蕩寇軍沿着運河一路上行,沿途明軍均是如臨大敵,卻又不敢出城迎戰,一羣人擠在城頭,噤若寒蟬,如今的大明,對於蕩寇軍來說,如入無人之境,中高層軍官與官員雖持敵視態度,但是蕩寇軍對於下層兵士的優待早已傳開,他們就怕底層的少壯派士兵當場譁變,開城出降。
好在蕩寇軍繞城而過,並不停留,這讓他們如劫後餘生般的吁了口氣,又忙不迭的探聽蕩寇軍的目地所在。
十日之後,北京!
崇禎原訂於明日親去東郊向洪承疇致祭,早朝剛一結束,就將曹化淳和吳孟明召進乾清宮,詢問關於明日一應所需的法駕、鹵簿以及扈駕的錦衣衛力士準備情況,待二人回奏之後,問道:“近日京師臣民對此事有何議論?”
曹化淳奏道:“近來京師臣民每日議論,都說洪承疇是千古忠臣,皇爺是千古聖君。”
崇禎嘆了口氣:“可惜承疇死得太早!”
吳孟明道:“雖然洪承疇殉國太早,不能爲陛下繼續效力,可是陛下厚賜榮典,曠世罕有,臣敢信必有更多如洪承疇這般的忠烈之臣聞風而起,不惜肝腦塗地,爲陛下捍衛江山。”
曹化淳也道:“奴婢還有一個愚見,洪承疇忠魂必然長存,在陰間也一樣不忘聖恩,必想法兒使東虜不得安寧。”
崇禎沉默片刻,又嘆了口氣,含着淚說:“但願承疇死而有靈!”
隨即便心頭沉悶,回想起了中原那縻爛的局勢。
丁啓睿、楊文嶽與左良玉敗了!
就在左良玉做下決定的第二天夜裡,左營向許昌方向逃竄,路遇楊營的時候,還詐稱受崇禎密詔,迂迴救援開封,並與丁楊兩營爆發衝突,搶奪了不少財貨騾馬,然後一邊放槍射箭,一邊撤退。
因爲夜黑,丁楊二營不敢追擊,丁啓睿要找楊文嶽商議,但楊文嶽曾有從李自成手裡逃生的經驗,那次他全虧將士們把他強擁上馬,撇下了傅宗龍,才保住一條老命,今見左良玉逃走,心知大勢已去,也不管丁啓睿生死,將自己的部隊集合起來向南方奔逃。
丁啓睿得知消息,連軍隊都丟下了,在親兵的保護下向東南狂奔,二十萬大軍於傾刻間土崩瓦解。
李自成則以劉芳亮截殺丁啓睿殘部,又以劉宗敏、高一功李過與袁宗第、赫搖旗等人率兵十萬追擊左良玉,於五十里外大破左軍,左良玉僅帶數千親兵脫逃。
崇禎心知,中原已經不保了,開封被破只是早晚間事,但更讓他憂心的是,李信率水陸三萬餘軍沿運河北上,竟似有直搗京城的意思!
隨着鬆錦與朱仙鎮的陸續慘敗,明軍主力幾乎損失殆盡,如果李信真有意攻打北京,京營能擋住麼?
崇禎對明軍的戰鬥力已經不抱太大希望了,近些年來,不戰自潰,臨陣脫逃的字眼一次次的出現在他的案上,他不明白,兩年前還好好的,可這兩年間,局勢竟然惡化到了難以扼制的地步。
如今的他,已經不奢望再做箇中興明主,只要不是亡國之君,他就能含笑九泉了。
崇禎頹然坐着,曹化淳與吳孟明不止一次見識過崇禎突然變臉,倒也不慌,微微躬着身子,侍立在御座兩側。
“皇爺,有吳三桂飛奏!”
這時,王承恩在外小心喚道。
“拿進來!”
崇禎有氣無力道。
王承恩把一封十萬火急文書呈給崇禎。
崇禎那拆封的手竟有些顫抖,既然是吳三桂發來的急報,想必東虜因得了鬆錦,洪承疇也死了,將乘勝進兵,他原希望馬紹愉此去會有所成,使他暫緩東顧之憂,專力救中原之危,看來已經不能再抱有期待了。
但他當看完密奏,驚懼的心情稍釋,臉面卻又罩上了一層惱恨與失望和,還有如受了愚弄的羞侮之色,忍無可忍之下,猛一捶桌子,恨聲怒罵:“該死!該殺!”
曹化淳、王承恩與吳孟明均是惶恐屏息,靜立於丹墀下邊。
崇禎的眼裡殺機閃爍,深吸了口氣道:““王承恩!”
王承恩跪下道:“奴婢在!”
崇禎道:“你快去傳旨,洪承疇停止祭祀,立刻停止!”
“皇爺,今天上午已祭到五壇了,下午……”
王承恩不明就裡,期期艾艾道。
“停!停!立即停祭!”
崇禎咆哮。
“是,奴婢遵旨!”
王承恩不敢多說,磕了個頭,就要離去。
崇禎似是想到了什麼,又喚道:“向禮部要回朕的御賜祭文,燒掉,洪承疇的祠堂停止修蓋,立即拆毀!”
“是,皇爺。”
王承恩從未見過崇禎發這麼大的火,趕忙退了出去。
留下曹化淳與吳孟明心裡,都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崇禎哼了聲:“吳三桂密奏,說他差人去瀋陽城中,探得洪承疇已經停止絕食,決意投敵,也剃了發,向老憨王三跪九叩,行君臣之禮!”
“洪承疇糊塗啊!”
吳孟明痛心疾首道:“洪承疇既不能做張巡和文天祥,也無蘇武之氣節,竟然決意投敵,實在太負國恩,臣以爲,非得將洪承疇的家人嚴加治罪不可,否則沒法儆戒別人。”
“好!”
崇禎點頭道:“吳孟明,着將洪承疇之子及其在京家人,不論男女老少,一律捕入獄中,聽候發落,並將其在京家產籍沒,立即遵辦,不得姑息遲誤!”
“皇上,奴婢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曹化淳卻是施禮道。
“你是朕的家奴,有什麼話不能明說?”
崇禎現出了不悅之色。
曹化淳道:“如今東虜兵勢甚強,隨時可以南侵,倘若將洪氏家人嚴懲,洪承疇一則將痛恨朝廷,二則無所牽掛,必將竭力爲敵出謀獻策,唆使東虜大舉內犯,釀成滔天巨禍,倒不如破格降恩,優容其家,利多害少。”
殿內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崇禎煩躁不己,從理智上來說,曹化淳的提議是對的,但是寬恕洪的家人,難以釋放他的一腔惱恨,只不過,他又真怕東虜入寇。
自他登極以來,清軍五次入關,明軍次次潰敗,每一次,都如一記響亮的巴掌甩在他的臉上,他對清軍已經生出了恐懼之心!
突的,崇禎猛一拍桌子,呼的站起!
曹化淳渾身哆嗦,大驚說:“奴婢該死,奴婢該死,請皇爺治罪。”
崇禎狠狠瞪着曹化淳,許久,無力的揮了揮手:“錯不在你,是洪承疇有罪,去吧,暫時莫動洪承疇的家人!”隨即就腳步有些踉蹌,匆匆走出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