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將軍找在下何事?”唏噓了一會兒,鄧羌問道。鄧羌和謝艾分統兩軍,一在城西一在城北。謝艾卻由城北找到城西,而且還單身找到自己,肯定不會是和自己閒談這麼簡單。
“鄧將軍,今日我來見你,的確是有事想要找你商量。”謝艾淡淡一笑,一身白袍讓他盡顯儒雅,怎麼也不像是一個執掌千軍的大將,“公子的計劃,是讓我們搶在苻堅之前拿到從新平到洛川這一線的地方。但是現在我們來到了洛川城下,而苻堅的大軍卻比我們來得還要早,這就有些難辦了。”
“公子的計劃是好的,但是不知道爲什麼,那苻秦的大軍這麼快就打下了杏城,他們的位置明明比我們要遠,那草原被襲擊的消息應該比我們得到的晚纔是,卻比我們還要先突破了防線,真是怪事!”鄧羌一臉的鬱悶,還有一些不得其解。他之前在新平按兵不動就是爲了蓄勢,準備在草原內亂的消息傳到新平之後,趁其內亂無心守城而畢其功於一役。劉衛辰可以發瘋不在乎自己的老窩,但是這新平的守軍全部都是匈奴人的青壯年組成的。這些人的老婆孩子都在草原,現在一聽到自己的家裡出事了,心裡怎麼能不急,又怎麼能再在這裡安心守城?
本來這種消息最先得到的都是上層的匈奴貴族,他們得到這種消息之後肯定是第一個選擇上報,只要不是心懷叵測或者極度腦殘,就絕對不會將這種擾亂軍心的消息散播出去。新平的守軍將領也的確是這麼做的,但是鄧羌早就做好了這方面的準備,在之前就在城中設下了細作,在得到消息之後就在城中散播這一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就算是謠言也會動搖軍心,更何況這本就是事實?
軍心不穩的匈奴人逐漸無心守城,原本一心守城的匈奴人開始出現了逃兵的現象,而且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在這種天賜良機之下,鄧羌突然舉大軍攻城,結果猝不及防的匈奴人之前很多天都沒有接戰,心中早就懈怠。如今再加上人心惶惶,更是不堪一擊。在涼州兵打了一個多時辰,城門就已經告破。但是讓鄧羌鬱悶無比的是,在他一路急行軍來到洛川的時候,卻發現不但謝艾比自己來得早,最鬱悶的是苻秦軍隊也來到了洛川,而且已經安營紮寨,明顯比自己來得早得多。
“那苻堅本是原東海王苻雄的次子,虎父無犬子,此人的能力不容小覷。我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攻破杏城的,但是討論這些事情現在已經毫無意義,我們現在要考慮的,是怎麼樣在他們的虎視眈眈之下,拿下眼前的這座洛川城!”謝艾的目光轉向高大的洛川城牆,沉聲道。
“謝將軍說的是,苻堅與公子之間雖有密約,但是那種文字約定並無太大的束縛力量,在眼前的這種利益面前,說是一紙空文也不爲過。”鄧羌苦笑,來之前張曜靈已經將這其中的一切都告訴了他,還告訴他一定要小心提防苻堅,這個聯盟毫不可靠。其實就算張曜靈不說,鄧羌也明白這一個聯盟有多脆弱。且不提苻堅與張曜靈的聯盟本就是見不得光的,就算它光明正大,也是沒有多少安全感的。如今名義上的天下共主晉室早已名存實亡,再加上苻秦早就已經僭越稱帝,心裡面就更少了許多顧忌。換句話說,苻堅就算是毀約翻臉不認人,也沒有一個人敢跳出來懲罰他。在利益面前,一個虛名簡直一文不值。
“約定是沒什麼用處,但是現在,它還是有一點用處的。”謝艾笑笑,緩緩說道,“我們現在已經將洛川三面包圍,西面和北面都是我們的人,總兵力加在一起足有六萬,而苻堅手中的兵力只有四萬左右,在實力方面,我們佔據優勢。所以我們應該去和苻堅見一面,好好地談一談我們的盟約。”
“謝將軍,你這麼說,也有道理。不過那苻堅畢竟和我們是敵非友,之前他的父親就是死在了我們的手上。如果我們去和他談判,恐怕他不會對我們有什麼好臉色啊。”鄧羌沉思一會兒,心裡對於謝艾的想法也很贊同。不過這次去和苻堅談判爲的是商量侵奪他們原來的國土,雖然自己這一方實力佔優,但是這其中也是有着很大的兇險。萬一這個苻堅一時沉不住氣把人殺了,那之後再怎麼做也是無法彌補的了。
“這個不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兵事本就是兇險無比,我們既然已經來到了這裡,這風險也是要冒一冒的。再說這個苻堅既然可以忍住殺父之仇來和公子聯盟共逐匈奴,這就說明這個人是一個知分寸識進退的人物,懂得以大局爲重。這種人行事謹慎,他肯定也明白自己面臨的局勢不利。我們現在擔心他,他心裡對於我們的恐懼肯定更大。我想,只要我們好好地談一談,眼前的事,還是大有可爲的。”
“眼下也只有這個辦法了!”鄧羌臉上的神色變幻不定,心中權衡半天,最終也只能同意了這一個冒險的計劃。
不過隨後,他又一臉決然地看着謝艾,語氣堅定地說道:“謝將軍,這一個說客呀孤身進入敵營,其中的兇險非同小可。謝將軍身擔大任,這一個任務,就交給我來完成吧。”
“鄧將軍,這一個你就不要跟我爭了。這個計劃我心中權衡許久,這其中的細節我都已經想好了。”謝艾笑着擺了擺手,拒絕了鄧羌的毛遂自薦,“而且,鄧將軍此次率領的是四萬大軍,是我軍的主力。留下我謝艾也是無法指揮得動,還是鄧將軍留在這裡主持大局比較好。”
“可是……”鄧羌也知道謝艾說的是實情,但是這心中總是覺得不甘。鄧羌雖然聲明不顯,但是這四萬大軍是他從隴西一手帶來的,眼下只有他一個人纔有這個能力掌控。謝艾雖然官職比自己高,名聲也是比自己大得多,但他畢竟是一個外來者。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君主的話都不好使,更何況謝艾這一個臣屬呢?
“好了,這件事就這麼決定了,就由我謝艾,去會一會這個新崛起的東海王。”謝艾自信滿滿地說道,轉頭看着鄧羌還是有些不甘,只好又安慰道,“鄧將軍放心,此次談判我們是佔據優勢的,不需要太過爲我擔心。兩國交戰不斬來使,那個苻堅明白現在的局勢,不會對我做什麼的。”
“那……”鄧羌心中掙扎不一,但是謝艾的話說的全是實情,他也沒有別的辦法去改變,最終也只能點頭應允,“……好吧。謝將軍一路小心,我鄧羌會在軍中做些部署,諒那個苻堅也不敢妄爲!”
“鄧將軍放心,這軍中的事情,都交給你了!”謝艾丟下這句話,然後就飄然走下了土丘。一身白袍飄然遠去,獵獵秋風中,翩然若仙。
鄧羌站在高處看着謝艾獨自一人遠去,心中縱有不甘,也只能咬牙暗忍。僵立良久,鄧羌也不再站在這裡看洛川城的地勢,快步走下土丘,也風風火火地走回自己的軍營中,忙碌自己的任務去了。
“進去跟你們的王爺通傳一下,就說涼州使者來訪!”一身白袍的謝艾獨自來到了苻堅紮營的地方,面對一臉警戒地看着自己的一隊苻秦士兵,他搶先喊出了自己的身份,同時將一張卷軸交給了那些士兵。
一名士兵拿着它步履匆匆地走進營帳,去向上級通傳。餘下的人依然劍拔弩張地包圍着謝艾,絲毫不敢大意。而謝艾面前寒光閃閃依然渾若無事,在重重包圍之下依然左顧右盼,絲毫沒有侷促或者驚懼之感。
謝艾在這裡百無聊賴地四處閒看,一直過了很久都沒有人來回話。眼看着日頭已經從正中央轉到了偏西的位置,謝艾心中粗略一算,這之間大概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了。
“這苻秦軍的營帳佔地不小,但是也絕對不會超過一里地。現在過去了這麼久,那個士兵就算是騎着蝸牛趕路,現在也得走上兩個來回了吧?”謝艾久等不見人影,心中就開始暗自思索。
“看樣子,是想先把我晾一晾,來試探一下我了。”謝艾所在的地方是苻秦軍隊外圍的一處營帳,周圍站着十幾名士兵團團包圍。五感敏銳的謝艾很快就發現了在營帳外面似乎有人在想裡面窺視,他心中只是一轉,就已經想通了這其中的關節。
“既然如此,那我謝艾就和你們來好好玩一玩。”謝艾帶兵能力強,其心思也是細膩縝密。這一次既然已經決定了來這裡當這一個談判的使者,對於自己可能遇到的各種變故都做好了準備。
“你們的王爺這是在幹嘛呢?這都過去多少時間了,你們的王爺不是還在矇頭大睡吧?”謝艾打定主意,從椅子上霍然起身,臉上滿是不耐,“我現在也是一方來使,你們的王爺既然如此待我,看來他也是沒有什麼誠意了!也罷,我們涼州也不是來求你們的,既然沒人歡迎那我就先走了,再見!”
說走就走,謝艾把袍袖一拂,轉身就要向外面走去。
隨着謝艾的動作,外圍那些手執利刃的士兵也做出了反應。兩把鐵槍在謝艾面前一叉,直接堵住了謝艾出門的方向,讓謝艾的動作一下子就停了下來。
“這是什麼意思?既然不想談判,難道還不想讓人走?你們可要考慮清楚,我們的六萬大軍就在數裡外駐紮,我今天要是回不去,你們可要考慮清楚後果!”謝艾冷冷一笑,語氣中卻毫不見慌亂。
“停手!都停手!這是幹什麼?”果不出謝艾的預料,就在兩方僵持的時刻,一直在帳外窺視的那人終於沉不住氣了,一把掀開簾子走了進來,一進來就叫嚷着打破了這個僵局。
“終於出來了嗎?”謝艾心中冷笑,臉上卻絲毫不表現出來,對於這些苻秦人的舉動的用心洞若觀火。
那名士兵雖然不敢確定自己的身份,但是他也絕對不敢把這個消息耽擱,肯定會是在第一時間送到苻堅的面前。而苻堅這麼長的時間內還是不派人來應對自己,卻只是晾着自己,其用心,不過是爲了試探自己的談判決心而已。
觀苻堅以往的行跡,此人也不是一個看不清形勢的莽夫,對於現在自己的處境,也肯定是非常明白。雙方的目的都是眼前的洛川城,但是涼州勢大,而苻秦軍隊經過這麼多天的苦戰,實力已經處於了絕對的劣勢。雙方對於之前的那一紙盟約的威信力都是心知肚明,兩方都是心有忌憚,互相提防,但是現在苻秦這一方面的處境顯然要糟得多。
自己的確切身份苻堅應該不知道,但是有那一紙盟約在,自己的涼州使者身份肯定是沒有什麼疑問的。雙方都是明白人,苻堅對於自己的來意,肯定也是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他心裡可肯定不願意這麼痛痛快快地將洛川城拱手相讓,雖說在巨大的實力差距面前,苻堅的處境很不佔優勢,但是在一切還沒成定局前,他還是要盡力爭一爭。
從自己的手上,將本來屬於自己一方的國土拱手相讓。相讓的一方還是敵國,自己的父親更是死在對方的手上,這等屈辱的事情,讓心高氣傲的苻堅如何願意?謝艾知道此行絕對不會順利,但是他對於此行的結果,還是有着很大的勝算。
因爲他已經清晰地把握住了兩方的差異,不止是實力上的對比,更重要的是兩方雖然都是帶着大軍氣勢洶洶地來進攻匈奴人,但是雙方的目標還是有着很大的不同的。而就是這其中的不同,讓謝艾看到了其中的有機可乘。
涼州軍隊的目標很明確,就是藉着苻堅求援的這一個機會,出兵向東,佔據從洛川到新平的地盤,爲地勢平坦的隴東找一塊關隘防禦。同時最重要的是,從北方對苻秦的核心地區長安實現戰略包圍,爲將來的大計做好準備。對於那個滿身神秘的公子的野心,謝艾也已經隱隱地猜到了。
所以這一次的東進之行雖然是臨時起意,但是張曜靈也做好了充分的準備,不但苦苦尋找到鄧羌領軍,而且還向自己的父親求助,由涼州北方夾擊匈奴。如此苦心經營,對於此次的戰利品,張曜靈是勢在必得。
與之相比,苻秦方面的目的,則就複雜得多了。
之前苻秦先是在涼州軍的攻勢下失去了隴西這塊戰略要地,之後關中又爆發數大豪族的暴亂,又有南方晉室的北伐軍氣勢洶洶,再加上劉衛辰的混水摸魚,一時間苻秦風雨飄搖,內外交困。最後雖然關中豪族的聯軍被鎮壓了下去,南方的晉室北伐軍也未戰自潰,苻秦的危機基本上被壓了下去,但是苻秦的實力也受到了很大的打擊。尤其是弱小的匈奴人居然悍然發動了入侵戰爭,這就讓苻秦人惱火不已了。
涼州和晉室那都是老對手了,你匈奴人不過是一個在我們鼻息下苟延殘喘的沒落民族,居然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正是在這種心理的驅使下,苻健纔會這麼鄭重其事地派遣苻堅帶大軍北擊匈奴,其危害倒是其次的。
除此之外,苻秦人還有着另一個心思。在苻秦的關中地區向東,是另一個虎視眈眈的強大對手,鮮卑慕容氏。那個對手實力強勁,更有着一個高深莫測的慕容恪,這就讓苻秦人一直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絲毫不敢大意。
之前苻秦人勢盛的時候,也是沒有和東面的鮮卑慕容氏起過沖突,對於這一個強大的鄰居,苻秦人一直是小心應對的。之前聲勢強盛的時候都不是它的對手,如今實力大損,見到便宜的慕容家還不落個井下個石?
苻秦人心裡明白,涼州的威脅並不算什麼,以他們的實力,佔據隴西已經是他們的極限了,再多的地方他們也吃不下。而東面的慕容氏纔是他們的心腹大患,這纔是他們現在最強大的敵人。
所以在這個危急的時刻,苻健的指示就很明確:藉着打擊匈奴人的機會,以雷霆之勢將匈奴人連根拔起,借這一戰打出自己的聲勢,展示自己的實力。只要自己顯示出了足夠的實力,相信行事謹慎的慕容氏肯定不會對自己貿然下手,眼前的危機也就可以安然度過了。
苻秦軍的目標就是消滅匈奴人的勢力,展示自己的實力。而涼州軍的目的就是搶下匈奴人的地盤,至於匈奴人則可有可無。兩方的目標看似相差不大,但其實有着本質的區別。謝艾敏銳地捕捉到了雙方的差異,所以他對於自己的此行結果信心滿滿。只要自己揪住這個問題不放,此行大有可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