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勇一直覺得,自己的老爹給自己起錯了名字。
如果在自己出生的時候,自己的那個已經死了好幾年的死鬼老爹,要不是未經自己同意就擅自給自己取了這個既不威武又不文雅的名字,那自己這麼多年來就不會一直這麼鬱郁不得志。尤其是現在,看着城外那些黑壓壓一片漫山遍野的敵人,他就對自己的黴運叫苦不迭。
別人這次出來都是放開了手腳大搶特搶,金銀財寶盆滿鉢滿,搶了個不亦樂乎。可是自己呢?卻只有看着別人快活而自己眼紅的份了。
出征之前,本部的劉莫成就已經下了死命令:這次出征,別的地方可以放開了手腳搶,但是從杏城、新平一線以北,哪個不開眼的敢搶了別人一個子,那我就把他的腦袋給摘下來!這道嚴苛的命令一開始還沒引起什麼重視,出來打仗就是爲了能大搶一把回家,難道辛辛苦苦拼死拼活地打下了地盤,這還不讓搶了咋滴?
不過這也只是一個存在時間極短的念頭,在沒幾天有幾個驕狂的本族人放開手腳搶了一次,而幾天後看着他們被高高懸掛在城頭上的那幾十個鮮血淋漓的人頭,就再也沒有哪一個敢冒着生命的危險越雷池一步了。搶東西當然很爽,但是也要有命來享受才行。這會可是動真格的了,雖然沒有人明白爲什麼會下這種奇怪的命令,但是已經沒有人再有興趣去嘗試觸犯了。
此路不通,慾求不滿的匈奴人自然心有不甘,怎麼說自己這些人也算是職業強盜的了,自古有“賊不走空”的說法,難道這回還要空手而歸不成?在慾望的驅使下,這些人的潛力被無限開發,並很快就有了對策。不是不讓在杏城和新平以北的地方搶嗎,那我可以在這以南的地方放開手腳了吧?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這句話成了最好的詮釋,除了那些被留在北部防守的士兵之外,剩餘的這些被派到這些地方的匈奴士兵們,紛紛瘋了一樣前進,在越過杏城之後,就開始以百倍的速度和熱情,投入到搶劫這項有着悠久歷史傳統的工作中。
就這樣一路打一路搶,一路南下燒殺搶掠,也沒有遇到什麼強有力的阻礙,這一部匈奴人搶了個不亦樂乎。誰知道好景不長,樂極生悲,沒過多久,南面突然出現了大量的苻秦士兵,他們訓練有素,裝備精良,遠非那些毫無素養的鄉兵所能相比的。所以一向無往不利的強盜大軍這回踢到了鐵板,在一開始的交鋒中送掉了幾百條人命之後,這一部匈奴人馬上調轉馬頭,以比來之前快百倍的速度迴轉,撒開腳丫子就往回跑,一直跑到杏城,才接受命令守在了這裡。一直在這裡經受了苻秦軍隊的數次強攻,卻依然還頑強地堅守在這裡。
劉勇覺得自己很冤,非常極其特別的冤。他不知道在自己之後的千年以後有一個叫“竇娥”的形象出現,否則他一定會大喊一聲,你這小姑娘不過是被冤屈死了一次,就要血濺三尺,大旱三年。那像老子這樣的,豈不是要旱個十年八年的?
本來自己在部落裡就不怎麼受重用,被人排擠,有什麼髒活重活都讓自己幹。這次好不容易有機會出來一趟,本來都做好準備好好地搶一票,誰知道到了這裡只是讓自己在這裡守城,根本不讓自己有一絲一毫的機會去實現自己這個幻想了好幾個月的偉大構想。結果自己在這裡眼巴巴地看着別人在前面大搶特搶,搶得興高采烈,不亦樂乎。而自己卻只能在這裡天天享受着凜冽的秋風,只有眼饞咽吐沫的份。難道自己就是後孃養的,吃虧的永遠是我?就算是後孃養的,也不帶這麼欺負人的呀!
如今苻秦終於反擊了,眼看着那些興高采烈的同伴們現在灰頭土臉地跑了回來,他的心裡就一陣暢快。該,讓你們搶得之前這麼開心,也不叫上我,現在遭報應了吧?
不過在暢快之餘,劉勇還有一些鬱悶和悲憤。你們在前面搶劫搶出了禍事,如今人家苦主找上門來了。你們這些傢伙一個個拍拍屁股就走了,一個個馬背上還駝滿了搶劫來的金銀財寶。卻剩下我這一個什麼好處都沒撈着的人,屁顛屁顛地幫你們擦屁股,在這裡冒着生命危險抵擋這些要命的苻秦士兵。我冤不冤吶?
劉勇很鬱悶,很不滿,但是他的這些心思都能埋在肚子裡,在私底下發發牢騷,卻不敢在人前露出半點不滿來。他可是聽自己部落的頭人劉莫成說過了,這一次他們的大人劉衛辰打定了主意要佔下這塊地盤,所以杏城一定要守住,必須要堅持到冬天大雪降臨之後爲止。
劉勇並沒有見過劉衛辰,對他並不瞭解。不過一個在自己的頭人還要仰望的一個大人,斷然不是自己這種小人物可以招惹的。對於這種掌握自己生殺大權的大人物,自己唯一可以做的就是老老實實地完成分配給自己的任務,不然自己的小命就會像這秋天裡的螞蚱一樣,死翹翹只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就算不顧及這方面,單是看看城外那些殺紅了眼的苻秦士兵們,即使在一天之內死掉了幾百人,他們第二天依然會不要命了似的繼續猛衝,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瘋了。
他們是不是瘋了,劉勇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一旦被這些苻秦士兵衝了進來,那自己的命運肯定是比死還要慘。所以,他一直在堅強地守着,一連四天,他沒讓一個苻秦士兵衝進城來。
匈奴人習慣了在野外騎着馬呼嘯而過的騎兵對陣,對於這守城的防禦形式並不習慣。不過還好,之前的那段入主中原的生涯已經讓匈奴人改變了不少,在漢化方面已經有了不少的變化。而且這一次軍隊中也有漢人存在,再加上這守城遠比攻城容易得多,也簡單得多。自己這一方以逸待勞,嚴防死守,扛上幾天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不過幾天之後,劉勇就再也坐不住了。
這攻城的不容易,守城的……也是傷不起啊!
城外的苻秦軍隊每天不計傷亡地猛攻,這幾天下來都有了三千的傷亡。守城的傷亡比例要小,但是也有了近一千的傷亡。城外的苻秦軍隊總數五萬,而自己這一方只有四千,死一個少一個,這再這麼着幾天,自己還能拼多少人命,堅持上幾天?
所以沒幾天劉勇就向後面發了求援信,強力請求援助。要是自己再得不到援助,那麼自己,很有可能就和自己這一個倒黴催的名字一起,一起被苻秦軍隊的鐵蹄踏成肉泥,湮沒在這個異國他鄉,連個骨頭渣子都不剩。
日子就在這種苦苦等待援兵的日子中慢慢度過,這幾天裡,城外的苻秦軍隊的攻勢依然猛烈,每天都會有很多紅着眼睛的苻秦士兵嘶喊着衝上杏城城頭,隨後又再次嘶喊着掉下城頭,像下餃子一樣摔在城腳下,幾十米高的城牆,摔下去就是一個死字。但是這些士兵們依然這麼瘋狂得向前衝,然後又接着瘋狂地掉下去摔死。每天都是如此,每天都在重複,每天的杏城城牆上,都在上演這一場場的生死一線。
或許是血流的多了,這心裡總會有一些感觸吧。又或許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古訓真的很有道理,大概從昨天開始,苻秦方面的攻勢終於開始出現了緩和的跡象,每天的攻城依然會繼續,但卻不像之前那麼的瘋狂了。這種情況雖然有些奇怪,不過卻沒有多少人懷疑什麼。每個人都在慶幸:終於可以鬆口氣了,這麼一直被壓着打,鐵人也熬不住啊!
於是繃緊了每一根戰爭神經的杏城,這兩天終於出現了一點冰融的緩和氣氛。空曠蕭索的街道上有了一些稀稀拉拉的人流,雖然城外依然是大兵壓境,但是這百姓們,還是要穿衣吃飯,這必要的生活,還是要繼續的。
戰線沒有那麼緊張了,劉勇也可以鬆口氣了。這一仗自己雖然打得憋屈,但是自己總算熬過那一陣最難熬的階段了。等再過幾天等自己這一面的援軍來了,那自己就更加穩當了!
閒來無事,城牆上的戰鬥依然再繼續,但是這種戰鬥自然不需要自己親自上陣,所以沒事可幹的劉勇在城牆上例行公事地完成了巡視之後,就優哉遊哉地轉回了原來的杏城縣令的縣衙,現在自己的臨時府邸。
輕車熟路地轉過幾個轉角,劉勇走進後院的廂房,一屁股坐到一張椅子上,眯縫着眼睛,在嘴裡還在哼着一些不知名的小調。這原本是一間書房,在靠北牆處還擺着一張大書櫥,上面還擺了很多的書卷。但是這些辛苦收集來的書,在劉勇看來還不如一隻烤熟了的羊腿來得實在,所以在來了之後就被他扔了出去,而後被他換上了一張大大的虎皮椅子,也真難爲他是從哪裡找到的這張虎皮。
“真舒服啊!這些漢人真是會享受,在這種天氣裡,曬着太陽,再來點小酒,那就更滋潤了。”劉勇眯着眼睛半躺在椅子上,享受着從窗外斜射進來的柔和陽光。自從自己受這杏城之後,他就愛上了這一休閒方式。
不過這一說到酒,他這肚子裡就開始有些不安分了。他嘿嘿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同時還伸出舌頭在自己的嘴脣上舔了舔,肚子裡的饞蟲發作,他有些忍不住了。
“嘿嘿,反正沒事可做,先去喝點酒,再吃點菜。”劉勇喃喃自語,睜開眼睛也不起身,直接對着窗外喊了一嗓子,“小六子,馬上去給老爺我整一桌酒席,等會兒給我送到這裡來!”
“是!小人遵命!”窗外一直有人等着,有一個男音應聲而去,伴隨着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劉勇再次眯上眼睛,又恢復了自己之前的那個姿勢。
不過劉勇這一安閒沒有享受多長的時間,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這聲音讓劉勇一下子就睜開了眼睛,疑惑地向窗外看去。自己剛吩咐完,這纔多大會兒的功夫,這酒席這麼快就做好了?
讓劉勇失望的是,從外面走進來的不是他最盼望的那些端着酒菜的僕人,而是一個他最不想見到的一個人,劉莫成安排下來輔助自己守城的副手,本是漢人的徐揚。
對於這個本是漢人卻投靠匈奴人而且還幫助匈奴人對自己的同胞燒殺搶掠的徐揚,劉勇打心眼裡瞧不起他。什麼人嘛,雖然說有奶便是娘,你這做的也太無恥了一點吧?而且這個小子明知道自己不待見他,卻還是每天恬不知恥地來找自己,嘮嘮叨叨地說個沒完。一遍遍地跟自己說怎麼守城,兵力應該怎麼部署。要不是看在這是劉莫成的人的份上,劉勇早就一刀招呼上了。你奶奶的,老子打仗那會兒,你小子還不知道在哪裡玩泥巴呢,這打仗的事,你還教訓上我了?看你那瘦得跟猴似的,估計連人也沒殺過吧?
劉勇對這個人煩不勝煩,這次自己本來是想要躲個清靜的,現在既然被他找上門來,算了,看來自己這一天的好心情,又沒了。
“劉將軍。”既然沒辦法繼續悠閒了,劉勇索性直接站了起來,自己打開房門走了出去。在陽光燦爛的院落裡,劉勇鐵塔一般地站在那裡,讓埋頭走路的徐揚嚇了一跳,險些一頭撞上去。尷尬之餘,徐揚只好先打了個招呼。
“嗯,徐先生找我,可是有什麼事嗎?”雖然心裡不待見對方,但是這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劉勇也不是那種一根腸子通到底的粗人,現在既然遇到了,那就先客套敷衍一下了。
“其實也沒別的什麼事,不過我昨天和將軍提起的那件事,不知道將軍是怎麼看的?徐揚也不是吃素的,這接觸了幾次之後,徐揚就很明顯地感受得到,對方不喜歡自己,而且看着自己的眼神,很明顯還帶着很深的鄙視。不過這些年這種眼神他早就見識得多了,因此也就佯作不知,只是試探着問道。
“那件事?哪件事啊?”劉勇一愣,這次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一向都不待見他,而且他每次找自己說的都是有關城內防禦的事,自己根本就聽不進去。劉勇對於自己的這一任命本來就是一肚子的委屈,現在又被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每天指手畫腳,這心裡哪會高興?而面前這人自己還發作不得,也就只好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聽聽就算。現在一說昨天,他還真想不起來,到底昨天自己聽了一些什麼。
“將軍真是貴人多忘事,我昨天跟將軍說,這城南的水井突然莫名其妙地枯了,我覺得這一異相很不尋常,所以來找將軍,希望將軍能提高一些警惕。”一看劉勇那副樣子,徐揚哪裡還會不知道,這個莽夫根本就沒拿自己說的那些話當回事。不過即使心中憤怒,徐揚也只好強笑着把話再重複了一遍。自己人微言輕,在匈奴人內部混跡了這麼久還是不受重用。現在城中的守衛基本上全是匈奴人,要是沒有眼前這個莽夫的命令,他們根本不會管自己說什麼的。
“水井枯了?沒事,這城裡又不是隻有那一口井,別的地方多的是水,這城裡的水少不了的,不會讓徐先生渴死的。”劉勇先是一愣,隨後又哈哈大笑起來,走上前去拍了拍徐揚瘦弱的肩膀。
“將軍說笑了,我擔心的並不是這個。”劉勇這一拍的力氣可是不小,這一拍就把徐揚拍了一個趔趄,險些栽倒。再加上劉勇那淡淡的嘲諷,可讓徐揚臉上的笑容更加難看了。
“那你是擔心什麼?難道你還以爲,這城中水井榦枯,還跟城外的苻秦軍隊有關?”劉勇好笑地看着對方。
“將軍說的猜測雖然有些可笑,不過我卻覺得,不排除有這種可能。”劉勇預料中的尷尬並沒有在徐揚的臉上出現,相反,徐揚的臉上無比嚴肅,這卻讓劉勇心中更加鄙視他了。
“我看這回是徐先生說笑了,那苻秦人又不是天神降臨,還能有這麼大的神通?要是他們這麼厲害,來呢我城中的水井都能控制,那這仗也沒必要打下去了,直接讓他們念個咒語,我們這座城的城牆說不定就直接蹋了呢。”
“將軍不要怪我徐揚多疑,這城中的水井早不幹晚不幹,偏偏在這苻秦大軍圍城的節骨眼上,莫名其妙地就乾涸了。將軍你說說,這世上有這麼巧的事嗎?而且現在也沒有遇到什麼大旱災,這周圍也沒什麼大的變故,這城裡的水井是爲什麼乾涸的、再說這城裡的水井有不少,爲什麼只有城南的那幾處水井,就那裡的乾涸了呢?”徐揚拋出了幾個問題,一臉鄭重地看着劉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