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治好小蓮已經半個月,而離那人所說的歸期也過了快一週。
自從那天讓蓮見識過自己的能力以後,雲爍不得不佩服一下了這個叫蓮湛毓的人,他果然沒有再提這事,而且也不多話問一句,彷彿那天的事並沒有發生。如果不是偶爾擡頭看到他射向自己的深沉怪異目光,或許雲爍真的以爲他忘記了。
不過那也沒關係了,反正已經做了,後悔也不是辦法,而他沒可能殺掉蓮來滅口,所以只好順其自然,反正船到了橋後,最多也就是撞上去。
原本他就以爲自己的生活該是風餐露宿的,只是他最近會禁不住想那個人,那個留書說十五日後歸來的人,現在仍嫋無音信,不禁爲他擔心。
他是不是失風被捕,現在正鎖在某大牢裡發黴呢?又或許浴血江湖,被棄屍荒野了?諸多的猜測,總是把他的心越攪越亂,然後那潭鏡般的心湖被投下的疑問石頭弄得水花四濺,漣漪圈圈,平靜……彷彿不復存在。
“蠢死了!做什麼爲他擔擾呢,也只不過是認識幾天。”沉聲罵自己,隨即又辯解:“怎麼說都是在這裡第一個遇到的人,第一個幫自己的人,稍微有良心一點也該爲他擔心吧。”
人心爲什麼和長在左胸?因爲人本來就是偏心的,雲爍直覺地安慰着自己,可他又怎麼知道自己的想法其實一點也不客觀。人生如棋,局中人,又有多少個能縱觀全局呢?
“雲哥!”
輕輕的敲門聲響起,坐在牀上發愣的人驚醒,看來已經到吃早飯的時候了,小蓮已經上完課,來叫他吃飯了。
拍拍腦袋,驅離更多的胡思亂想,雲爍下牀開門,門外開靦腆的小臉在看到雲爍身穿睡袍時皺起來:“雲哥,你最近都賴牀,難書叔叔說這樣對身體不好,要端正作息。”
……這個孩子越來越口齒伶俐了,敢教訓他了,不過雲爍也很樂意被教訓,拍拍那梳得整齊的發頂:“是!我不對,我改。”
“你昨天也這麼說。”小蓮壓根兒不相信雲爍的話。
“……呃,這個……呵呵。”尷尬啊,被小自己五歲的人指責,滿讓人臉紅的:“那,進來坐坐,雲哥換件衣服跟你去。”
“大人都這麼狡猾,就知道轉移話題。”小連嘀咕着坐在桌前,看到一桌未動的小菜清粥,小臉更像一隻包子,都皺一起了:“連早飯也不吃……這養生之道也不知道麼……”
“……MY GOD!”我是不是做錯了,或許應該讓這個孩子繼續無言下去的吧。
嘆息着,雲爍快速換上衣服,把頭髮胡亂梳梳綁起來,陪着笑臉走過去:“小蓮,好了,可以走了。”
嘮叨着的小老頭脣一合,彷彿又是那個靦腆的娃兒,哪還有剛剛的嘴臉,雲爍直想拿頭撞牆,看看是不是出現幻覺了。
終究還是覺得沒必要跟牆過不去,雲爍突略自己的一時衝動,拉上小小嫩嫩的手往湖心的亭子走去。
今天未走到那亭子,就聽到一縷琴音,越接近亭子,琴音越發清晰,婉轉幽然,水波、垂柳,微風……一切彷彿都伴隨着琴音輕舞。
驚歎着,雲爍加快腳步,想盡快看看彈琴的是怎麼一位佳人,掀開紗帳,雲爍的腳步爲之一頓,圓瞪着雙目盯着端坐在琴前的人……是蓮湛毓,那個病弱的男人,俊秀的臉仍是蒼白無一絲血色的,臉上沒有一貫溫文的笑,優美的脣線輕抿着,雙目微閉,全神貫注……
視線隨即落在那雙修長白皙的手上,纖長的十指舞動在銀色的琴絃上,優美的音符輕彈而出……
琴音……讓人感覺到淡淡的哀愁還有不能忽視的心痛……這樣濃烈的情感,他究竟是在想什麼呢?
舞動的雙手突然往琴上一按,琴音嘎然而止,那雙眸張開看向雲爍,又是那種莫明的深沉,只是一瞬,溫文的笑立現:“見笑了,請入座用餐。”
難書仍是路途在欄干上,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招着湖水,此時目光正興味地在雲爍與蓮湛毓臉上回來着,卻難得的沒說什麼。
有時候雲爍會想,或許多話的人並不是真的多話。
將自己從震驚中抽離,雲爍的目光禁不住悄悄的打掠着蓮湛毓,他一直以爲這種表現過柔古琴該是由女孩子彈才適合,卻想不到這個男人彈起來,竟然讓人無法挑剔,而且該死的合適……
慢吞吞地入座,桌上一概是藥膳,全是難書的精心設計,吃了半個月多,雲爍也不得不認同難書了,這根本就是一個職業級的營養師,他身上的傷好了,而且皮膚也變好了,如果這府裡養了個女孩子,一定會被養是傾國美人……看這裡的男人都被養成這麼出色了。
想着想着,雲爍笑了。
“怎麼了?”蓮湛毓竟然是第一個開口問的人,比難書更快。
雲爍輕笑:“我想起我的妹妹,如果她在這裡,你們都別想吃,這裡的食物都會被她霸佔掉。”
“……你妹妹在哪裡?要不讓人接到府上來住。”蓮湛毓的聲音輕輕的,沒有多大的起落。
但云爍卻被他驚呆了:“你……她來住?以什麼身份。”
明顯各人也與雲爍一般驚訝,住在這裡的雲公子也只不過是過客,始終有一天會離開,現在他們的老爺卻說讓人家把妹妹接來住?
“……身份就是你的妹妹。自從你治好了翰兒,我已經不拿你當外人了,而且你也把你的秘密告訴我了不是嗎?你可以永遠住在這宅子裡,以主子的身份,像我,像翰兒,像難書……”蓮湛毓仍是溫溫吞吞地說着,沒有任何起伏。
蓮翰洋兩雙眼睛亮了,他好像十分認同父親的決定。
難書坐正了身板,一手托腮一手在桌上輕敲着,一臉興味。
雲爍輕輕地笑,卻是笑得無奈……在原本的世界他夢寐以求的,在這裡竟然這般輕易就有人說給他,只可惜,一切都錯位了。他原是不應該出現在這裡,且是不應該得到這份溫暖的:“如果她能來……我們一定會賴着你,但不能!因爲她在很遙遠地方,在遠得你們觸及不了的世界裡……而我,在尋着那塊玉以後,也要離開這裡,或許永遠也沒有想見的機會了。”
“你要去哪裡?”
“你不是要跟隨你妹妹去吧!”
銀箸摔落地上,兩個男人蹭地蹦起來,難書不忙扶失暈的蓮湛毓一把。
“……”他們……是真的在意呢。
或許不該埋怨上天讓我來了這裡,活着,或許也不錯:“別緊張,我不是要死,我是要回家,我的家……在一個很遠的地方,走路去不了,騎馬到不了,坐船也見不着……總知,我要找着了玉,就有回家的機會。”
“怎麼可能到不了,如果你不願意留這裡,等我們的事辦完就跟你一起去。”難書快言快語,一下子下了決定。
“……”要跟我去?雲爍愣了,雖然他能穿越到這裡,但又有誰知道如果他們跟去,會是怎麼樣的情況,而且玉也只是一個機會,究竟成功與否,還是不得而知:“不可能!不要再迫問我,總知,那是不可能的。”
“玉嗎?”蓮湛毓在難書與雲爍對話期間已經重新坐下。
“嗯。”雲爍總覺得,他的回答對這個男人的打擊很大,但萍水相逢就能將他打擊如此,那他的感覺也太豐富了吧……
“你懂得繪畫嗎?”蓮湛毓靜靜地問。
“學過。”素描……
“準備文房四寶。”像下了重大決定,蓮湛毓嚴肅地下令。
雲爍有點擔心蓮湛毓的臉色,正想說什麼,袖子被拉動,一回頭看到淚汪汪的雙瞳……一張長得極像蓮湛毓的臉,讓雲爍有種錯覺,總覺得看到蓮湛毓哭的情景:“雲哥,不要走。”
“……”要怎麼樣拒絕這樣一個討喜的孩子呢?
“翰兒,不得無禮。”
威嚴的沉喝讓孩子放開了拉着袖子的手,蓮翰洋在父親的喝令下站在一旁,咬着脣無聲地啜泣。
雲爍看了這對父子一眼,無奈地嘆息:“天下無不散之延席,瀟灑來,就該瀟灑去。”
深沉的眸子彷彿更難讓人看透了,直直地與雲爍對視着,偶爾的輕咳並未讓他移開視線:“沒錯……你本就不屬於這裡。瀟灑來瀟灑去……本該這樣,是我唐突了。”
那是什麼樣的眼神,如一張無影的網,將人網住,無法掙脫。這種感覺,讓雲爍無法突視:“蓮!”
“嗯?”
“在我回去前,我都會賴在這裡!所以,你千萬別趕我走。”只能這麼做,雖然不知道有何意義。
深沉的雙眸一凝,緊抿的脣線微挑:“請你安心住在這裡吧。”
“……嗯,我會的。”爲什麼他的笑會讓自己的心微微抽痛呢?太奇怪了。
“本就不該求太多,翰兒……不要哭,要好好珍惜剩下來的時間。”輕勸着兒子,溫文的男人微微地笑着。
雲爍有種怪異的感覺,這話,像是他說給自己聽的……
“遇着你,真不知道幸還是不幸……”整個人掛在雕欄上的難書涼涼地說着。
幸還是不幸?“那你認爲呢?”
難書挑眉長身而起站在那雕欄上:“我?哈哈哈……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在衆人驚訝地目光中,那人竟然踏水而去。
……這般功夫……也太厲害了吧……
他的話,像是對自己說的,又是像說給所有人聽的,總知,就那句話以後,雲爍總覺得這亭子裡的氣氛變了,不若一刻前的深沉。
溫文的男人仍是偶爾以手絹掩嘴輕咳,靦腆的孩子擦乾了淚靜靜地吃着飯,難書不知所蹤,但言低着頭吃飯,或許這場飯局摻太多的感情插曲,對於但言是無法適應的,他始終一言不發。
飯吃得差不多,僕人開始收拾飯桌,遠外有人踏水而來,優雅地在空中旋轉一圈而後落坐,手裡拿着藥筆還是墨……也不知道他怎麼弄的,那墨一滴也沒有灑下來。
是難書,見識過他這般武功,雲爍總覺得不能平衡,這樣一個怪人在他心目中應該是一個痞痞的大夫,羅索的大媽,但真相卻是有這般俊的功夫大俠。感覺就好像是一個男人突然變成一個女人一樣怪異。
東西往桌上一擱,難書又懶懶地靠在雕欄上:“來吧,把你的玉畫來看看。雖然說是皇室專有的龍,不過,或許我也能幫上點忙,不少寶物是流落民間的。”
既然他這麼說,雲爍也不客氣了,以了紙和筆……愣了:“毛筆?”
“是啊……怎麼了?”
“聽說那是國髓呢……”雲爍脣角抽了抽,一筆按在紙上,一點濃黑的確良墨化開……真……真不知道怎麼做。
“……你不是說你懂得繪圖?”
“那不是用這個畫。”鉛笑呢?炭塊呢?
“……難道你不會寫字?不會繪圖?”蓮湛毓驚訝地問着。
“別懷疑,我識的字絕對不比你們少,但……毛筆倒是真的不會使。”該怎麼握,該死的,怎麼這樣軟,墨又化開了。
“……”各人拿眼白的地方看雲爍,那樣子是分分明明的認爲雲爍是在充面子,其實根本不會寫字不會繪畫。
蓮湛毓輕嘆口氣:“你不像個沒學識的人,但又不會寫字,你怎麼總是這般矛盾?”
“……”真是冤枉了,怎麼解釋啊……如果有鋼筆在,他敢說自己寫的字沒有多少個人能比得上。
“你形容一下,我來畫吧。”輕撩衣袖,蓮湛毓執筆輕睇雲爍。
有人代勞自然是好,雲爍笑了:“嗯,圓的……實心的,中間是龍頭,那圓盤着兩圈龍身……對就這樣”
指指點點半天,圖出來了,雲爍滿意地看着:“就是這樣的。”
幾人同時看向那塊玉石,沉默了,難書低吟:“試試找找吧,蓮,給我也畫一份。”
看着已經被複製成兩頁的圖樣,雲爍拎起一張盯着發呆,蓮湛毓畫的圖真的很好,他彷彿已經看到那天發出異光的紫玉……就是這個了,找到了就能回去。然後,這裡就會像一場夢般醒來,漸漸在回憶中淡去……
“雲爍!怎麼了?”
憂心忡忡的喚聲響起。
雲爍從自己的思緒回過神來,擡首看向兩大一小三雙眼睛正緊盯着自己,雲爍微僵,擡手往涼涼的臉上一抹,一片潮溼:“啊,我怎麼了!怎麼這樣……太失禮了,先告辭了。”
猛地跳起來,雲爍不理會背後的叫聲,撞掉椅子,沒有走路,在衆人驚訝的目光中身形飛起,風鼓滿了衣袍,如鷹般飛離衆人的視線。
“他……不是沒有內力嗎?”被強烈的怪風吹得睜不開眼睛,難書一手擋在額前驚歎……
“或許那不是武功。”重咳兩聲,蓮湛毓跌坐在椅子上,強大的氣流讓空氣變得稀薄,讓他受不了,眼前一陣發黑。
難書蹲下來爲蓮湛毓擋去更多的風:“真怪,就像一隻大鵬展翅引起的大風,差點把人都颳去了。喂,你還好吧。”
按着心胸深呼吸幾下,蓮湛毓緩下缺癢的感覺,輕擡眸望向人消失的方向,輕喃:“沒事。”
“你看上去不像沒事,但言,把人帶回房間去,我先去捉些藥。”難書快速命令着已經施展輕功跑到老遠去。
被自家侍衛扶着,蓮湛毓配合着往自己的房間走。
“爹。”蓮翰洋小小的臉上堆滿擔憂。
“沒事,翰兒,爹不是常常都這樣嗎?這不是最糟的情況不是嗎?很快會沒事的。你想去就去吧。”他不會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想什麼,蓮湛毓也想知道那個人現在怎麼樣,最好的跑腿就是自己兒子:“去看看他吧,把他的情況告訴我。”
“是!爹。”蓮翰洋知道爹說的是實話,一拱手便迫不及待地往另一個方向去。
“主子,你應該以自己爲重。”但言不贊同主子在這個節骨眼下還想着別人的事,實在是不要命了,禁不住要念他兩句。
蓮湛毓雙眸輕垂:“沒事的,要來的始終會來,但言,不要太執着。”
耿直的但言繃緊了全身一言不發,抱起主子就奔起來,他不喜歡這個話題,從來沒有想過主子離開以後的日子,有難書在,主子是可以拖住這條命的……他堅信。
作者有話要說:偶會加油D,看到你們的花兒,偶高興得臉開花了,整天被偶妹罵偶白癡……照鏡子看,也滿白的。呵呵……真謝謝你們的支持,你們是偶的動力吖!啵一個……
重申:原諒熱情的偶,阿門……阿彌陀佛……全能的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