的籠上了一層暗淡。
淺淺行了個禮,雲若擡眸看向眼前相偎相依二人,也不掩飾其中的失落,甚至好像讓所有人刻意看出。脣角乾澀動了動,開口,欲喚其名。
誰料纔是脣瓣剛剛動了動,夏侯靖卻驀地先一步出言打斷,如是完全無視雲若那般看向身旁的趙青蓮道:“蓮兒,朕有些乏了,去偏殿吧。”
言罷,他冷而厭惡的看了眼雲若,而後徑自向着偏殿走去。
雲若微怔,不語,再是看向趙青蓮。
然趙青蓮的反應,也寫出了她那一瞬的詫異,說是愉悅,算不上,說是驚慌,也算不上,只是莫名感覺……皇上方纔是不是想阻止慕雲若說什麼。
這樣的考慮一閃而過,她搖着步子來到雲若面前,雙手扶着她的肩膀,道:“慕姐姐,你方纔……想說什麼,本宮,幫你代爲和皇上說啊?”
雲若長睫微垂,又擡起,許是在想着什麼,而後擡頭,然後靜靜答道:“剛纔,我不過是想,問問皇上。晚膳否。”
雙目相視,似是泛起了一陣有些不大平靜的氣氛。趙青蓮凝望了雲若許久,終是緩緩起了身,淡淡一笑,道:“那是本宮,多慮了。呵呵。來,此時時間尚早,一同陪皇上聊聊,多個人,皇上會開心的。”
趙青蓮笑的甜美,自雲若身邊走過,紗裙撩起的一陣幽迷的香味在雲若旁邊繾綣而過。
雲若點頭,卻是在趙青蓮走離的一瞬,不經意凝了眸。
她方纔怕夏侯靖識破她清醒,本是想喚夏侯靖宏嘉的,如小云那般。
方纔夏侯靖倏而打斷她,究竟是因爲意識到慕家傷害了趙青蓮真的不想聽她說話,還是……
雲若暗暗垂眸,陷入了莫名的思緒,遂又看了看殿外的夜色,非要叫她也跟着進去,想來就連夏侯靖被請來,也與她慕雲若有關。
且走,且看着吧。雲若眯了下眼,而後便轉身入了偏殿,可是那悄然滑過的沉寂,似乎在描繪着那一瞬間牴觸的心情。
偏殿內,一片寧謐,當雲若進入到時候,趙青蓮正對着夏侯靖深情款款的訴着衷腸,殿內有着錦繡臥榻,趙青蓮坐在一側,夏侯靖則坐在另一側。
“慕姐姐,快來,我正好和皇上說道過去之事。”趙青蓮輕語,起身就要去拉雲若,奈何一個步子踉蹌,眼見要摔倒。手忙腳亂下,還不小心碰了雲若。夏侯靖許是下意識的行徑,徑自將趙青蓮攬入懷中。而被趙青蓮拽過的雲若,則是跌坐在了地上,一聲倒吸,使得雲若臉上有些難看,而後獨自撐起了身子,舒口氣,驀地轉向夏侯靖與趙青蓮。
趙青蓮臉上顯出擔憂,歉意的問雲若,“慕姐姐,你可是傷着了?”
雲若輕輕搖頭,而後將視線落在了夏侯靖的身上,她欲開口,又停住,躊躇了一會兒,才道:“青蓮姐與皇上,果然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羨煞旁人。”她微微一笑,臉上竟是一抹毫不做作的祝福。
這一句,說的無比自然,眼中似乎透着寂寞,也將那生疏的“皇上”喚的無比自然。
那一霎,夏侯靖的眸子略微的有些深了,什麼也沒回,僅是靜靜的凝望着她。
過了許久,許久,夏侯靖纔開口冷語:“再是天造地設,也可能被蒼天斷了緣分。”
雲若深瞳驀地一縮,卻是漸漸落寞,趙青蓮也有些狐疑,在夏侯靖的懷裡萬般揣摩。
且見雲若淡淡一笑,喃道:“皇上是在責怪雲若在這裡擾了皇上青蓮姐嗎?”言罷,她稍稍用俏皮的眼神看向二人,“不然,雲若還是先退下的好。”
見雲若欲走,趙青蓮忽然開口:“且慢!慕姐姐……”她頓了頓,微微一笑,對着夏侯靖道,“皇上,臣妾讓御膳房備了海味湯,當是馬上就好,臣妾也想讓慕姐姐一同品嚐。”
夏侯靖眉心輕擰,看向雲若。
而背對着二人的雲若,則是緩緩擡起了眸,清澈之中,劃過了一絲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