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奈特羅德的城堡內住了幾天,小蓮發現要找到奈特羅德真的不容易,晚上道斯說他要去參加宴會,早上又說他在睡覺。
結果是連續幾天他都沒能跟奈特羅德打上照面,更別提要說上兩句話了。
站在庭院外,小蓮嘆了口氣,一手輕觸紅色花瓣,感覺這指間如絲般的觸感,有一點着迷,然後當察覺過來以後,他已經試圖去採摘這朵花,只是由指尖傳來的一陣刺痛讓他縮了手,潔白間一點血紅瑩起,比那花的顏色更鮮豔。
他不禁搖頭:“這花,長得太美,果然不容易採拮。”
一抹陰影籠罩,他回頭就見那高大的身影。
“蓮少爺,我說過這花有刺。”
“我很抱歉,查伊路,我沒能記住你的話。”小蓮苦笑着道歉。
但查伊路沒再回應他,彷彿當他不存在般,自顧自的給花草施肥除草。
被如此忽視,小蓮並沒有喪氣,他也不言語,站在一旁細心地看着查伊路工作,直至得到充分信息以後,他蹲下身來問:“我可以幫忙嗎?”
查伊路依然不爲所動,他不認爲這麼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孩能有多大的能耐和決心。
只是這一回他估計錯誤了,這個孩子就這麼在烈日下跟他蹲在一起除草,陽光把他潔白幼嫩的皮膚灼得通紅,他卻仍不放棄,即使汗如雨下,他也就這麼擡袖拭掉便繼續工作。
查伊路看着那雙被野草勒的發紅的手掌,終於忍不住伸手製止了小蓮:“停止。”
小蓮看着將他雙手握住的一隻大掌,他感受着手上的火辣辣的痛感,感覺到汗液順着額角滑落,涎至頜下。
流汗的感覺,原來是這樣的。
“爲什麼不做呢?”
“嗯?”查伊路疑惑地看着這孩子的發頂,眉頭緊皺:“你根本做不來。”
“不,沒有結束呢,我還沒有倒下。”小蓮擡首一笑,將手重重一抽,竟然掙脫了查伊路的掌控:“既然我能做到,爲什麼要放棄?”
查伊路覺得自己看不透這孩子,總覺得他話中有話。查伊路不認爲自己還應該讓他留下來,他已經出現中暑跡象,不能讓他任性。
有了主意,他一手揪着小蓮的衣領把他拖向陰涼處。
“啊!你幹什麼?”小蓮想不到會被這般強勢的對待,他想掙扎但眼前卻突然浮現一片黯黑,身子一輕竟然就半跪下去。
“喂,你?”查伊路倒想不到他突然就昏倒。
正當他想把人抱起來,有人卻先一步奪過她手中的人,查伊路擡頭看向自己的主人,炎夏烈陽高掛,這位銀髮吸血鬼卻全身泛着沁涼氣息。
他擡手拭去小蓮臉上的污跡,聲音如山林內石澗清川,流水潺潺卻又是如此寧靜恬適:“不要任性。”
小蓮已經感覺到奈特羅德的氣息,但他此刻的感覺就如墜入雲端般飄浮不定,他只好閉上眼睛,手胡亂抓了幾下,終於抓到那隻袖子:“我說了,我能做到。”
“……我說了,不要任性。”
“是不是……是不是如果我變得像父親一樣,你就會留下我?”
“不要任性!”
清川掀起波瀾,如大江流水,洶涌的怒嘯叫人心驚。
小蓮着實被這聲斥喝嚇了一跳,他從未聽見過這位高貴的先生這般兇狠的聲音,他聽着心便一直往下沉,像跌落萬丈高崖,被亂石怪枝颳得遍體鱗傷,心在滴血。
淚水不受控制,一滴一滴自眼角滾落,小蓮鬆開了揪着袖子的手,重重覆住雙眼,咬緊脣。
他不說話了,奈特羅德卻一點也放不下心。他感覺到小蓮的抗拒,他知道這個蓮家人有多可惡,有多讓人無奈,心裡不免浮起一絲無力感,他想放棄了,他不想再掙扎,但無邊的黑暗就像他心裡烙印,那是永遠去不掉的傷痕,讓他永遠難忘的痛,他不能讓小蓮也承受這種痛苦。
“你還小。”這是藉口,但他卻只能選擇捉緊這個藉口,彷彿溺水者最好的救命稻草。
“是嗎?那你等着,我很快就變老,等我不小的時候,你是不是願意迴應我?”童稚之聲,卻說出這般滿帶希翼的話。
不會等到那時候……奈特羅德想這麼告訴小蓮,但他卻說不出口,他選擇了謊言:“嗯,那時候我會迴應你。”
“是嗎?”小蓮放鬆身體挨在他懷裡:“暈……我要睡一會。”
“嗯,睡吧。”
“你留下來?”
“我留下來。”
應答着,奈特羅德越過查伊路將小蓮抱回窩裡,拋下命令:“準備梳洗用的熱水,還有請醫生來一趟。”
宅內鬧騰起來,折騰了好一會,終於將小蓮梳洗幹警,醫生診斷了是輕微中暑,留下些藥物並交代了接下來要注意的事情便離開了。
潔白被褥間,烏絲如緞,黑白相映格外的刺目,奈特羅德挑起一縷髮絲在指腹間輕輕揉捏,小蓮受了熱,竟然發燒了,小臉微微脹紅,雙脣也乾裂了,奈特羅德托起他的上身給他餵了點水。小蓮感受到水的滋潤,合作地吞下清涼的水液,一杯水很快喂完,奈特羅德也就把他輕輕放下,並細心地拉好被褥。
奈特羅德看着那張臉,想起海岸另一邊的男人,他承認這父子倆長得很像,至少外貌上不會有人懷疑他們的血緣關係,同樣的清雅若蓮,卻同有一顆癡狂的心。蓮湛毓爲愛而癡,拖着病體到處折騰,這孩子彷彿也有這般決心……而且他彷彿比他父親有過之而無不及。
“是不是你也像他那般,我就能接受你?”同樣面臨生與死的抉擇嗎?
以指細細描繪那精緻的五官,他重嘆:“或許……”
發現已經無法阻止自己心牆的剝落,奈特羅德猛地立起身,深吸口氣回身依然離開了房間……他不允許自己迷失,一絲也不能!
他就這麼堅持嗎?
小蓮悄悄張開雙眼,只能看見闔上的門,無力地收回視線,他直直盯着牀帳頂上,睡意全無。
陽臺的門被打開了,風吹動了紗帳。
“嘿,小子,聽說你昏倒了?”卡羅騷包地一眨碧眼,不客氣地在牀邊座椅落坐,修長五指撩起額前亂髮:“哎,看起來還好嘛。”
小蓮對他輕扯脣角:“謝謝關心,還好。”
卡羅明顯感受到小蓮笑容中的虛僞,不甚在意地聳肩,手上貓眼石杖往牀上一扔,拿過桌上被風吹的連連翻頁的書冊:“哦?血族史記?哎呀,小蓮啊,我說這個史記是經過嚴重刪改的,這裡沒有真相,只有糊弄。”
“我知道。”小蓮淡淡地說:“史記一般都是以偏概全、避重就輕、記功不記過的文獻,但我也只能這樣瞭解你們的生活和過去。”
“咦?原來你清楚啊!哈哈,還真不笨。你跟我說這些,是想讓我給你說正史?”卡羅笑嘻嘻地指着自己的臉,仿似在玩笑。
“卡羅先生,你好像很喜歡看戲?”小蓮想起難書叔叔,那個同樣愛看戲的叔叔,同樣忍不住要入戲的叔叔,他們都爲自己的父親操心了:“有時候愛看戲的人,比誰都着急劇情發展,臺上花旦不緊不慢,你們就要急死了是嗎?”
“戲?我愛看歌劇。”卡羅取回自己的手杖,輕輕擦拭着碧綠的晶石:“跟你說出劇。”
“嗯……願聞其詳。”
“嗯,這個故事是這樣的:神有兩個孩子,分別是哥哥該隱和弟弟亞伯,該隱是耕田人,亞伯是牧羊人,兄弟倆各自把自己的產品送給父親,顯然神比較喜歡弟弟的小羊羔,於是哥哥不服氣了,他跟弟弟生氣,所以他被神訓斥了。自此以後,他心裡生了惡念,他把自己的弟弟殺死,這事讓神知道了,於是神懲罰了該隱,讓他變成了吸血鬼。”
“我從書裡看過。”小蓮聽畢,輕聲發言。
“啊,你看過啦,那你知道後來該隱怎麼樣不?他把接近他的人都咬了,包括他的孩子包括他無辜的人,然後那些人變成了血族,又到處咬人,這樣的情況不斷惡化。那時候,神也感受到事態的嚴重,他把能力分給亞伯的兩個兒子,讓他們爲他收拾殘局,越是人類組織起了獵殺吸血鬼的組織。後來他們成功制止了該隱,並將他封印起來,代價就是亞伯德其中一個孩子也成了吸血鬼。”
“……他跟你有什麼關係?”
“誰?”
“該隱。”
“哈哈,如果他在我面前,我應該喊他父親。”
“那先生呢?”
“哦,這個關係,該叫伯父吧?”
卡羅爽朗地回答了小蓮的問題,然後房間裡靜下來,卡羅翻着書,彷彿看的津津有味,小蓮則繼續看着牀帳。
“卡羅先生。”
“嗯?”卡羅翻着書隨意應答了一聲。
“如果變成吸血鬼,會怎麼樣?”
卡羅合上書,手杖指向窗外:“以後不能看見陽光,只要碰到,你的皮膚會裂開,漸漸化成灰燼,然後什麼也不剩了。”
“……”小蓮緩緩坐起來,探身望向窗外陽光,看着這白天裡的景色。
“喂,要不要跟我走?”卡羅笑着問。
“嗯,好啊。”小蓮也很隨意地應他。
他答得太快,卡羅彷彿有點難以置信:“你有沒有聽清楚?我是讓你跟我走。”
“聽清楚了。”小蓮緩緩下了牀,穿好衣衫:“走吧,你是不是要悄悄帶我走?”
“你到底在想什麼?”卡羅搖頭輕笑。
“利用你。”小蓮擲下這麼一句。
卡羅一愕,撫額朗笑:“你真有趣。”
……
他彎身抱起小蓮,將他託在臂彎上,湊近他的臉:“錯了,是互相利用。”
互利嗎?
小蓮側臉躲過卡羅的逗弄,再次看向窗外綠葉--在商言商,互利則成商啊。
“對啊。”他輕笑着應了一句。
卡羅一指擋脣:“噓,我們這就玩失蹤。”
說罷,人已經往窗外躍出,巨大的翅膀張開,一拍即直躥青天。強風吹亂了小蓮一頭長髮,但他無意理會,任由髮絲風中亂舞,他盯着底下大宅逐漸變小、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