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初起的朝陽依舊將陽光灑向這座被鮮血染紅的城池,只是今天的桴罕城更多了分暗紅色。
又是四面攻城,羯胡軍從四面向桴罕城推進,緩緩地推進,繼續冒着如簧的箭雨向上攀爬,繼續被射成刺蝟掉下城去。然後依然與桴罕的守軍拼殺,依然有無數的士卒倒下,將這座城池染得更紅。
劉渾遠遠地看着羯胡軍攻城,看到羯胡軍在城頭與桴罕的守軍僵持許久也無法前進,不禁皺了皺眉頭。他走到同樣在觀察戰場局勢的麻秋,恭聲說道:“大人,末將有一事請教。”
“哦,劉將軍請講。”麻秋斜斜地掃了劉渾一眼,淡淡地說道。
“大人,前兩日攻城也是這樣的局面嗎?”劉渾依舊是一臉的恭敬,看不出他內心的想法。
“沒錯。”麻秋並不想多說,惜字如金。
“大人,依末將淺見。”劉渾擡頭看了一眼麻秋,見他依舊沒有正眼看他,卻也不惱怒,接着說道,“大人這樣打法,傷亡想必不小吧?”
“沒錯,兩天了,已經傷亡過萬。”麻秋輕輕地掃了劉渾一眼,又說道,“劉大人可是有什麼高見?”
“高見倒是談不上,倒是有幾點拙見想向大人奉上。”看到麻秋依舊一臉的淡漠,心中涌起一股怒氣,“大人,這樣攻法可就是用人命來堆了,就算攻下城也是傷亡慘重啊。”
“大膽,你是什麼東西,竟敢妄議我家大人用兵!”麻秋的親信早就看他不順眼了,這時聽他說麻秋的不是那還按耐得住,當即怒斥道。
“退下,聽聽劉大人有何高見!”麻秋揮揮手,止住了手下的衝動,又對劉渾笑了笑,只是那笑容中毫無誠意,卻帶着一份譏誚。
“大人,末將以爲四面全攻有些不妥。這樣陷城中軍民於死地,勢必誓死抵抗,攻城的難度就打了許多。”雖然看着麻秋的手下都不屑地看着他,劉渾還是耐着性子說了下去,“末將以爲應放開一面,只攻三面。這樣城中百姓有了一線生機,反抗之心就會弱了不少,縱然不會棄城逃走,攻城想必也會少了許多難度。”
“哦,是嗎?”麻秋不置可否,依舊望着血流成河的城頭。
看到麻秋如此狂傲,絲毫不理會自己的建議,劉渾也是有些憤懣,當下轉身就走。
“劉大人……”一個淡淡的聲音響起。
劉渾止住了腳步,也不回頭:“大人有何見教?”
“劉大人坐過船沒有?”麻秋忽然冒出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坐過。”劉渾也有些奇怪,不知道他到底要說什麼。
“那劉大人要記住,第一艘船不是最好的船,不要太早的上船,不然上了船可就下不來了。如果在江心遇到風浪,那可就要跟船一塊沉了。”
“多謝大人良言。”劉渾繼續向前走,並不回頭,“大人也要記住,如果不早點上船,到最後可就沒有船送您過河了!”
麻秋只是冷笑,望着遠處的戰場並不說話。
天邊,殘陽如血。
又是一場慘烈的殺戮,又有着許多的人將性命留在了城頭上,有着更多的鮮血流出,有着更多的屍體堆積在城牆下。只是攻勢猛烈,反抗也是猛烈的出乎意料,在拋下了數千具屍體後,桴罕城牆依舊高聳,攻城三天的羯胡軍依舊只能在城下望城興嘆。
“大人,這天可要黑了……”一部將有些遲疑地看着麻秋。今天大人可是誇下了海口,今天破城,可現在天都要黑了,城上還是飄着涼州的大旗,不知道大人要如何惱羞成怒呢。
“收兵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麻秋沒有絲毫的怒氣,相反居然還露出了一絲難得的笑意。
衆人都有些摸不着頭腦,不過積威之下也不敢多問,誰知道下一刻會不會就成了出氣筒呢。當下衆人就開始收攏軍隊,天要黑了,戰事也要暫時的結束了。
夜漸漸地深了,羯胡軍退兵後,城頭上的守軍也是鬆了一口氣。拼殺了一天,傷亡也有數百,就算剩下的士卒也是疲憊不堪。羯胡人一退兵,城頭上的指揮官便忙着安排人營救傷員,安排守夜的哨兵防備敵軍夜襲,雖然有些忙亂,倒也是有條不紊。
桴罕城內,太守府。桴罕突然遇襲,城內的許多官吏都被困在了城內,可城內沒有那麼多的府邸容納這麼多的人,於是許多官吏便擠在了太守府的前廳和後院,剩下的官職較低的只能到縣衙擠在一起,雖然多有不便,許多人都有怨言,但大敵當前也只能事急從權了。而此時,在後衙的一處偏僻的角落裡,有兩人正在神秘的商討着什麼。
“大人,真的要這麼幹嗎?”那人聲音有些顫抖,似是有些恐懼。
“必須要這麼幹,城外十萬大軍團團圍困,每日瘋狂地攻城,這小小的桴罕城還能守得幾日?現在不做點什麼,等到城破時就後悔莫及了!”另一個人的聲音裡帶着一絲陰狠,也有着一股不可置疑的堅定。
“那羯胡人聽說都是一羣殺人不眨眼的蠻胡,等他們進了城,不會翻臉不認人吧?”聲音裡依舊有些不安。
“放心吧,現在的羯胡人可不是以前的那些粗鄙不堪蠻胡了,現在天王石虎佔據了北方大部,據九州之地,天命所歸,乃是當今真命天子,許多名士打入都已歸順,何況我等?我等要順應天下時勢,只要能做成這件事,麻秋大人一高興,還能少了你我的好處嗎?”另一人語氣一轉,安慰道。
“可這能成嗎?”那人心下稍安,又咽了口吐沫,繼續問道,“現在城頭上設防的這麼嚴密,萬一不小心被發現了的話,那……”
“富貴險中求!要想做大事怎能不冒點兒風險?一旦成功我們就是破城的頭號功臣,高官厚祿還能少得了嗎?我們不是早就商量好了麼,像你這樣前怕狼後怕虎的成得了什麼事?既然你顧慮這麼多,那就別做了,就在這城裡等死吧,你不敢做自會有別人願意做!”聲音裡有些不耐。
“大人莫生氣,莫生氣,小人只是多問兩句,沒說不幹哪!”那人訕訕地笑了兩聲,又恨恨地說道,“在這城裡也是等死,倒不如拼一把!等這事做成了,看那幫人還敢不敢在我面前囂張!”
“這就對了嘛,人這一輩子總要賭一把,賭對了那可就是一輩子的富貴。好了,下去準備一下吧,成不成的就看今天晚上了。”另一人換了一種口氣,吩咐道。
“是,大人放心,小人一定不負大人所託,這就去準備!”腳步聲漸漸遠去。
“今天夜裡註定不會平靜了,是成是敗就在今夜了。”一人站在窗前看着那朦朧的夜空,夜空中無星無月,夜色深沉,無盡的黑暗將一切都淹沒其中。
夜幕將整座桴罕城都隱在了黑暗中,只有城頭上還有幾個火堆還在發出星星點點的火光。城頭上站着哨兵,卻也是不時的打着哈欠,戰爭實在是一件讓所有人都身心俱疲的事,只是該發生的還會發生,永遠都不會停止。
張璩今天有些心神不寧。羯胡軍已經打了三天,城內守軍已傷亡上千人,但這座城依舊還在,依然還可以堅守下去。只是不知爲何,今夜他卻是怎麼都睡不着,在牀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索性不睡了,去城上看一下吧。
張璩穿衣下牀,叫來親兵護衛,也沒有驚動其他府中的官員,只帶了十幾名親兵便出了太守府,向城牆上走去。
張璩走上城頭,看到城上哈欠連連的哨兵,不禁在心中暗歎了口氣,卻也不忍再加苛責,連續三天的攻城不但讓士兵們的身體疲累不已,最疲憊的還是精神。每時每刻都要防備着敵人的刀槍,不知何時就會失去性命,就算是到了深夜也不能休息,還要在城牆上守着,時刻要注意着是否有敵人夜襲。他們還只是孩子啊!看着那些稚嫩的臉,張璩搖了搖頭,繼續向別處走去。
張璩在城牆上繼續走,忽然前面有一隊士兵迎面走了過來,這麼晚了他們還要幹什麼?張璩心中有些疑惑,走上前去問道:“你們是誰的屬下?這麼晚了去哪裡?”
領頭的那人正在埋頭向前走,聽到有人問話不禁全身一顫,慌張地擡頭看到一長髯老者正看着他。雖然夜色中看不出是何人,但看其身後的護衛也知道必然是城中的一個不小的官員。那人定了定神,恭聲說道:“回大人,小人李嘉,是晉昌太守郎坦郎大人屬下,這是奉郎大人之命去西門換防。”
“哦,是郎大人的屬下啊。好了,你們去吧。”張璩疑惑地看着這隊士兵,這麼晚了還要換防?只是那是郎坦的防區,自己倒是不好多說什麼。只是怎麼有這麼多人啊,足有上百人吧,而且這些人……
“謝大人!”李嘉心中慶幸不已,不敢再多說什麼,暗中擦了把額頭的冷汗,當即轉身就走,卻沒有發現背後的張璩的目光已經一片冰冷,正冷冷地注視着他們離開。
李嘉帶隊匆匆而行,很快就來到了西城頭,對着哨兵大聲說道:“郎大人有令,憐爾等白日守城辛苦,現在你們可以回家睡覺了,由我們替你們守這西城!”
聽到可以不用在這城頭上苦熬了,那些士兵雀躍不已,一個個趕緊解下武器,交給來人,然後很快就走下了城牆,消失在夜幕中。
李嘉看着這些士兵都已走遠,心中暗自鬆了一口氣,接着馬上換了一副笑臉,快步走到後面一人身旁,一臉諂媚地說道:“宋大人,哨兵都走了,可以開始了!”
“嗯。”那人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語氣中透着一股不屑,接着沉聲吩咐道,“陳典,你帶人守住各個入口,一有人來馬上示警!”
“是!”一人應聲道,馬上帶着一隊人去守住各個入口。
“其他人跟我來!”發號施令的那人帶着剩下的那些人向城下走去,竟是往城門處而去。
穿過幽深的城門口,在一片黑暗中來到了城門處。那人又下令:“好了,馬上把城門大開,放王師入城!”
士卒應聲,正要去開啓城門,一陣突兀的笑聲響起:“遠方來的客人,剛來了就要開門走嗎?既然來了就不要着急走啦,還是讓我們來好好的招待一下你吧!”
衆人大驚,忽然一陣火光閃過,城門處亮起了一排燃燒的火把,火光輕輕搖曳,映出了城門處一排嚴陣以待的鐵甲士兵,正虎視眈眈地望着他們。看到居中的那名老者,李嘉一下子把舌頭咬住了,吃吃地道:“是……是……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