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一道在陽光下泛出無比妖豔殷虹的血跡,在空中劃過一道長長的痕跡,最後無聲地墜落在地面上,旋即被遍佈灰燼的地面吸收洇幹。
在衆人的驚呼聲中,在人馬紛亂的場中,灑下這一道血痕。看這一道噴薄而下的血痕,這是有人受傷了,而且應該還不是一般的小傷。這一次,難道又是那個鄧羌受傷了嗎?
鄧羌之前的被動局面落在了每個人的眼裡,對於這個一點都佔不到上風的鄧羌,幾乎就沒有什麼人看好他。幾乎在場的每一個人都以爲是鄧羌支持不住被那四名兄弟再次刺傷,但是把目光轉向已經暫時平靜下來的場上,鄧羌依舊在馬背上坐得穩穩的,雖然身上多處的殘破讓他看起來有些狼狽,但是他的嘴角卻帶着一絲雲淡風輕的笑意,似乎這一次吃虧的不是他。
比賽中只有兩方面,如果不是鄧羌受的傷,那就只有那四兄弟一方了。
順着鄧羌的目光,衆人只看見那四兄弟騎馬站在鄧羌對面,同樣是好端端地站在那裡,也是一個個好胳膊好腿的,好像也不是他們這幾個出了什麼問題。這是怎麼回事?
衆人想不明白,但就在一些人正準備胡亂揣測的時候,四兄弟中離鄧羌最近的那一名騎士,原本在馬背上安坐的身子忽然左右搖晃了一下,隨後一隻手緊握着自己的脖子,“咚”的一聲從馬背上栽了下來。但最令人吃驚的不是這些,而是在這名騎士從馬背上跌下來之後,緊接着地面上又有一個球狀物體緊跟着在地面上骨碌碌地滾開來,最後一直滾出了好遠才停下來,現出它的本來面目。衆人的目光一看,一個個不由得再次發出了一陣驚呼。這個球狀物體不是別的,正是大好的一個頭顱!
那頭顱從頸下齊整整地斷開,其上遍佈血污,在這一陣滾動中又沾染了不少的灰土,看上去污穢不堪。不過看着其上的依稀眉目,和頭頂那一副依舊緊緊地附着在上面的一頂頭盔,分明就是那四兄弟中的一個!
而此刻再看那四兄弟,此刻四匹馬上只剩下三個人還好端端地坐在上面,剩下一匹馬上面已經沒有人了。那匹馬惶惶地看着地面上的主人,低下頭伸出自己的舌頭舔了舔自己的主人的噴血的脖頸。大大的眼睛中似乎還有些迷惑,不明白自己的主人怎麼一下子就從自己的背上栽到了地上,而且頭上的腦袋還不見了。更奇怪的是從主人的脖子上不停地向外面流出一種殷紅色的液體,它伸出舌頭舔了舔,旋即又反射性地收回了自己的舌頭。馬兒只喜歡吃草,這中又鹹又腥的液體是什麼東西?
“大哥!”
馬兒想不明白自己的主人是怎麼了,但是那剩下的三名兄弟可不是馬兒,他們略一愣怔就明白髮生了什麼,三人同時發出了一聲悲痛至極的慘呼,緊接着三人從馬背上躍下,三人聚到已經變成一具無頭屍體的大哥面前,悲痛欲絕。
“鄧羌,你好狠!”
三兄弟悲痛欲絕地緊抓着自己的大哥的無頭屍體,一人從旁邊慌亂地拿回自己的大哥的頭顱,想要把它重新安回到那具無頭屍體上。但是頭顱已經從脖頸上齊根而斷,生機早就已經斷絕。現在就算是神醫華陀在世,也是回天乏術。三兄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大哥眨眼間變作一具無頭屍體,一個個涕泗橫流。過了一會兒,有一人反應過來,狠狠地在自己的臉上擦了擦淚痕,目光兇狠地看着依然在馬背上坐得安安穩穩的鄧羌。自己的大哥之所以慘死,連個全屍都留不住,一切都是拜這個鄧羌所賜。這個人,纔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戰場之上,無分對錯。我不殺你們,那麼現在倒在地上變成無頭屍體的人就是我。你們既然站到場上要和我鄧羌爲難,就要有這種死的覺悟。”完全無視對方那種完全要擇人而噬的兇狠目光,鄧羌坐在馬背上淡淡一瞥,手中的馬槊一橫,很有些出塵劍客的味道。
“好,死的覺悟是嗎?我們的大哥死了,我們三兄弟就算是死,也要拉你一個當墊背的,爲我們的大哥報仇!”聽完鄧羌的回答,那名也不知道是老幾的騎士淒涼一笑,雙目瞬間變得血紅。三兄弟把自己的大哥的屍體小心放在地面上,翻身上馬,殺氣騰騰地向氣定神閒的鄧羌衝了過來。
“這是怎麼回事?那個鄧羌是怎麼把老大殺死的?”
孫毅一點都沒有看清楚剛纔發生的一切,或者說到現在他還是覺得眼前發生的一切都是那麼的不真實。這四兄弟是自己機緣巧合下撿到的,從小就被自己安排專人訓練,苦練騎射馬戰。四兄弟本是一母同胞,兄弟間的感情又是極好,彼此心意相通,配合默契,再加上這十幾年來的苦練,這馬上的功夫可說是已經爐火純青。這四人本來是作爲自己家族的棋子要安插到軍中爲將的,今日上來作爲鄧羌的對手孫毅都覺得有些大材小用,剛開始這四兄弟也的確把這個鄧羌完全壓制住了。可是自己這一轉頭的功夫,場中已經發生了戲劇性的大逆轉。見血了,但是倒在地上的不是從一開頭就狼狽不堪出於下風的鄧羌,而是自己這一方四兄弟中的一員。孫毅有心不信,但是無頭屍體就擺在地上,由不得他不信。但他的心裡又很難相信,這個擺在自己面前的事實是怎麼發生的,因此他抓住旁邊也是一臉震驚的隨從,凶神惡煞地問道。
“啊?”那名隨從也是孫家的一員,這次本來是跟着孫毅一起來的,這才被孫毅帶在身邊輔助自己。這場中的情況倒是都被他看清楚了,不過乍一看到孫毅那張滿是褶皺的老臉此刻簡直糾結成了一個麻花,他還是被嚇了一跳。
“家主,這個鄧羌真的太厲害了,剛纔那一幕家主沒看到真的是太可惜了!”那名隨從雖然是孫毅帶過來的,不過這是他第一次跟隨孫毅出來,對於孫毅的心事並不瞭解。也是,像孫毅和張曜靈這種矛盾畢竟不是什麼正大光明的事,除了身在局中的這些人之外,旁人還真的很難從中窺測到什麼。剛纔這名隨從完全目睹了這一驚險刺激的過程,現在聽到自家家主有問,還以爲這個老頭子也是心有好奇,自己找到了一個良好的傾訴對象,不由得眉飛色舞地把這一過程說了一遍。
“別看這個鄧羌剛開始一直吃癟,每一次都討不了好,其實呀,他這是深藏不露,先試探對手的實力,最後纔來那一下解決對手呢!”那名隨從看來真的是沒有什麼察言觀色的天賦,此刻看着孫毅那黑得變成鍋底的老臉還猶自不覺,依舊在那裡滔滔不絕,對於鄧羌不乏溢美之辭,“這個鄧羌真是藏得夠深的,剛纔看着他一直被那幾個人追着打,連着幾次被那四個人在身上劃了好幾個口子,而自己一點反擊的機會都沒有。那時候,我也以爲他真的就這樣不行了呢。其實這也不怪他,以一對四,這也太不公平了。要是我呀,我……”
“說重點!”孫毅低喝一聲,打斷了這名隨從的滔滔不絕。此刻他的臉黑得跟鍋底一個顏色,刺此刻他迫切地要聽清楚剛纔這場變故的進過,但是這個隨從顯然沒有領會到自己的意思,一個人在這裡唧唧歪歪地說些毫無用處的廢話,而且還盡說些讓自己聽着不舒服的話。要不是這時候自己急着知道真相,再加上這裡是大庭廣衆衆目睽睽之下,孫毅不好動手,他早就忍不住上前對這個不知好歹的隨從給踹上兩腳了。
“是!是!是!”那名隨從冷不丁地被人打斷,渾身都被嚇了個哆嗦。小心地看了看孫毅,發現此刻孫毅的臉色已經變得比竈王爺還要黑,心中打了個“突”,再也不敢繼續多說什麼廢話了。此刻他那不太靈光的腦筋終於有了些明悟,從一開始自己家的家主就在刻意和這個鄧羌爲難,連這個四人馬戰的主意,都是自己家主出的。自己之前那麼維護鄧羌,家主怎麼還能不生氣?這次慘了,下次自己肯定沒機會再得到這種機會了。
這名隨從心中暗自叫苦,埋怨着自己這張臭嘴,但是表面上面對着孫毅,他可一點也不敢把這些情緒表露出來,就連說話也是小心翼翼,比之前也簡潔了許多:“當時,那四兄弟和之前一樣,分開位置向鄧羌刺去。但是這一次鄧羌做出了反擊,他左躲右閃避開幾個人的攻擊,然後自己從馬上跳過去,跳到……就是那個老大的馬背上,一伸手將那張弓套到了那個人的脖子上,輕輕一勒,那個人的脖子就斷了。”
“什麼?這怎麼可能!”此刻這個隨從倒是不添油加醋說那些廢話了,不過這麼簡潔,說的好像不是割頭,倒像是在說切大白菜一樣輕鬆隨意。孫毅聽上去就更加不信了,這鄧羌又不是什麼神仙,之前那麼的狼狽也不是僞裝。怎麼這一次,一下子就這麼輕鬆隨意地從那四人的圍攻中脫出身去,而且還順便把一個人的頭給割掉了?
“你說清楚點,到底他是怎麼辦到的!”孫毅想不明白,把目光轉向這名語焉不詳的隨從,厲聲喝問道。
“家主,這不能怪我啊!他們幾個的動作太快了,又是塵土飛揚的,我也沒有看清楚具體是怎麼做的呀!”看着孫毅冰冷的目光,那名隨從雙腿一軟,一屁股跪坐到地上,哀哀地乞憐。
“站起來!你要是沒有看清楚,那你怎麼知道是鄧羌用弓殺得人?”這裡廣場的周圍都是人,雖然這裡少有人,但是也能被人看到的。鄧羌可不想別人看到自己面前跪着一個人抱着自己的大腿哭哭啼啼的,要是落到別人的眼裡,還不一定會怎麼傳呢。
“小人雖然沒有看清楚那個鄧羌具體是怎麼從那四個人的攻擊下逃脫的,但是啊跳到那個人的馬背上,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半點不假!剛開始我也沒有看清楚那個人是怎麼被割掉頭的,要不是最後他的頭自己就掉了,我……我……”這個隨從不通武藝,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這生死一線間的搏殺瞬息即過,他這一個門外漢,離得又遠,如何能看清楚?
“哼!”孫毅看着面前這個已經癱軟變成一團爛泥的隨從,心知從這個人這裡也問不出什麼。只能冷哼一聲,扭過頭去向依然爭鬥不休的場中看去。只是這一刻,看着在場中纏鬥不休的四人,他的眼中不再有那種一切盡在掌控中的得色,而是帶了一層濃濃的憂慮,久久不散。
“這個鄧羌,還真的有些出人意表啊。”孫毅自己沒有見到這之間的經過,從那個一問三不知的家人口中也問不出什麼。但是這不代表,在這場中就沒有別的什麼人也沒看清。張曜靈安坐在看臺上,全副心神都集中在了場中的這場廝殺中,自然比孫毅看得更清楚。
“鄧兄,的確是武藝出衆,這一次面對這四人的確有些棘手,不過我相信他能解決。只是他用的這方式……我實在是沒有想到啊。”王猛和張曜靈都是此道高手,對這一切的細節都是看得清清楚楚。此刻鄧羌已經解決掉了四人中的一人,但是場中還有三人狀若瘋虎一樣圍着鄧羌連砍帶刺,他們二人卻一點都不擔心。在他們的語氣中,似乎鄧羌已經贏了。那三人步他們大哥的後塵,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鄧兄的確是武藝出衆,這四人也不知道孫毅這老匹夫是從哪裡找來的,兄弟四人,配合默契,倒的確是個棘手的對手啊。”張曜靈也是從頭看到尾,之前孫毅說要一對四他就知道孫毅安排的肯定不會是尋常貨色,但也沒有想到他安排出場的是四個一模一樣的兄弟。這種四胞胎可說是很罕見,更罕見的是這四人都經過了嚴格的軍事訓練,隨便拉出一個出來都是有着在軍中爲將的資格,此刻四人聯手對付鄧羌一人,倒的確是出乎張曜靈的預料。
“看孫毅這副痛苦的樣子,這四人應該是他暗中訓練的精英。他本來對鄧兄不屑一顧,但是鄧兄連續過了前兩關,這才讓他慌了手腳。這第三關他只好拿出了血本,把這四人派上。只是他做夢都沒有想到,這四人也沒用,倒是讓他繼續損失,只能一個人肉痛了。”王猛的臉上還是沒有什麼表情,站在張曜靈的身側關注着場中的情況,嘴裡平淡地說着自己的分析。
“這四人看樣子也是經過了多年的精心訓練,而這樣的人手,相比那個孫毅還有不少。”張曜靈的目光不在鄧羌身上,而是移到了站在一側的孫毅身上,目光微眯,有光芒閃過。
“這些隴西的大家族能在這種亂世屹立百年而不倒,怎麼可能沒有一點暗中的力量?之前關中豪族一下子便聚集起了好幾萬聯軍,並不是沒有原因的。”王猛的回答依然淡淡的。
“這些豪族的根基扎得太深了,將來要把他們的勢力拔出掉,恐怕沒有那麼容易啊。”此刻周圍只有張曜靈和王猛二人,張曜靈說話也沒有了顧忌。
“再難拔,我們都必須這麼做。這場曠日持久的亂世,之所以久久不能結束,固然有那些胡人肆虐的原因,但這裡面,也少不了這些世家大族的推波助瀾。只有在亂世,沒有統一的皇權來鉗制他們,他們才把自己的根基深深地植入地方,彼此勾結串聯,形成現在尾大不掉的局面。這亂世纔是這些世家大族真正的樂土,公子異日要實現大志,就不得不和這些世家大族對立。”
“師兄說的是,這些我也明白,不過這些說說還可以,真的要做起來,就沒那麼容易了。”張曜靈的目光一轉就繼續放在了鄧羌的身上,只有聲音從他的嘴邊傳到了王猛的耳畔,“現在我剛剛拿下隴西,有着新勝之威,這個孫毅就敢這麼囂張,就差沒明着跟我擡槓了。要是再多幾個孫毅這樣的人,我這個毛頭小子可是吃不消。”
“公子也會怕嗎?”王猛同樣沒有轉頭,旁人遠遠看上去也只以爲兩人在專心看場上的廝殺,而不會想到其他的。
“怕?我有什麼好怕的。”張曜靈的語氣淡淡,但是平靜的話語中卻透着無盡的自信和豪氣,“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老而不死者謂之賊也,像孫毅這樣的老傢伙不在家裡安安分分地等死,卻非要跳到我面前扮什麼老賊。我這個毛頭小子既然來到了隴西,那我就發發慈悲,送這些老傢伙一程吧。”
“公子,這馬戰要結束了。”聽出了張曜靈的強大信心,王猛的嘴角露出了淡淡笑意,卻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伸手一指前面,輕聲對張曜靈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