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曜靈公子在此,請恕索遐無禮之罪。”索遐雖然心中奇怪,但見到了自己未來的老闆,他還是一下子跪了下來,倒頭就拜。
“索大人請起,我張曜靈如今還是一介白身,當不得索大人如此大禮的。”張曜靈快步走上前去,將索遐扶了起來。
“不知曜靈公子在此,是爲了……”索遐遲疑地問道。
“我?自然是爲了這一件殺人案而來。”張曜靈先是一怔,然後很快地回答道,“好了,索大人不要多說這些沒用的了,我們趕緊進去勘察一下現場吧,這裡面我可是一直讓人守着,還沒有進去看看呢。”
說完張曜靈就扯住索遐的衣袖,拖着他就向裡面走去。
到底是誰負責查案啊?又到底是誰聽誰的呀?
索遐心中全是問號,即不明白爲什麼這個小公子會出現在這裡,也不明白一向深居簡出的小公子怎麼一下子就攙和到這裡面去了。只是形勢比人強,張曜靈的身份擺在那裡,他也只有聽命的份。
結果滿臉無奈苦笑的索遐,就跟着張曜靈一步步地走了進去。
房門緩緩開啓,陽光重新照射進去,一股血腥氣息撲面而來,讓本來還是滿臉苦笑的索遐,一下就變得嚴肅了起來。
“羅用,你馬上帶人去找仇池少主,讓他把從昨天到現在負責俞歸大人起居及在附近出沒過的人,統統帶到前廳,等會兒我要親自審問!”索遐猛地轉過頭來,大聲吩咐道。
“是!”一直站在這裡渾身不自在的羅用早就忍不住了,這時一聽自己可以走了,馬上帶了一隊親兵走出門去,飛奔着去找楊國要人去了。
“曜靈公子既然在這裡,那就公子先請吧。”索遐同樣不敢把這個滿身神秘色彩的張曜靈當作尋常孩子看待,閃身在一邊,讓張曜靈先進去。
“我只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這查案的事情,還是要倚靠索大人多多出力了。”張曜靈拱了拱手,也不客氣,邁開腳步,第一個走進了這處兇殺現場。
爲了不破壞現場,大部分人都留在了門外警戒,只有張曜靈、索遐和兩名仵作走進了房間中。還有心中充滿了好奇的楊婕兒,趁人不注意也是溜了進去,索遐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張曜靈,皺了皺眉,卻什麼話都沒有說。
這是一間尋常的書房,靠牆一排書架,擺着一卷卷的書軸。
這個時代的書籍還是處於卷軸裝的時期,像後世那種蝶裝書籍,要在唐宋之後纔出現。
卷軸裝是由簡策捲成一束的裝訂形式演變而成的。其方法是在長卷文章的末端粘連一根軸(一般爲木軸),將書卷卷在軸上。縑帛的書,文章是直接寫在縑帛之上的,紙寫本書,則是將一張張寫有文字的紙,依次粘連在長卷之上。卷軸裝的卷首一般都粘接一張叫作“裱”的紙或絲織品。裱的質地堅韌,不寫字,起保護作用。
裱頭再系以絲帶,用以捆縛書卷。絲帶末端穿一簽,捆縛後固定絲帶。閱讀時,將長卷打開,隨着閱讀進度逐漸舒展,閱畢,將書卷隨軸捲起,用卷首絲帶捆縛,置於插架之上。
因卷軸裝書籍閱覽不便,查檢不易,具有很大的侷限性,特別在當時流行的佛教中,那些僧侶及善男信女們唸經,卷舒展閱,更感不便,於是,他們首先對卷軸裝經書進行了改革,將原先寫好的長卷,均勻而有秩序地正反連續相摺,處齊摺完既爲一冊。
由於這一發明,閱覽比卷軸裝翻檢便利,省時省力,而且更有利於保存文字,延長壽命,所以當時的經書,幾乎都採用這一形式裝幀,故有人稱此爲經摺裝。它的出現,完全改變了卷軸裝的舊貌,進入全新的冊頁階段。
這個時代還沒有發明印刷術,所以書籍全部都是手抄版。這樣自然阻礙了書籍的流通和傳播,所以這個時代的人讀的書很少,基本上除了那幾本典籍就沒有什麼可讀的了。
使館是給來到涼州的各地使者暫住的,所以書架上也沒有多少書,也就是應個景而已。
當然現在的人們都沒有什麼心情去看那書架書架上有什麼書,地上的那具屍體,讓所有人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是死人有什麼太恐怖的,而是這個死人,死的實在是太奇怪了。
在房間的地板上,一名男子,半跪在桌子旁,一段繩子勒住了他的脖頸,看上去應該是被勒死的。
在一般人的想象中,上吊應該是先在房樑上吊一根繩子,然後打一個活結。接着搬一張凳子,踩上去把腦袋伸到繩套裡,腿一蹬,凳子一歪,人就死翹翹了。
可這個俞歸卻是跪在地上,雖然也是被繩子勒住,但應該是被別人勒死的吧。
只是既然勒死了,爲什麼還要讓他擺出一副吊死在桌子上的假象。是爲了製造上吊自盡的假象?兇手難道不知道,這樣很蠢嗎?
繩結在脖頸左側,壓迫俞歸的頭部往右側偏斜,歪着腦袋,伸着舌頭。臉色烏青,雙目暴突,難怪剛纔把楊婕兒那小丫頭給嚇成那樣。
“這是怎麼死的?”索遐皺着眉頭,向已經開始忙碌起來的仵作問道。
“死者頸部有勒痕,口眼俱開,面部紫脹。全身無明顯外傷,頸部有一道勒痕,應該……應該……”那名鬍鬚花白的老仵作檢查了半天,卻是遲疑地說不出來。
“到底怎麼回事,快快講來!”見到這名經驗豐富的老仵作有些遲疑,索遐趕緊催促道。
“他……他……好像是自殺!”老仵作被嚇了一跳,佝僂的身子一哆嗦,一下子蹦出了一句話。
“什麼?!”索遐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其餘的人已經驚呼出聲。
“喂,老仵作,你是不是眼花看錯了呀?”不知何時進來的楊國聞聽此言,冷笑一聲說道,“自殺?這樣跪在地上,也能把自己吊死?你老糊塗了吧?沒想到這涼州官府的辦案水平不過如此,竟然要靠一個老眼昏花的老糊塗來做仵作,難道是涼州無人嗎?哈哈哈……”
索遐緊皺着眉頭,對楊國的挑釁置若罔聞。他只是圍繞着俞歸死的那張桌子,不停地來回踱步。
“張曜靈,這個人真的是自己上吊的嗎?”看着現場的氣氛有些怪異,楊婕兒也是放低了聲音,蹲下來,湊到張曜靈的耳邊,悄聲問道。
“是,也不是。”張曜靈不置可否,只是笑容依舊。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人真的可以跪在地上把自己吊死嗎?”楊婕兒聽不懂張曜靈在說些什麼,只是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懂他了。
“我說是,是因爲人真的可以跪在地上,就把自己吊死。那名老仵作說的沒錯,這個俞歸,看上去就是這樣死的,所以我纔會說是。”張曜靈貼近楊婕兒的耳畔,惡作劇地吹了一口氣。
楊婕兒的身體一下子就顫抖了一下,一種從未有過的古怪感覺讓她的臉色微微泛紅。她搞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麼了,難道是自己病了?
想不明白這個問題,她又湊得離張曜靈更近,再次追問道:“人怎麼可以跪着就吊死自己呢?喘不上來氣得多難受啊!到他憋得受不了的時候,難道他不可以站起來嗎?”
“其實他並不能算是勒死的,確切地說,他應該是縊死的。”
“縊死?這個有區別嗎?”
“當然有區別,縊死的概念是通過死者自身的重力,拉緊套在頸部的繩索,壓迫頸部的靜脈封閉,導致腦部的血液迴轉,引起了缺氧致死。勒死是用繩索纏繞在死者脖頸上,壓迫呼吸道以至窒息死亡。”
“靜脈……呼吸道……這些是什麼東西?”
“呃……這麼說吧,勒死是喘不上來氣憋死的,而縊死是把他的血脈堵塞而死。而這個俞歸,就是血脈受阻,所以他的臉纔會變得這麼恐怖,而不是和那些上吊之人一樣。”
張曜靈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心中暗道好險。剛纔一不注意,竟然把後世的那些專業詞彙給冒出來了,幸好是只有這一個小丫頭聽到了,不然又是一個大麻煩。
楊婕兒似懂非懂,怔怔地望着地上的屍體,似乎還是有些不太明白。
張曜靈看了看已經被取下來的那根麻繩,又看了看地面,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沒想到,在這裡也能遇到這樣的手段啊。
前世身爲一名遊走在生死邊緣的超級殺手,張曜靈對這些殺人與被殺的事情再清楚不過了。而縊死與勒死,正是一名合格殺手所必備的一項技能。
脖子,是人身體上最要害的一部分。在脖子上,只有頸椎這一根骨頭,其餘的大都是大量的軟組織。
氣管、食道、頸靜脈、頸動脈、頸椎、各種神經組織,作爲唯一的連接大腦的部分,脖子上面幾乎佈滿了一擊致命的要害。
在影視劇中,經常可以見到那種把白綾掛到房樑上,踢翻椅子懸空的自縊方式。其實,這種自縊方式,在現實生活中並不常見。最常見的一種方式,稱爲不完全縊死。
自縊,是把頸靜脈堵塞,導致腦部缺血而死亡。
頸靜脈是人體頭部血液迴流心臟的管線,這麼重要的一條管道,要使它閉塞的重力卻只需要1.5公斤的重力。即便是人藉助了地面的支撐,與身體的重力抵消了一些,但剩餘的重力也足以使人致死了。
有的人可能會覺得,當人到後來承受不住的時候,不是就可以站起來了嗎?
這樣只是一種想當然的想法,在現實中是不會有這樣的機會的。
的確,生存,是人與生俱來的一種最大的本能。即使是一個心如死灰一心尋死的人,也要選擇一個沒有絲毫退路的死法,才能讓自己自殺成功。投水的時候,會游泳的一定要在身上綁一塊重物,不然一到憋不住了,你就會不由自主地遊起來。
生存,是大自然賦予所有生命的一項本能,誰都無法改變。
自縊的時候,繩子壓迫頸靜脈,血液循環出現障礙,使大腦缺氧。當人的腦部血管受阻而得不到足夠的氧氣的時候,便會很快失去意識,無法更改。
除非自殺者從一開始就放棄了自殺的念頭,否則在實施自縊後,再想站起來幾乎是不可能的。
而這個死去的俞歸,雖然張曜靈也猜不出兇手爲什麼會用這種方法來殺死俞歸,但是,這的確很有迷惑性啊。
“此人,絕對不是自殺!”索遐觀察良久,又與那兩名仵作幾番詢問,突發驚人之語。
“他當然不是自殺了,跪在地上,還能把自己給吊死?這還用你說?”楊國是存心找茬了,對索遐的話嗤之以鼻。
“楊國公子,剛纔那名仵作說的其實沒錯,這俞歸的確很像是自殺,其實上吊也不用雙腳離地,一樣會死。”索遐一點都不動怒,而是微笑着繼續向下說,“這俞歸身上沒有任何扭傷或者什麼掐傷痕跡,現場也沒有發現什麼掙扎或者扭打的痕跡,可以看出,這個俞歸是自願把自己給套進去的。”
“胡說八道,你既然說他不是自殺,那爲什麼還說他是資自願套進去的?一個好好的人,誰會沒事自己勒自己玩啊?”楊國自以爲抓住了索遐的痛腳,得意洋洋地說道。
“楊公子才思敏捷,不知可否爲我等解惑,爲何此地沒有任何打鬥痕跡,俞歸的身體上也找不到半分傷痕?”索遐笑眯眯地反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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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這個……”楊國張口結舌,原先的得意一下子全部僵在了臉上,表情很搞笑。
“哥哥,你又不懂斷案,還是不要在這裡搗亂了。”不想見到自己的哥哥繼續出醜,楊婕兒趕緊上前一把抱住了楊國,半撒嬌半威脅地,把不情願的楊國給拖走了。
不相干的人走了,房間裡只剩下了張曜靈,索遐,就連那兩名低頭忙碌的仵作,也被門神般的阿魯,給帶出了門去。
房間裡,再次變得安靜了起來。
“對這件殺人案,不知公子有何高見?”儘管面對的是一個兩歲的小孩子,但是多年宦海生涯培養的直覺告訴索遐,這個滿身神秘的小公子,絕對是一個危險的人物。
“索大人爲何問我?這件事好像應該是你來負責吧?”張曜靈的臉上又開始綻放出可愛的笑顏,笑嘻嘻地說道。
“公子就不要再戲耍了,公子幾番波折纔來到這裡,又在門外一直等到我來才進來,肯定不會是來這裡玩耍的吧?”索遐苦笑了一下,垂首說道,“索遐雖不是什麼明眼之人,但也能看出公子非常人,行非常事。若有差遣,請公子示下!”
“差遣談不上,我只是碰巧聽說了這件事,覺得這裡面可能有什麼有趣的事情,所以就跑過來看看。”張曜靈走到俞歸的屍體旁邊,對着索遐說道,“想必索大人也看出來了,這個俞歸死的很蹊蹺。”
“公子是指……”
“不但他這樣跪在地上自縊而死很奇怪,就連他死的時間,也是很蹊蹺。”張曜靈收起了臉上的笑容,表情嚴肅地說道,“使團剛剛來到涼州,而且……我聽說昨天好像還有人去找過他,結果……今天他就死了。連接得這麼緊密,不是一件很蹊蹺的事嗎?”
“不知道公子所說的那人,是……”索遐臉頰一抖,有些緊張地追問道。
“呵呵……”張曜靈意味深長地望了索遐一眼,呵呵笑着說道,“索大人毋須懷疑,這個人,是我在家裡見到的。”
索遐擦了擦汗,低聲告罪,心中卻放下了一塊大石。
自張家第二任家主張茂以來,一隻對外奉晉室爲主,但在涼州內部,卻一直是稱“假涼王”,與漢之韓信稱“假齊王”爲同一心思。這種事情放在太平盛世自然是大大的僭越,與謀反無異。而在現在的這個亂世,這不過是個司空見慣的現象而已。
不止涼州如此,遼東慕容氏,曾經的鮮卑宇文氏,都是自稱晉臣,卻是玩着自家稱王的把戲。這種事情,天下皆知,只不過晉室衰微,大家都裝着糊塗,沒人把它擺到檯面上,這也就成了這個五胡亂世的一項潛規則。
這種事情不捅出來,一點事情都沒有。但是一旦捅出來,那可就沒那麼簡單了。
如今桓溫滅掉了成漢,實力、名聲一時無兩,這讓建康的司馬氏和幾大士族都感到了威脅。於是他們派人到了涼州,妄圖結好涼州,牽制桓溫,相互制衡。
而張重華可不是個義務勞動的志願者,幫忙可以,但是要給好處纔可以。
爲了把自己的這個“假涼王”扶正,變成真正的“涼王”。他就派出了心腹近臣沈猛,想要以此爲條件,換取朝廷的正式冊封。
只是張重華低估了朝廷的實力,還有俞歸的那張嘴,結果沈猛碰了一鼻子灰,無功而返。
這倒也不算什麼,反正俞歸也不會把這件事傳出去,大家心知肚明即可。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俞歸死了。他死得,真是太要命了,簡直就可以要了涼州的命!
俞歸剛剛拒絕了張重華派來的說客,結果第二天就死了。這也太巧了吧?
是不是張重華懷恨在心,故意報復,同時向朝廷示威呢?
這個就不太好說了,只要涼州方面不能儘快破案,拿不出什麼有力的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這種事情再被有心人一添油加醋地宣揚出去,馬上,涼州就會由守衛最後一片國土的忠臣,一下子被打成陰謀篡位的奸雄。到時候,那就變成了衆矢之的。
停留在西蜀的桓溫,在黃河以南窺伺的麻秋,還有一直跟在晉室面前搖旗吶喊的仇池,都有可能向涼州發難。
而一旦到了那個時候,涼州,這片在五胡騎兵面前堅守了百年的最後一片漢家故土,還可以保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