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天以後,蓮湛毓整整躺了三天,難書像噴火龍般罵了自己的助手三天,雲爍跟小蓮連續探望了蓮三天,鷹長空也整整陰陽怪氣了三天。
在昨天陽光燦爛地白天裡,蓮湛毓終於又可以下牀走路了。
慶祝了一整天,雲爍坐靠在牀邊,在突明突現的燈光下拿出pda,一手調節電力給它充電,一邊拿筆寫日記。沒有了網絡,pda的超大容量變成了他的日記本。自從那天的彷徨以後,心裡總希冀着有一天回到原本的世界,仍能留住這裡的一點一滴,然後他就開始了寫日記。
寫好日記存檔,雲爍把pda扔回包包裡,準備就寢,纔想睡,瞪了眼旁邊佔了一半位置的人:“喂,滾回你的房間去睡覺。”
“不要!你剛剛在玩什麼,好有趣。”鷹長空舒適地換了個姿勢,順手從枕下抽出瑞士刀把玩着:“真精緻,你從哪裡買的?”
……這個人的厚臉皮真是無敵了,自從鷹長空來了以後,這府裡給他準備了個住房,但他偏不住,天天過來搶牀。雲爍有幾次想到別的地方去睡,但這個人又緊跟,怎麼也不肯放過他。
“你不要玩了,我說真的,你總搶我的牀睡是幹什麼!我回來時不要再見到你,滾!”氣呼呼地甩門而去,雲爍快步跑進黑暗中。
“……”鷹長空看着雲爍走完,懶懶地坐起來:“哎呀,真惱了,嘖嘖。”
嘴裡說着,隨即嘆了口氣,悄悄地跟在雲爍背後去。
雲爍感慨啊!這蓮湛毓就喜歡夜遊,今兒在蓮府的竹苑裡仍有他的蹤影,一隻以價值的夜明珠徹成的燈臺把竹苑石桌五米範圍內照得明晃晃的,雲爍好生羨慕,這個比油燈好用多了。
感覺到有人來,但言照例先按着劍柄再擡頭,看到雲爍以後才放鬆了,對雲爍禮貌地點點頭:“雲公子。”
雲爍擡手輕搖:“hi……呃,晚上好啊,但言。”
原本在看書的蓮湛毓聽到雲爍的聲音迅速地擡頭,看到雲爍以後拉開柔和的笑:“雲爍,夜深了,怎麼不睡。”
這個男人笑起來,連夜明珠都爲之失色啊!雲爍感嘆着,不客氣地在蓮湛毓對面落坐。
“哦,嗯……房間裡有隻大老鼠,鬧得我睡不着,就出來逛逛。”雲爍隨意地回答。
竹林裡傳來奇異的沙沙聲,但言皺眉按劍盯着竹林間。
“老鼠?明兒讓僕人在裡面放些滅鼠藥。要不換個房間吧。”蓮湛毓原不該管這些瑣事的,但對像是雲爍,蓮湛毓直覺想爲他排除所有煩惱。
老鼠藥能毒死那頭巨鼠嗎?雲爍脣角微勾翻了記白眼:“嗯,不用換房間了,放點滅鼠藥吧。”
竹林裡又傳來奇異的沙沙聲,但言看到了什麼,疑惑地放開按着劍柄的手,緊盯竹林。
雲爍看了眼桌上的幾疊書冊,訝異地擡首:“帳冊?你這麼晚來還看這個?”
“你識字?”蓮湛毓驚訝地問。
天,他們果然已經認定自己是文盲了,二十一世紀,文盲已經差不多滅絕了:“我只是不懂用毛筆,不是不識字。”
“嗯……”懂字不懂用筆?多奇怪的情況!但蓮湛毓不準備多問:“其實別人已經算好了,我只是負責看看。”
“少唬我,別人算好了你來看,還不是得心算一遍,更費神。”雲爍取下蓮湛毓的手裡的帳冊,順使連同一旁的算盤也撥開。手輕觸被晾在旁邊的瓷壺,看了看裡面仍然微溫的補品:“吃光。”
“我……”不用……
“吃!你就不懂好好保重身體,那天差點嚇死我們了。小蓮更哭得眼睛都腫了,不要任性,吃掉。”雲爍不容拒絕地把補品往他前面推。
蓮湛毓無奈地嘆了口氣,一口一口地吃着膩味的補品,看到雲爍滿足的笑靨以後,覺得那難以入口的補口彷彿變得可口了。
但言感激地看着雲爍,開始考慮以後都讓雲公子來哄主子吃補品,比起難書冷嘲熱諷和自己的苦苦哀求效果好多了。
“夜露重,沒事最好不要出來。你需要休息。”雲爍以眼神示意但言把后里的披風給蓮湛毓披上,他肯定蓮湛毓是鬧彆扭了,不願意披這個,不然但書這個耿直的人不會一臉得救了的表情。
沒有反抗任但言給自己披上披風,蓮湛毓吃下最後一口補品,嘆了口氣:“這個**體。”
“還是有可取的,長得多帥,看了很順眼。如果我長這個樣子,我會拜拜還神。”雲爍笑着說,他沒有說慌,如果蓮湛毓擺在二十一世紀,那麼銀幕上該有這名男子的一片天地,這個人是真的很出色,無論是氣質或外貌都無可挑剔。
蓮湛毓彷彿心情變好了,脣角的笑容也加深了:“看來這身體還是有可取的地方。今天月色甚好,讓人放鬆了,我也算任性了一回,可惜中途被你破壞了。”
“任性!嗯,我還以爲像你這樣的人,應該是天天完完美美,衣不沾灰像聖人般端坐着,一個勁的笑。”雲爍伸了個懶腰,倜侃着蓮大老爺。
“你形容的不是人。”蓮湛毓笑着回話。
跟蓮湛毓這般輕鬆地亂聊一番,感覺還不錯,算是打破對他的認識了,原來他不只是個奸商兼書呆啊。(——他在你心目中是這樣的嗎?)又或者說,原來他不是聖人……聖人很美好,但正經得很無聊,至少他不無聊。
聊得高興,但云爍的目光突然定在蓮湛毓胸前,不笑了,那道疤痕在他心中生了根,忘也忘不了,但又沒有立場問蓮湛毓,一時間沒有了主意。
蓮湛毓也不笑了,順着雲爍的目光看去,又笑了:“你看到了?果然,那時候的真的是你!”
……他還以爲,自己是作了夢……日有所思,夢之所牽。
想起近日僕人間傳說着,因爲雲公子的吻感動天上神仙,救醒了蓮湛毓的這一說法,雲爍是耳聞的。這下子被主角提起,不禁雙頰發紅:“喂,你別誤會,那是急救措施,我絕對不是非禮你什麼的。”
蓮湛毓也不急,輕輕點頭:“我明白的。”
“那就好,僕人們都不聽我的解釋,我還以爲你也會以爲我是吻你了。”雲爍拍拍心口鬆了口氣。
蓮湛毓垂眸輕笑,沒有說話,但那一笑卻笑得雲爍心跳加速,不知道爲什麼,總覺得讓他的心很酸很酸,好像有無形雙手捉住他的髒般。
注意到雲爍的不自在,蓮湛毓給雲爍倒了杯茶,機靈的僕從早在雲爍來時已經準備了夜宵還有熱茶,雲爍接過茶啜了一口,從杯沿偷看蓮湛毓,感覺到氣氛十分詭異,不知道該怎麼樣處理。
“這個傷疤是九年前弄的。”蓮湛毓突然按着心胸處低聲說着。
“啊!”
“因爲父親的情債,九年前一個夜裡,府中遭到屠殺。當時除了一些趁亂逃掉的僕人,就只有受重傷的我還有躲在牌位後的翰兒被難書救起。自那次以後,我就只能用藥物吊着性命。”淡淡地敘說着,蓮湛毓的聲音沒有仇恨,只有更多的無奈。
雲爍當然沒有忽略蓮湛毓一直沒有停過的輕咳,可想而知當時的傷一定很嚴重“你……你們所說的做完該做的事,不會是要報仇吧?”
蓮湛毓擡眸輕睇雲爍一眼:“你的名字真叫雲爍嗎?”
“名字是雲爍,我姓……南宮。”不大願意提起這個姓氏,但云爍不想騙蓮湛毓。
“南宮……”
“你還是叫我雲爍吧,這個姓氏原本就不得我意的,聽了彆扭。”南宮南宮,不像在叫他,反而像在提醒他的身份。
“雲爍……我爺爺臨死前跟我說,要報仇。”看到自己的家人被殺光,老太爺氣急功心,臨死前就留了這句話。
“……”要說什麼呢?情債難清,遺願又何賞不是。
“還好難書願意幫我,如果有那麼一天,我離開了。那麼,沒有完成遺願的不孝了孫只有我,難書會把翰兒帶離這裡,重新開始。”茶杯往桌上一擱,蓮湛毓悠然地笑着。
該死的悠然:“你是不想報仇的吧。”
“……”
“那就不要報了,情債已經用人命還了。既然你都沒有報仇的慾望,那就罷了好嗎?”雲爍知道自己逾越了,非當事人,又有何資格跟人論情仇愛恨呢?但他仍是要說,他不想這個如蓮的男人,就這樣在仇恨中固萎。
“……”蓮湛毓如夜般的眸子直視雲爍的,輕笑:“或許,你的提議可以考慮一下。”
咦?就這樣?真的假的。
雲爍愣了,一片竹葉飄落他的發上,他一無所覺。
蓮湛毓輕笑着搖頭,一撩衣袖,手跨過石桌幫雲爍取下頭上的竹葉:“不要太驚訝,我想,其實我一直在等一個能說服我的人。”
“嘎,我有說什麼嗎?”雲爍張着嘴指着自己,好像沒有說什麼吧。
“你說了。”那種央求的語氣若出自別人的嘴裡,蓮湛毓可以不顧,但出自於雲爍……無奈,曾經受傷的心臟彷彿無力抵抗他的請求:“只能到死那一天,捱爺爺的柺杖了。”
“蓮!你說真的?”不會這麼容易吧,那怎麼沒有人勸他。
“我不會騙你。”蓮湛毓把玩着手裡竹葉:“等你的事處理好,我就會帶上翰兒離開這裡,如果你要改變主意,就跟我們一起去,到一個可以忘記一切,頤養天年的好地方隱居。”
聲音裡有太多的希冀,讓雲爍無法面對,急急地站起來就逃:“夜深了,你也早點休息。”
看着消失在竹林深處的人影,蓮湛毓輕嘆:“又逃了。”
“主子……”但言壓抑着激動輕喚。
“但言,我給你起這個名字,就是想讓你改改木訥的性子,有什麼話大可以像難書那樣,說出來。”倒掉涼掉的茶水,蓮湛毓從暖爐上取下茶壺,優雅地給自己倒了杯熱茶,茶香四溢……手輕擡取起對面的茶杯,還有半杯的茶,卻是看了半天沒有倒掉,最後輕輕放回原處。蓮湛毓一邊喝着茶,目光卻柔柔地落在對面的茶杯上:“依戀……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
“主子!你是不是真的不報仇了!”但言支吾了半天才問。
“仇……恩怨情仇,之所以難離難斷,就因爲沒有人願意放手。罷了,已經賠了這麼多性命,何必再往裡面投資呢。行商多年,這點道理還是明白的。不值得,還是聽他的吧。但言,明兒安排一下飯局,我要親自會會各位大人,看看玉會不會出現。”
雖然高興主子不拿命去拼,但是但言卻又爲難了:“主子,你的身體。”
“沒事,只是一頓飯。”淡淡的語氣,沒有一絲波動。
只是一頓飯?那邦官們有兩個口,吃人不吐骨,跟他們打交道一邊說話,一邊還要防着被咬一口,期間要用上多少心力,難得主子說得這般簡單。但是主子的命令,但言也只好領了,心裡開始弄不清楚雲公子是幫了主子還是害了主子。
“但言,不要不滿。能幫上雲爍的事,讓我感到高興。以後翰兒,難書,你還有云爍便是我的一切了。”知他者非蓮湛毓莫屬,自小一起長大,又怎麼不知他的想法,蓮湛毓知道該怎麼讓這個人妥協。
“是的,主子。”既然主子這麼說了,意思已經明白了,他又多了一個必須以性命保護而且絕對服從的人,就是雲公子。
“但言,如果我死了,你記得幫雲爍把玉找出來。”他的身體,誰也不能保證還有多少時間。
“主子……是,屬下聽命。”緊咬着牙關,但言吞下牙縫間溢出的血腥味,沉聲聽令。
得到了保證,蓮湛毓擡首看月:“天月國太后……他說得沒錯,不值得。”
風沙沙地吹竹林,沙沙的響聲過後,竹葉翻飛,蓮湛毓淡定地按住放在手邊的那片竹葉,輕輕地揣進袖子裡。然後竹雨翻飛而下,桌上,杯內都粘了碧綠的色彩。
“起風了……回去吧。”長身而起,白色身影隨即消失在黑暗中。
站在暗處的僕從收起桌上的物品,竹苑再次回覆平靜,只留下風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