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雪寒漪在氈帳另一側抱着小漁安睡,木鬆源靠在另一側,隔着暗淡的火光看着她,帳外傳來陣陣風聲呼嘯,令他無法入睡。
枯坐良久,木鬆源悄然起身走了出去,風雪中向着納木錯湖走去,沉默的想着自己這六年的經歷,想着該如何和雪寒漪做個了結,血海深仇不能不報,但受她的恩情也應還她,如此便能不拖不欠。
隨意的跳上湖邊那塊慣常盤坐練功的大石之上,木鬆源拂去石面上積下的一層薄雪,盤膝坐了下來,看着黑夜中的納木錯湖出神。
“木郎。”
忽然身後傳來雪寒漪的聲音,木鬆源倏然回神,扭頭看到雪寒漪站在不遠處,懷裡抱着一件厚實的斗篷,他眉頭微蹙低聲道:“你怎麼出來了?”
雪寒漪不答話,只是緩緩走近,將斗篷給他披上,而後在他身側坐下,低着頭看着自己的雙手,良久方纔低聲道:“你是不是記起什麼了?”
木鬆源略微心驚,他沒想到自己儘量裝出來的若無其事,依舊被她察覺了,沉默一瞬,他微微點頭,“我已經想起所有的事了。”
聞言,雪寒漪身子一顫,嘆息一聲,而後開始低聲哭泣,她從來不是一個軟弱的女子,可是唯獨對木鬆源無計可施。
她早就知道自己只是在做一個美好的夢,用無數謊言編織的美夢,既是夢,那就一定會有夢醒的那一天,而那早已預知的殘酷未來,將會變成一柄殺人不見血的刀。
她哭泣,不是因爲害怕死亡,而是傷心這個美好的夢太過短暫。
木鬆源沒有勸她,只是沉默,漸漸的雪寒漪不再哭了,伸手抹去臉上的冰涼的淚水,而**住了他的手,不待他抽回,便即緊緊抓住,捂在自己的胸口,道:“可以遲些殺我嗎?我想陪你看一次日出。”
木鬆源沉默點頭,他不是傻子,也非鐵石心腸之人,雪寒漪對他的情意他很清楚,對於她的這一點要求,他不想拒絕,更何況,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下手殺了她。
漫漫長夜,雪寒漪一動不動的坐在木鬆源身旁,將他的手掌捂在自己的胸口,偏頭看着東方。
臨近黎明,風停雪住,天際泛白,雪寒漪長舒一口氣,看着泛白的天際,輕聲道:“水兒姐姐和連翹並沒有死,水兒姐姐現在在大理鎮南王府,連翹應該也和她在一起。”
“她當真還活着!”
木鬆源驚喜之餘,忍不住顫聲問道。
雪寒漪點頭,轉頭看着木鬆源,面色平靜至極,帶着淺淺的笑容,自袖中拿出一柄短刀,送到了他面前,自嘲的笑道:“自從遇見你的那一天,我就準備好了這把刀,今天終於派上用場了。”
木鬆源伸了手,指端觸及那銀色的刀鞘,卻又垂了下去,搖頭道:“我並沒有說要殺你,你我之間的恩怨從此一筆勾銷,不拖不欠,不再相見。”
說罷,他轉身向着氈帳走去,小漁已經自己穿好了衣服揹着一個小小的包袱走了出來,站在氈帳門口,待他上前,便即牽住了他的手,道:“哥哥,我們要去哪?”
木鬆源略一沉思,而後道:“我們去雲南大理。”說完轉身走進氈帳,將幾件換洗衣物打了包袱背在背上,便即轉身出門,牽着小漁朝着小土城走去,那裡有轉往雲南的商隊,隨他們一起走,會方便很多。
看着他決然而去的背影,雪寒漪心痛難忍,手中短刀徒然落地,眼前一陣天旋地轉,而後緩緩倚着大石癱坐在地,捂着臉兀自低聲哭泣。
木鬆源沒有殺她,可是她知道,他將自己與他的最後一點情意盡皆斬斷了,從此便如路人,這讓她無法接受,寧願死在他手裡,也不願意與他形同陌路。
他的冷漠,就是她的心魔,從此日日夜夜折磨着她。
在湖邊枯坐良久,雪寒漪起身向着氈帳走去,看着空蕩蕩的氈帳,她欲哭無淚,悽然嘶吼道:“我真是自作孽啊!”
而後發瘋一般將氈帳中的所有物品一一打碎撕爛,最終筋疲力盡的撲倒在一片狼藉中放聲痛哭。
整整一天一夜,她就那般蜷縮着身子倒在氈帳中。
直到第二天,氈帳外響起一陣駿馬嘶鳴聲,片刻後雪姬挑起帳簾走了進來,看着她臉色憔悴的倒在地上,面露一絲不忍,上前扶起她,讓她靠在自己懷裡,低聲問道:“木鬆源呢?”
“他走了….”
雪寒漪無力的說道,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兩行清淚順着眼角滑落,滴進清冷的空氣中。
雪姬嘆息一聲,道:“我早說過,你和他不會有結果的,你偏不聽,現在知道了吧!”
頓了頓,又道:“快收拾收拾吧,爹爹馬上就到,待會兒好好認個錯,興許爹爹就不會再罰你了。”
“他還能怎麼發我?殺了我嗎?那最好,我早就不想活了……”
雪寒漪卻是無所謂的搖頭,搖搖晃晃起身,披散着頭髮走了出去,站在氈帳前,看着遠處兩匹駿馬疾馳而來,嘯月公子的那一張黃金面具在陽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華,勾起她心底無限的恨意。
兩騎馳近,雪天星冷冷的看着雪寒漪,正欲說什麼,雪寒漪卻是忽然神色猙獰的低吼道:“都是你!都是你害我成這樣!”說話間,手中多了一柄黑漆漆的匕首,縱身撲向嘯月公子,一刀扎向他的心窩。
“放肆!!”
雪天星倏然變色,厲喝一聲,倏然躍起,一掌打在雪寒漪的肩頭,砰的一聲,雪寒漪應聲吐血倒飛出去,落在被雪水浸溼的地上滾出老遠,一身白衣被溼泥弄的十分骯髒。
雪姬站在氈帳門口,看着自己的妹妹被父親一掌擊飛,卻是無動於衷。
雪寒漪落地,掙扎着想要爬起,卻是渾身無力,根本怕不起來。
雪天星緩緩走近,厲聲道:“你竟敢對公子出手!你有幾條命幾個腦袋!若不是看在你是我女兒的份上,你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
“呵呵…咳!”
雪寒漪趴在地上,仰頭看着自己的父親,冷笑着咳出一口鮮血,而後道:“我自命天下第一,冷傲至極的父親,何時做了這個人的奴才!好啊,你就殺了我吧!”
聞聽她對自己的冷嘲熱諷,雪天星怒氣勃發,虎目圓瞪,顫抖着手指指着她,“你!!”卻是氣的不知該說什麼,不由高舉手掌,怒道:“不孝逆子!我現在就殺了你!”說罷,便要一掌拍向她的頭頂。
“慢!”
一直端坐馬上,就算是遭遇雪寒漪突然刺殺也未曾有任何反應的嘯月公子忽然出聲,阻止了雪天星,淡聲道:“令愛千金如此癡情,讓在下十分佩服,雪先生,所謂虎毒不食子,你怎忍心殺了自己的親生女兒,還是罷手吧,且問問她,那木鬆源究竟去了哪裡!”
雪天星迴頭看了一眼嘯月公子,旋即緩緩垂下了手掌,正欲問雪寒漪可知道木鬆源的去向,雪寒漪卻是搶先說道:“你殺了我吧!我不會再害他了!”一臉決然,眼神冷漠的看着父親。
聞言,雪天星冷哼一聲,看向雪姬道:“將她帶走!晚些時候送她迴雪山!”
雪姬走了過來,扶起雪寒漪,向着不遠處自己的坐騎走去。
雪天星冷冷的看着二人離開,旋即走了回去,翻身上馬,看着眼前的氈帳,皺眉道:“龍髓被他吃了,找不到他,就沒人可以解開玉珠的秘密!我們的復國大計就要再度擱淺了!”
嘯月公子淡笑一聲,道:“無妨,狼王就在附近,追蹤人可是他的強項,我派人去叫他來,想來很快就會找到木鬆源的去向。”
“哼,那個廢物,竟然連木家那個孽子都打不過,還被人廢去一條手臂,你還留着他做什麼!”
雪天星不屑的冷哼一聲,撥轉馬頭向來路緩緩行去。
嘯月公子呵呵一笑,縱馬追了上去,看着前路,道:“物盡其用嘛,我們現在人手不夠,他雖然已經廢了,但總有些地方能用到他,留他一命,還是有些好處的。”
雪天星不以爲然的撇撇嘴,一提馬繮,胯下駿馬嘶鳴一聲,撒開四蹄向前奔去。
一行三騎還未回到納木錯土城,便聽草原深處傳來一陣陣狼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