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我總是回青田街,馬叔叔常在臺大醫院餐廳請大陸新來的教授吃飯,有一些也是我父親朋友。那位大廚是臺大剛由大陸請來的,在臺北很有名。那時幾乎沒有內地口味的營業餐廳,所以去臺大醫院吃飯是很高興的事。
有時,我也會到戈家吃一頓家常晚餐。那時貽烈和俊賢開始迷上橋牌(他們後來代表臺糖和臺電橋牌隊,賽遍臺灣,是常勝軍)。我在大學四年級曾和理工學院幾位助教在團契學過,當然技藝不精,但他們請羅裕昌與我一組,耐心配合,有時戈桑在家有空亦與其他同學另成一桌。我以研究貫注的態度投入,也跟着他們看些專書,興趣大得很,直到後來搬到臺中,夏然而止。
那一年四月一個週末,我又去戈家。剛進門,俊賢說,來看看貽烈的房間。我說,“他不是已搬去臺糖的宿舍了嗎?”
這時,戈桑從另間出來,打開那房間的紙拉門,眼前景象真令我驚訝莫名:在那原是八個榻榻米的地板上,繁花開遍似的是一簇簇,金黃的,凋揪叫着的小雞:
原來是戈桑近日來神秘忙碌,期待的第一批人工孵育的來杭雞,我們有幸成爲這戲劇性成功的第一批見證人!這些在手釘木箱,拉了電燈泡在固定溫度下孵出的雛雞,對長年飢餓的國人而言,簡直就是黃金!
由此開始,兩年後,戈桑辭去臺大畜牧獸醫系的專任教職。四十歲到臺糖創辦最新科學養豬事業。利用蔗糖生產過程所有資源,生產飼料,又與美國合作成立氰胺公司,研究畜產生長及防疫酵母粉,改良品種,大規模外銷日本和香港,使臺灣的豬肉更充裕。當中國大陸正在土法煉鋼,數百萬人死於災荒的那些年,臺灣實行九年義務教育,一九七0年至一九八0年,國民中學的教師薪津是由全省的屠宰稅支付的!
戈福江先生(一九一三~一九八三年),河北人,河南大學農業系畜牧組畢業。一九四六年來臺灣農林處工作,成立畜產公司、畜產試驗所。因多年擔任聯合國發展之山坡地畜牧發展計劃的我國代表,而臺灣的研究成績已引起國際注意,所以很早即開始做國際科技交流。之後,創立臺糖公司畜產研究所、養豬科學研究所,在竹北增設牛養殖場,三十六年間全心壹志投入。因工作長年辛勞,罹患氣喘個疾,即使夜晚病發不能睡,白天仍奔波赴竹北,親自照料初創的各種試驗,觀察評估各項成果。
一九八一年退休後,客居美國加州,原以爲加州氣候有助於氣喘的療養,未料兩年後突以心肌梗塞症猝逝,剛滿七十歲。
噩耗傳來,我也十份悲痛。數年後我們再去竹北,走進學生爲紀念他所蓋的福江樓(後爲新計劃所拆),似乎看到壯碩的戈桑迎面走來迎賓,又似聽到他洪亮的笑聲,如同一九七0年研究所初創時,他親自爲我們講解他的理想時一樣,我一生以曾分享那個理想且見證其實現爲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