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移情別戀
一
範影倚在病房門邊,看着楊鋒和小文正在嬉笑之中,不禁感觸良多。
“在看什麼呢?”一聲溫柔而富有磁性的男聲傳來。
範影回過頭一看,原來是趙傑手裡提着一籃的水果,站在她身後,笑吟吟地跟她打招呼。“沒什麼?”範影臉上一紅,慌亂地給趙傑讓了一條路。
趙傑看了她一眼,走進病房內,“嗨,我的好兄弟,你終於醒了。”趙傑向病牀上的楊鋒熱情地打着招呼。
“嗨,你好,終於又可以見到你。”楊鋒示意範影將他攙扶着坐起來。
範影默默地走到楊鋒的牀鋪邊上,按了一下自動扶起的按鈕。楊鋒的病牀緩緩地擡升,調整到了一個合適的角度,範影便按停了按鈕。
“你命真大,這樣都死不了,的確是名不虛傳的貓命。”趙傑將手中的水果籃交給了身邊的範影,微笑道。
“叔叔好。”小文一見趙傑走了進來,也跟着親熱地打了聲招呼。
“乖,小文,見到爸爸了,開不開心?”趙傑一把抱起小文,用長滿鬍子的臉蹭着,顯得關係極爲親近。
“你們早就認識?”楊鋒見小文和趙傑玩得不亦樂乎,忍不住訝異地問道。
“小文,你下來,別把叔叔的衣服蹭髒了。”範影瞥了一眼躺在病牀上的楊鋒,急忙伸手,將小文從趙傑懷中接了過來,對楊鋒說道:“在你昏迷的這兩天,趙傑天天來看你。說起來,你真還得好好感謝趙傑。”
“是嗎?”楊鋒將目光轉趙傑,問道。
“哎,這個不值一提。”趙傑謙遜地笑了笑。
“該感謝的,還是要感謝。”範影說道,“你知道是誰把你救了嗎?就是他。”
“是嗎?”楊鋒驚問道。他只知道,聽見直升飛機的轟鳴聲,再接下來什麼事情,已經全都不記得了。
“你知道嗎?那天我剛好在醫院裡值班。一見趙傑抱着滿身是血、渾身是傷的你,我驚呆了,差點都認不出來。後來,我從秋實的口中才得知,是趙傑引着直升機,把你救了回來。”
楊鋒艱難地朝趙傑拱了拱手,不勝感激地說道:“趙兄,救命之恩,應當涌泉相報。”
趙傑慌忙上前一步,扶住楊鋒的手,說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好兄弟自不必多言。”
楊鋒忽地想起被狼人圍困的村民們。受自己所託,當時趙傑領着一幫人,是去救村民們的。如果自己的命是趙傑所救,那村民們呢?他一想到此,忍不住着急起來,拉住趙傑的手,問道:“村民們呢?他們怎麼樣?現在在哪裡?”
“我們在這裡。”真是“說曹操,曹操便到”。從病房外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秋長山、秋實、許鬆、陳華等一衆人,從房門外魚貫走了進來。
“你們也來了?都還好嗎?”楊鋒又驚又喜。他一見這些同甘共苦、歷經劫難的兄弟,一個個喜笑顏開,安然無恙,恨不得馬上從牀上爬起來,跟他們擁抱慶祝一番。
“你看呢?”秋長山捋着自己的鬍子,笑着說道,“不過,我們都得感謝趙傑,是他把我們從狼爪之下解救出來,來到這個衣食無憂的地方。”一說完,秋長山對着趙傑又深深地作了一揖,以表感激之情。
“哎,老班長見外了。”趙傑忙向秋長山敬了個軍禮,說道:“保護人們生命安全,本是我們軍人的職責。況且在這亂世之秋,我們更是責無旁貸,在所不辭。”
“不過,你們應該更感激楊鋒。如果不是他隻身犯險,引開那些狼人,恐怕我們也沒時間去救你們。”趙傑說道。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誰能把整件事情,向我說說?”楊鋒見趙傑和秋長山感謝來感謝去,如同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問道。
“我來說,我來說。”許鬆高舉着手,像是一個小學生着急着回答老師的問題一樣,從秋長山身後竄了出來,朝着楊鋒嚷道。
“爲什麼一定要你說,我來說不行嗎?”陳華一把將許鬆的手拉下來,不滿地說道。
“那不行,我跟咱趙兄弟的關係多鐵啊,不把他的事蹟好好宣傳一下,能對得起咱兄弟嘛。”許鬆一臉神氣地說道。
“喲,這才認識幾天呀,就趙兄弟長趙兄弟短的。”陳華瞥了許鬆一眼,不屑地說道。
“你們倆別吵了,秋實最清楚來龍去脈,還是讓秋實說吧。”秋長山眼見自己活寶一樣的兒子和陳華吵得不像樣,無奈地說道。
秋實見狀,從衆人身後走到楊鋒面前,深深地向楊鋒和趙傑鞠了個躬,含着熱淚,說道:“鋒哥,傑哥,我代表所有的鄉親,謝謝你們的救命之恩。”
“先別謝了,趕緊說說是怎麼一回事吧。”楊鋒急道。
“事情是這樣的。當時,我們聽見你的槍聲,便在趙隊長的帶領下,按照事先的計劃,往伯父方向跑去。在途中,趙隊長又聯繫了城裡的人,讓他們派了武裝直升機和裝甲車。”
“我們一跟伯父匯合,就急急忙忙地往城裡趕。可是那些狼人甚是狡猾,大批的狼人被你引走了,卻還留下小隊的狼人在附近盯守着。我們邊戰邊退,打死了好幾頭狼人。可你也知道,我們攜帶的彈藥有限,加上又在平原地帶,無法抵擋狼人的正面進攻,而那些在樹上掩護我們的人,卻因爲距離太遠,根本無法再起作用了。就在我們快擋不住的時候,幸好直升機和裝甲車趕到了,打死大部分的狼人,剩下的狼人也奪命而逃了。”
秋實描述着與狼人相遇的畫面時,衆人的臉色無一不凝重起來,顯出當時的戰鬥是何等的慘烈,情勢是何等的危急。
“後來,趙隊長見村民們安全,又細心地安排好護送的事宜,他準備帶人尋找你的下落。當時,我們都認爲你身陷狼人的重圍,肯定是凶多吉少,九死一生,勸他不要作無謂的犧牲,浪費時間。可是趙隊長不相信,堅持認爲你還活着。”
“後來,‘天不負有心人’,他帶着直升機,終於在廢棄的窯洞外面,趕跑了團團圍住的狼人,救了窯洞裡重傷昏迷的你。”
自己跟趙傑第一次見面,趙傑爲了救他,竟然冒如此大的風險。楊鋒想到這裡,禁不住熱淚盈眶,喃喃說道:“趙兄,我……”
“謝過一遍就可以了啊,再說‘謝’,那就是不拿我當兄弟了。”趙傑大手一揮,不讓楊鋒再說下去。
衆人不禁爲趙傑的一身正氣而欽佩折服,暗贊他爲人豪氣,胸襟寬廣。
楊鋒忽地想起來,趙傑到了他所藏身的窯洞,不知他有沒有遇見那頭智力超羣、兇狠異常的碧眼狼人?於是便問道:“趙兄,你到窯洞裡,不知有沒有見過一頭身材高大、兩眼已瞎、鼻頭還被咬了一塊的狼人?”
“沒有啊。我進去的時候,就只看見你被埋在一堆磚頭裡,根本沒有其它的狼人呢。”趙傑驚訝地答道,“怎麼了?你怎麼會突然問起一頭狼人的事情?”
楊鋒心下一沉,有些墜墜不安,搪塞着說道:“哦,那沒事,沒事。”這頭狼人的智商已經進化到人類的水平,同時還會模擬一些簡單的動作。如果假以時日,雙眼復明,傷口痊癒,恐怕將成爲人們的一大禍害。但是無憑無據,他也不便將自己的擔心說出來,以免大家徒增無端的擔憂。
見楊鋒傷無大礙,在病房裡的每個人臉上洋溢着開心快樂的表情,熱情地交流着到哈爾濱以後的所見所得、所感所想。
範影見病房裡如同菜市場般的吵鬧,擔心影響楊鋒的休息,便說道:“好啦,好啦,今天楊鋒有些累了,還是請大家改日再過來看望吧。”
衆人一聽範影下了逐客令,也知道醫院裡的規矩,不好意思再呆下去,於是與楊鋒一一道別,各自離去了。
二
時光飛逝,轉眼就過了幾周。楊鋒在範影的精心照顧之下,再加上與家人相聚,心情大好,身上的傷也恢復得很快。
這一日,陽光明媚,楊鋒拄着柺杖,在醫院的小公園裡散步。
公園裡,小橋流水,綠樹成蔭,頗有一些南方的味道。若不是公園裡,那兩三棟屋頂如同錐子一般的獨具俄羅斯風格的建築,若不是這裡的氣溫寒冷,楊鋒差點就認爲自己就是身處在南方的上海。
楊鋒走了一段距離,感覺有些累了,頭上微微冒着熱氣。他走到一座涼亭中,將柺杖放在一邊,在長凳上坐了下來。在窯洞裡被碧眼狼人抓了一把的傷口,雖說已痊癒,但不可避免地在臉上留下了一道嫩紅的疤痕,使得原本英俊帥氣的臉龐增添了一些邪氣。
公園裡人不多,只是偶爾有人從他面前走過。
他看着眼前紅彤彤的楓樹,一片紅中帶黃的巴掌大的楓葉輕輕地飄落在他的凳子邊上。他隨手撿了起來,仔細地端詳着,眼前浮現出一張可愛俏皮、嘟着嘴笑的臉。忽地,他想起了,在哈爾濱郊外,一怒之下而獨自離開的倪虹。他想起了,從上海到哈爾濱途中,她的哭、她的笑、她的好、她的壞。他想起了,在王子文的安樂居中,他對她的吻,他對她的抱。
他一直努力,想將倪虹的音容笑貌從腦海當中,像擠海綿裡的水,一點點擠出去。可是,一旦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的微笑又如同夢魘一般,變本加厲地回到了腦海。
唉,她一個人在外,到底到了什麼地方了?現在過得怎麼樣了?有沒有遇見狼人?楊鋒擔心她,掛念她,好幾次,他囑咐秋實,讓他幫忙打聽倪虹的情況,但每次都一無所獲,無疾而終。
現在的秋實,跟着趙傑,平常沒事就在部隊裡受訓,部隊一有事情,也跟着一起出任務。因爲秋實從小在深山裡長大,身體素質好,趙傑非常器重,已經成爲他手底下的得力干將。
醫院裡人手較缺,陳華已經幹回了老本行,在醫院的外科做了一名醫生,整天也是忙得腳底朝天。許鬆憑着機靈能幹、精打細算的腦子,在趙傑身邊擔任後勤運輸的一份差事,充當起管家的角色,忙裡忙外的,也沒有一刻的休閒。
倒是秋長山因爲厭倦了世事,不想再管閒事,經常跑到醫院裡,和楊鋒聊聊天吹吹牛,給他帶來了不少歡樂,同時也帶來了不少的消息。
從秋長山口中得知,哈爾濱由於堅固的城牆,再加上城裡駐軍實施強有力的管理,統一的領導,人們生活條件雖然艱苦了一些,但基本的安全得到保障,倒也是怡然自得,井井有序,並沒有受到狼人多大的影響。而村民們,也在趙傑的安排下,開始學習城市生活技能,不少人還進到了城裡工廠上班。
楊鋒知道隨他從深山裡出來的村民們有了一個安身立命之所,心下寬慰不少,這總算是對得起秋歌的臨終囑託了。現在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飄泊在外的倪虹了。等自己傷愈,如果有機會,他還想再去找一找。
楊鋒嘆了一聲,拿起身邊的柺杖,準備回病房。這時,從公園綠色茂密的常青樹邊上,他耳朵裡飄進了一聲熟悉的聲音。楊鋒順着聲音,定睛一瞧,看到範影身着白色的護士服在晃動着。
一見到範影,楊鋒微微一笑,心裡涌上一股甜蜜的感覺。這幾天來,多虧了她無微不至的照顧,才使得他傷口癒合得很快。雖然是老夫老妻了,但範影對他的恩情,他還是要記在心上的。在這個時候,“患難見真情”,足以證明他們之間的感情深厚。
楊鋒正準備上前與範影打聲招呼,他只聽得範影輕聲地說道:“你把我叫到這裡來幹嗎,我還有事情忙着呢。”
“今天我剛好路過,所以過來看看你。”一個年青男子富有磁性的聲音。楊鋒覺得這個男聲也挺熟的,但一時卻想不起來,這到底是誰的聲音。
“以後別到醫院了,我現在挺忙的。”
“我知道你忙。我過來只是跟你說一聲,我給家裡拿了一些牛肉和雞肉。現在物資緊張,不太容易得到這些東西。你給他做一些好吃的,補補身子。”
“小文在家裡還聽話嗎?”
“聽話,我們關係處得挺好的,你安心上班,家裡的事情我擔着呢。”
楊鋒好奇心頓起,是誰對範影這麼好。他不由得放慢步子,豎起耳朵仔細聽着。
半晌,範影才悠悠地嘆了一聲,說道:“他還在醫院裡養傷,被他看到,會傷了他,以後……以後我們在醫院還是少見面吧。”
“我知道,我也不停地告誡自己,可是還是忍不住過來見你。”
“他畢竟是我以前的丈夫,等他傷好了以後,我會找個時間跟他說的。”
“楊兄弟俠肝義膽,心地善良,我也不想奪人之愛。可是,你在我心目當中,已經深深地紮了根,我過不了自己內心的那一關。”
“你別說了,我懂,我懂的……”
楊鋒一聽,面色慘白,心內如同颳了狂風的大海,上下起伏,急劇翻騰。莫非範影變了心?他想即刻上前,看清年青男子的面容,當面質問範影。可他急走了兩步,卻停下了腳步,不敢再往前。知道了又能如何呢?跟她大吵一番,然後離去?在這多災多難的日子裡,帶着一個小孩,舉步維艱,或許她有許多難言之隱。算了,只要以後自己對她再好一些,挽回她曾經愛他的感情,然後一家人開開心心地生活下去。
楊鋒痛苦地作了決定,暗暗嚥下憂傷,掉轉了頭,準備離去。
“嗨,楊鋒,你在這啊,害得我找半天。”秋長山涼亭的拐角處,大老遠就向他打起了招呼。
“我覺得胸悶,出來透透氣。”楊鋒不自然地笑了笑,說道。
“楊鋒?!”範影聽見楊鋒的聲音,從常青樹邊上,急忙轉了過來。
“這麼巧,你也在這裡啊?”楊鋒瞥了範影一眼,眼神飄忽不定,臉上堆起笑容,說道。
範影盯着楊鋒的臉,像是掃描儀一樣,掃視着楊鋒,臉色由白轉紅,又由紅轉白,半晌,才說道:“你在這裡是不是有好一會兒了?”
“沒,沒……”楊鋒垂下眼簾,訕訕地說道,“我剛走到這,老班長就喊我了。”
範影默不作聲,咬着自己的嘴脣,眼眶微微發紅,臉膛急劇起伏。她忽地擡起頭,看了一下湛藍的天空,伸出手捋了捋自己的劉海,假裝不經意間擦拭了一下眼角,輕聲說道:“那麼,剛纔我跟他說的話,你都聽見了?”
楊鋒呆呆地看着範影,臉上的剛掉了痂的嫩紅色的傷口,一下變得通紅起來。“我真沒有,真沒有……”他支支吾吾地說道。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秋長山在一邊,茫然地看了看楊鋒,又看了看範影,說道:“你們說的話,我怎麼沒聽懂呢?”
範影沒理秋長山,嘆了一口氣,悠悠然說道:“反正你知道也好,反而讓我釋懷。”
楊鋒默然不語。
範影繼續說道:“是他救了我們母子倆。如果沒有他,我跟小文早就死了。”她大顆大顆的淚水,從慘白的臉頰上滾落下來,哽咽着說道:“那天,我們剛好在上了火車,大批的狼人蜂擁而至,眼睜睜地看着人們眨眼之間,變成了一頭頭恐怖的狼人。我跟小文慌不擇路,躲在車站的一棟民房裡,驚慌失措地呆了幾天。就在我快崩潰的時候,他出現了。他看我可憐,於是伸出了援助之手,將我們帶回了哈爾濱,我跟小文這才苟命殘喘。”
“你知道狼人有多恐怖嗎?我們孤兒寡母,無依無靠,怎麼生存下去?”範影忽地轉身撲在楊鋒身上,使勁地拍打着楊鋒寬厚的胸膛,痛哭流涕。
“我知道,我知道……”楊鋒緊緊地揉着範影,輕吻着範影的秀髮,喃喃地說道。
“你知道嗎?我也找人打聽過你的消息,可得到的,無一例外是噩耗。我,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呀。”範影擡起遍佈淚痕的臉,向楊鋒委屈地訴說着。
楊鋒將範影臉上的淚痕輕輕地擦去,雙手捧着她的臉,輕吻了一下她顫抖的嘴脣,深情地凝望着她的眼睛,說道:“我知道,全都知道,這不怪你,真不怪你。”他猛地將範影拉進自己的懷中,緊閉着眼,一行清淚流下來。他緊緊地抱着她,柔聲說道:“老婆,這不怪你,真不怪你。只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