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級那一年。大學功課幾乎全無挑戰,哲學概論和經濟學需要聽講,但講義簡單又沒有指定參考書,即使指定了也沒有書,圖書館裡專門的書由各系分配。武大老師似乎都有默契實行低分主義,考得再好也得不到九十分。大一國文和英文不比南開的程度高,進度又很慢。記得英文老師講一課書時用濃重的湖南口音念"blackbird,同學們就在背後如此稱他。必修的體育簡直就是笑話。我不記得有真正的操場。
這一年我有足夠的時間想清楚自己的處境與心境。一整年似乎都在飄浮狀態,除了那上鋪的牀和牀前兩尺長的一片木桌,此外別無屬於我的空間。宿舍二樓有一間自修室。窗大明亮,晚上燈光較足,大約有三十座位,但永遠被高年級同學佔滿。宿舍屋內電燈極爲昏暗,白天又無日光,反而是在九點熄燈之後,有功課要做的人點起各人自己的小油燈(最原始的那種有座半凹的瓷碗,倒一些桐油,放二、三莖燈志草用火柴點燃)。考試之前,奢侈一下,點小小的蠟燭。
冬天冷時,唯一的房門也不能開,空氣污濁。八個人也都得那麼過一週七天,只有盼望暑假回家吃飽一點,睡好一點。後來誇張地回憶說。那一年能活着回家是因爲宿舍旁邊有一個小屋子裡詹師傅的家庭式糕餅,至今仍覺得是最好吃的麪包;在宿舍裡有老姚的花生米,五元一包。小小的紙筒封着一小把,解飢養身,香脆千古。當年女同學在半世紀後的回憶中,無人不提上一筆!
剛到樂山"我幾乎是亦步亦趨地跟着魯巧珍和餘憲逸她們的腳步,認識了那個小城。南開校友會是我第一個參加的社團。他們的迎新活動,不只是吃喝,還有一些遠足;走二、三十里到名勝去坐茶館,如楠木林,是格調極高的私人庭園,比著名的烏尤寺和凌雲寺更令我流連。
我至今仍羨慕至極的茶館文化,大約是男生的專利吧。男生口中的女生宿舍“白宮”,據云比男生宿舍舒服多了,散佈在小城的六座男生宿舍,一半是香火不盛的廟宇,一半是簡陋搭蓋的通鋪。它們的名字倒很啓人想象。如龍神祠、叮咚街、露濟寺、斑竹灣……。自修室都不夠用,但是旁邊都有茶館,泡一盞茶可以坐上半天,許多人的功課、論文、交友、下棋、打橋牌、論政都在茶館。他們那樣的生活是女生無法企盼的,在那個時代沒有任何女生敢一個人上街閒逛,也沒有人敢上茶館。在一千多學生中,男女生的比例是十比一,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世界。多年後我讀到維吉尼亞。伍爾芙《自己的房間》知道世上女子尋求知識時,現實的困境相同。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期待、不同的困境,但男女很難有完全的平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