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宮中也只是午間,天承願讓人把雲爍送到一處宮殿後便離開。
雲爍看着滿屋琳琅滿目的金銀珠寶與及凌蘿綢緞,嘲然一笑:“他是做什麼?是想看看我有沒有欣喜若狂嗎?接下來呢?是不是要把我關進牢裡,看看我有沒有驚慌失措。”
“南宮大人,請梳洗。”一行十來人的太監宮女捧着涵洗用具站雲爍身後。
雲爍也沒有反抗,微笑着點頭跟隨太監的指示到這殿內的浴池去。這畢竟是皇宮,這殿內金碧輝煌,應有盡有。連浴池都鑲着金鉑,幾道溫暖的水柱自張大血盤大口的石獅嘴中噴出,整個池子瑩着氤氳水氣,仿似仙境。
“東西放下,你們下去吧。”雲爍不想讓人盯着洗澡。
明顯天承願應該下過令讓這些人服從命令的,一行人立即行禮退了出去。
獨自面對龐大的浴池,雲爍卻一點也提不起興致,只是也真的累了,或許洗一個熱水澡會改善一點,所以雲爍也就除下衣物,將自己浸進水中,只留頭頸在外,靠着池邊閉目微憩。
晃然間,似是睡着了,腦中閃過的片斷凌亂而無序。看見了雲暢獨自在屋頂上垂淚;看見蓮湛毓又躺在牀上眼神悲慟;看見鷹長空正笑咪咪地往蓮府趕;看見小蓮站在甲板上蹺首望向皇城;看見難書因爲被壓迫而惱怒;看見但言耿直的臉上也出現氣憤的表情……
驀地驚醒,雲爍轉過頭來環視闊寬的空間,卻沒有看到那雙熟悉黑眸戲謔地盯着自己看。
“鷹長空……”喃喃着失望地垂首,驚覺臉上一片溫溼,雲爍馬上捧起一捧水往臉上拍去,咬緊脣迫自己止住淚水。
現在不是哭的時候,他要笑!沒錯,要笑!
攥緊的拳頭泛白,雲爍突然雙拳向兩邊擊出:“啊……”
隨着吼叫聲,池內水花翻飛濺溼了整個房間,劇烈的風刀將周邊的紗帳削成碎塊,連周邊檀木製的傢俱都無一倖免,屋內物品颳得亂七八糟,牆壁上刮開一道道猙獰的切口。
雲爍十分慶幸剛剛讓人都出去了,不然他現在可不只吐幾口血了事,十來人,十來口血,也差不多了可以淹死在池裡了。
聽到吼聲,門外的守衛推門進來,看見室內的情景不禁愣住,手心冒汗按在劍柄上,盯着水池內的人。
池內背對的人輕輕將亂髮撥向後腦,轉過頭來,是和煦的微笑:“兩位大哥,可以讓人給我重新準備一些衣服嗎?”
“呃……是,大人。”守衛愣了一下才衝出房間。
雲爍並不想讓大家觀賞自己的身體,拿起一塊仍算完整,曾經是被單的布塊圍住下身,坐在半塌的牀上等待。
這次趕來的是那個天承願身邊的太監,好像叫福寧吧,那位老公公顯然是第一次看到這種情景,也是嚇呆了,好半晌以後才冷靜下來,喝着驚呆中的奴才們去準備新的衣物。
接過那套潔白的衣服,雲爍隨手穿上,隨即不理會別人驚訝的目光,在一堆廢物裡將一柄精緻的象牙扇子取出來,然後把一塊抹抹的東西也掏出來(手槍),還有一把造型怪異的匕首(瑞士刀),最後是早前解下來的紫色外衫也給尋出來。
小心地翻看手裡的物品,確定沒有損壞以後,雲爍吁了口氣,發誓再也不這麼衝動了,弄壞了這些東西可會心痛死,拎起沾滿塵灰的衣服,雲爍轉向呆愣中的衆人:“哪裡有水,我想洗衣服。”
“南宮大人不須自己動手,我等會處理。”福寧擦了把額角的汗,努力維持冷靜對這怪異的少年說。
“不……我自己來,這裡是不能住了,你讓天承願給我換個地方,最好要有口水井的。”雲爍想來以後這些衣服都要自己洗,因爲他不打算穿這裡的衣服出宮,他要穿鷹長空給自己準備的,那樣他才能感覺自己接近雲爍一點。
“這……”
“去給他說吧,他不答應也沒什麼,我繼續住這裡好了。”
看了眼凌亂的房間,福寧福了福身急步離開了。沒多久便回來:“雲公子,請這邊來。”
大步跟上福寧公公,雲爍手裡只拿了那件長衫,這裡的金銀珠寶,他一件也不想要。
這次的宮殿沒有剛纔的華貴,怎麼看都比以前在蓮府住的要差,還好的是屋外真有一口井,福寧公公說這是冷宮的一角,而且一牆之外就是後宮。
雲爍輕笑:冷宮?後宮?天承願還真敢,把他扔到這裡是不怕他在這裡作亂了?雖然他也真的沒這個意思。
“皇上他說……”福公公竟然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下決心了:“皇上他說,既然你不滿意他的安排,那以後的生活請自行安排。”
“……意思是說,讓我自生自滅是嗎?沒有吃的,沒有用的,我自行解決?”還以爲是什麼把戲,倒是這般小人的做法,他從不懼。
雲爍依然笑着,臉色不改。
福公公不禁想起天承願的話,陛下原是說如果南宮雲爍有一絲軟化就把他帶到另一處設備完善的宮殿,反之則任他過一陣苦日子,磨磨他的銳氣,而後還補了一句自言自語說是肯定會是後者,這皇上真的瞭解南宮公子。
“那明天出外……”
“會有人帶大人到宮外去乘坐馬車的。”福寧躬着身說。
“那得了,你們下去吧。”不想再跟他們羅嗦,雲爍轉身走進帶有點黴味的房間內,將衣服放下,無視站在院外的人,拿起塵封的水桶打了桶水,把衣服浸進去:“如果可以,就給我拿些洗衣服的用具吧。”
“呃呃,哦……”福公公大概是未見過這麼倔的人了,愣愣的連禮數都忙了,就往外衝,其他不知道怎麼好的奴才看到福公公也,也跟後面溜了,只是雲爍知道現在絕對不是他自己一個人,肯定是有不少的人在監視吧。
把衣服洗好,晾起來,雲爍獨自面對空曠的院子,擄起衣袖握了塊方帕便開始打掃房間,這房間怕是很久沒有人住了,冷冷清清的,傢俱蒙了厚厚的一層塵。擦了好半天,終於算能住人,牀上的被子不能用了,這天承願也沒有派人送來,怕是真的想讓他吃點苦了。
哼笑一聲,雲爍把塵封的棉皮扔到院外用水泡着,看了看漸漸被高牆掩住的落日:“想想?要油燈,棉皮,還有吃的。既然天承願讓我自行解決,那就不客氣了。”
拉好微皺的衣袖,雲爍施施然地走出這傳說中的冷宮,往後宮去,開始考慮要從哪裡拿自己需要的東西。記得當被同鷹長空去行竊……他說劫富濟貧,那時候都是由鷹長空動手的,雖然如此,但至少他現在也知道該怎麼樣……劫富濟貧,是該感謝鷹長空。
心裡默默唸了句阿門,雲爍開始打掠起四周來。
選了一處高牆,雲爍輕輕飛上屋檐,倒吊下去迅速地看了眼室內情況,記起目標的確切位置。天還未入黑,屋內有幾名女子,要動手就得先讓轉移他們的目光,雲爍掏出懷裡的扇子。
有了主意,雲爍輕搖扇子,院子裡旋起一卷小旋風,吹地上的落葉殘瓣,吸引了屋內女子的注意,全都擠到門外去驚歎着觀賞奇景。
雲爍趁此機會輕輕躍進房間內,把牀上的被單枕頭連同桌上看似燈臺的東西包起卷好,迅速躍出窗外,一扇風,人便隨風躍出去,乘着風回到自己的院子。
拍拍有點激動的心胸,雲爍滿意地把牀被鋪好,雖然覺得脂粉味太重,但總比沒有的好。拿出燈臺,雲爍才發現原來那是一顆夜名珠鑲成的燈臺,雖然沒有上次在蓮府裡看到的大,但卻能照亮這間屋子,雲爍滿意地把它放在梳妝檯上,蒙上黑布又再次出門去,這次是要找吃的。
是吃飯時間,後宮的花園上沒有多少人,但看到雲爍出現的侍衛卻夠驚訝了,但他們竟然沒有出來攔截,順着他們的目光,雲爍發現有人跟着他,從那偶然看見的衣角可以判定是暗衛,再次鄙視所謂的武功,把氣息掩藏得這麼好。
既然他們對於自己的俠盜行爲沒有意見,雲爍更是省心了,準備找好目標下手。
選好了目標,雲爍照舊,來場小風搞定一切。
當風旋起,吸引了衆女注意時,雲爍躍下去準備拿食物,但這次卻失策了,想不到餐桌前竟然有個十七八歲左右的女生沒有去看風,正瞪着突然自窗外躍進來的雲爍張着脣。
雲爍的微笑抽了抽,憑着多年的經驗穩住了一臉和煦的微笑,硬着發皮先發制人:“你好。”
十七八歲的女生原是想尖叫,但聽雲爍打招呼還真合上了脣,猶豫了半天沒有叫出來,臉上雖然顯得冷靜,但云爍看得出她有點緊張,還有更多的好奇。
“你是什麼人?你知道闖入本宮寢殿可要是殺頭的大罪。”女生威嚴地對雲爍說。
女生的話讓看熱鬧的衆僕回過頭來,看到有男人不禁尖叫起來,女生一擡手,那些驚嚇中的宮女太監全都停下來了,看來這宮裡就這女生最大。
雲爍不禁開始猜測她的身份,是公主嗎?天承願的妹妹?衡量一會,雲爍決定直說了:“我不知道這裡是誰的寢殿,小姐,我是被天承願綁到這裡來的,因爲沒有吃的,我只是想來找些食物,如果你不願意分給我,那我只好先離開了。”
既然暗衛都不攔他,那雲爍也就不擔心這小女生能攔住他。
小女生訝異地站起來:“你被……皇上捉進來?爲什麼?”
想不到她會問這問題,雲爍想了想:“他是說要讓我進來當宰輔。”
“你?當宰輔,可你在後宮,而且還到處走?”
小女生顯然是個明白人,慌亂地環視四周,當然她不可能看到半個人,因爲那些是暗衛。
“大概他覺得好玩吧。”雲爍只能這樣理解,天承願在他心目中就是半個瘋子,沒有說他是整個是因爲他還能治理國家。
小女生看似十分了解天承願,聽了雲爍的話只是了悟地點點頭:“你沒有吃的嗎?”
“嗯。”雲爍看了眼桌上的菜餚:“你不介意的話,給我一點就夠了。”
“青溢,給這位公子準備碗筷。”隨着女生的命令,桌上多置了一套碗筷。
她要請我吃飯?雲爍疑惑地看着多出來的一位。
“坐下吧,本宮也吃不完這一桌菜餚,既然他讓你進來這裡,也就是默許你的,一起吃吧。”
雲爍看着優雅地進食的小女生,這個小女生雖說小,但也就他這般年紀,自己也不能說她小。
一邊夾着菜餚吃,雲爍終於忍不住了:“請問,你是公主嗎?”
“……”女生訝異地瞪着雲爍,背後幾名宮女開始掩脣悶笑。
怎麼?錯得這麼離譜嗎?
“我是皇后,原名……柳寓歡。”女生扔下一個爆炸性的答案。
有點男性化的名字,但眼前的確確切切是個看上去溫柔賢淑的小女生,而且她剛剛說她是皇后。
雲爍整個跳起來:“什麼?你是那變態的老婆?”還要是正牌的!!!
“……變態?!!”小女生皇后驚嚇地張着脣,怕事的宮女更是驚得到處去關窗關門,弄得像地下革命黨組織開機密會議似的。
“呃。”看到這一團亂,雲爍大概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對不起,我不應該當着你面說你老公的。”(——這不是重點吧。)
“老公?不……沒關係,只是想勸勸你,自古禍從口出的例子在皇宮內從來不缺,還請公子慎言。”聰明的柳寓歡大概知道老公是指什麼,忍不住真誠地勸雲爍。
雲爍感覺這皇后的真心,也就感激地點頭:“我會注意的。”
“唉……這裡的飯菜你就吃吧,以後不要隨意吃別人的東西。這宮裡有許多時候……潛藏着危機。”皇后嘆息着,猶猶豫豫地又說一句,便放下雙箸站起來:“你慢用吧,本宮先下去休息。以後本宮會讓人送食物給你。”
看到她已經要走,雲爍連忙站起來,真誠地說:“謝謝你。”
皇后訝異地回頭,而後輕點一下頭便不再說什麼,離開這餐桌了。雲爍不知道自己爲什麼突然間會同情起這皇后,大概是年齡相仿吧,才十七八歲的年紀就當上了皇后,而且還要在這深宮裡生活,先不論自由的問題,從她剛剛告戒自己可以看出,這人性的醜陋,她是看了不少,可想而知,她在這宮裡的生活有多辛苦,不若表面的風光。
懷着複雜的心情,雲爍還是吃飽了,在宮女們友善的幫助下,雲爍走出了這……廣寒宮?望着高掛的金漆照牌,雲爍覺得自己額角垂下黑線……不會吧,怎麼弄個這樣的名字,那皇后不就成了絕代怨女嫦娥嗎?
雲爍大大地汗一記,開始猜測這宮的名字也是天承願那變態取的,殊不知這宮殿已經建起千百年,跟天承願沒關係,不過雲爍大概已經把一切壞事與天承願聯繫在一起了。
抽搐完,雲爍擡首一看,這御花園原來已經蒙上沉沉的幕色,除了各個殿外的紅燈籠,宮女們更在御花園內點起一個個燈籠,照亮了這龐大的花園,雲爍憑着記憶往他的院子走。
不得不說的是,這御花園的確是飯後散步的好地方。想想,如果仍在蓮府,這時候大概就會拉着小蓮的手扶着蓮邊聊邊走,一旁鷹長空那笨蛋偶爾會插兩句話,惹得難書冷嘲熱諷兩句,說到有趣的的地方,就笑着回頭看一眼也笑得開心的蓮。
回憶起來,當被也把這些當成了理所當然,也沒有多大的感動,現在終於知道原來這些都不是絕對的,原來之前的生活是多麼的奢侈。自己是小日子過得滋潤了,竟然把這麼重要的事忽略了。
早知道……早知道就更珍惜以前的日子。
或許因爲自己以前真的太不識好歹了,上天決定懲罰他,所以讓他在這種回憶的甜蜜裡都遇着那人了。
那邊假山下,天承願正摟着一名女子,嘴裡說着什麼我愛你,很愛你。
多熟悉的情景,當天那人就是在作同樣的事,只是對象換成另一位美女了。雲爍再次想到當初的愚蠢,如果真的讓鷹長空動手了,或許會更好吧。
那雙鳳眼卻挑高望向雲爍這邊,那眼神是什麼?有一點挑釁,有一點戲謔,有一點執着?什麼啊?
雲爍不想再看,微笑着給臉色微變的天承願福了福身,迅速轉身繞開遠遠的走回房間裡,躺上牀被,雲爍讓自己快點睡着,到早上的時候就可以看見他們了,快點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