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謝盈雪那十分渴望卻又遲疑不信的樣子,張曜靈笑了起來:“我怎麼會拿這種事開玩笑,軍國大事,一舉一動都有可能引發不可預測的後果。在來這裡的路上,我就已經決定好了。”
“這一次我們涼州,可以說是死裡逃生。”看到謝盈雪還是有些忐忑,張曜靈就接着解釋道,“基本上所有的力量都被調到了隴西和關中,我們的大本營卻被空置了。這是我的錯,要不是有你在這裡的話,那後果,真是……”
張曜靈苦笑了一聲,搖搖頭沉默了下來。
看着張曜靈有些黯然,一旁的蘇若蘭動了動嘴角,最後卻先從鼻子裡發出了一聲清脆的哼聲,她有些不屑地看了看張曜靈,有些不情願地說道:“你這個人囉囉嗦嗦的煩不煩啊?不就是出了一點變故嘛,你又不是什麼聖人,當然不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算到了。再說最後也沒出什麼事,你嘮嘮叨叨的有完沒完?”
“撲哧!”
張曜靈有些呆呆地看着大發雌威的蘇若蘭不說話,而原本有些侷促不安的謝盈雪,卻在這個時候失笑出聲,清脆的笑聲迴盪在只有三個人的房間內,顯得是格外的清晰。
“靈弟弟,你把若蘭姐姐得罪了哦。我和她認識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卻從來都沒有見過她對誰這麼說過話呢。”謝盈雪一臉笑意地看着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張曜靈,那副搞怪的樣子,很有一種幸災樂禍的意味。
“我哪有得罪她,我可是今天剛剛見到她的,連話都沒有說上幾句,哪裡得罪她?真是莫名其妙,唯女子與小人爲難養也,聖人之言,果然有理……”張曜靈則一臉的冤枉,對於女人,他實在是很沒有經驗。
張曜靈說完了這話,謝盈雪還沒有說什麼,蘇若蘭就已經搶先坐不住了,“騰”地一下站起來,烽煙圓睜地看着張曜靈,一張小嘴就像是機關槍一樣連續不斷地開火:“你的意思是,我就是和小人一樣難養的了?你是不是覺得我是你的累贅了?你現在功成名就了,是不是嫌棄我了?是不是覺得有我這個人跟着你,什麼都幫不上你,比小人還要討厭?是不是這樣?”
蘇若蘭一連說了好幾句是不是,期間張曜靈也試圖打斷她解釋一下,但是他試了幾次,卻發現自己完全插不進嘴去。在不死心地嘗試了幾次之後,他只好頹然地坐在椅子上,乖乖地聽着蘇若蘭連續不斷的反問句。
“你是不是覺得,我一個女子死皮賴臉地跟着你,很沒有廉恥?是不是覺得,我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留在你的身邊,給你丟臉了?你是不是覺得,,是不是覺得……”蘇若蘭連續不斷地說着,說着說着呵責眼圈就紅了。淚水緩緩流下,語音哽咽,怎麼都無法把後面的話說出來了。
蘇若蘭哭了,哭得很傷心。斷線珠子一般的眼淚不停地從白玉一般的臉頰上滑落,潤溼了衣領,滴落到地面上。點點滴滴,在地下積了一小汪水跡。
張曜靈瞠目結舌地看着蘇若蘭越哭越傷心,兩隻眼睛因震驚而瞪得溜圓。
剛纔這位姑奶奶還在樂此不疲地打擊着自己,怎麼一轉眼的功夫,她倒先哭起來了?貌似受打擊的是自己,自己還什麼事都沒有呢,她怎麼倒哭起來了?自己可什麼都沒說啊!
“蘇姐姐,你怎麼了?你別哭啊,靈弟弟他不是有心的,你千萬別放在心上!”蘇若蘭的哭泣把謝盈雪也給驚到了,她有些慌亂地從自己的衣袖中抽出一張手絹,手足無措地擦拭着蘇若蘭臉上的珠淚。一邊安慰着蘇若蘭,謝盈雪一邊還回過頭去,有些不滿地瞪了瞪張曜靈。同時還對張曜靈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馬上低頭道歉。
雖然張曜靈到現在都沒有想明白自己錯在了哪裡,但是看着蘇若蘭站在那裡抽抽噎噎的,他的心裡也覺得有些不是滋味。接受到了謝盈雪眼神中的意思,張曜靈只好慢騰騰地站起身來,走到低頭抽噎的蘇若蘭面前,“吭哧吭哧”地說道:“那個……你……你別哭了……”
聽到了張曜靈的聲音,蘇若蘭停止了抽噎,擡起朦朧的淚眼,看向張曜靈,等着他的下文。
場面維持了一陣安靜,但是張曜靈在說完了前面那一句斷斷續續毫無營養的話之後,就再也想不出自己可以說什麼來道歉。於是他只好像一根柱子一樣杵在那裡,略低着頭,靜靜地不說話,場面就有些尷尬起來。
瞪了半晌,看着張曜靈就只是低着頭不說話,蘇若蘭原本有些期待的眼神,再次黯淡了下去。神色變幻不定,蘇若蘭跺了跺腳,轉身就要向外面跑去。
張曜靈本能地想要拉住她,只是伸出去了一半,他又訥訥地收了回來。現在情況不明,面對一個情緒莫名激動的女人,張曜靈還是決定暫時冷卻一下比較好。
看着張曜靈伸出去又縮回去了的手臂,蘇若蘭心中莫名的一陣氣苦。咬了咬牙,她小步跑着跑到了張曜靈的身體後側,在張曜靈還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的時候,閃電般地一把抓起他的左臂,隨後又張開兩瓣小巧嫣紅的嘴脣,一口細密的小白牙露了出來。
蘇若蘭低下頭去,一口重重地咬下,絲毫沒有嘴下留情,待她擡起頭來的時候,張曜靈的手臂上,已經多出了一排深深的牙印。
“喔!”張曜靈怪叫一聲,左臂就像是被火燒了一樣飛快抽離,同時又本能地後退一步,有些警惕地看着蘇若蘭。
看到張曜靈的慘象,蘇若蘭的臉上先是有些不忍,隨即又很快地消失。她最後瞪了張曜靈一眼,轉過身去,“蹬蹬蹬”的,就跑了出去。
“這個瘋女人,這是發什麼瘋呢?”張曜靈看着已經有些紅腫了的手臂,有些不忿地自言自語道。
“靈弟弟,你……”謝盈雪本來是有些好奇地注視着眼前的一切,在蘇若蘭閃電般地襲擊了張曜靈的時候,她的眼中本來有一些幸災樂禍的意味。單只是下一刻,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麼,眼神之中突然有些黯然,面對張曜靈張了張嘴,最後卻只化作了一聲無盡黯然的嘆息。
張曜靈自然不知道她的這聲嘆息從何而來,對於這些最難懂得的女人,他索性就不去管了,他換了一種口氣,對謝盈雪鄭重道:“好了盈雪,先不要去管她了。現在只剩下咱們兩個也好,我有事,要和你說一下。”
“我剛纔說讓你做女將軍,並不是在開玩笑,而是很認真的。”張曜靈走回自己已經離開了許久的書架旁,從上面抽出了一張地圖,在桌子上攤了開來,擡手示意謝盈雪坐下。
“這一次是一次很大的危機,要不是有你在的話,後果真的不堪設想。這一次,你做得很成功,相信就算是換了我,我也沒有信心,會比你做得更加出色。這一點,我很明白。”
張曜靈止住了謝盈雪想要開口說出的謙虛之言,繼續說道:“咱們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那些客套話就不要多說了。禍兮福之所伏,雖然這是一件很不幸的事,但是我從這一次圍城中看到了你的能力。所以,我有一個想法。”
張曜靈把目光轉向攤開在桌子上的地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了涼州西南的一小塊地方:“這裡就是仇池,如果這一次他們不是非要跳出來跟我作對的話,我本來還不想實現之前的那個諾言。但是既然他們如此想要找死,那就怪不得我了,只好成全他們了!”
“靈弟弟,你是打算,讓我帶兵,去向仇池問罪嗎?”謝盈雪眨了眨眼睛,把之前的那些事情放在了一邊,開始仔細地看起地圖來。
“是有這個打算,不過你說問罪可能有些不太恰當,你這一次的目的不是問罪,而是……”張曜靈停頓了一下,擡起頭來笑了笑,一根食指直直地戳在了地圖上仇池的方位,“……而是……滅國!”
“滅國?”被張曜靈說出來的這兩個字給真的嚇到了,謝盈雪滿臉震驚地站起來,有些吃吃地說道,“靈弟弟,你……你……你不是說笑吧?”
“我沒有說笑,你也沒有聽錯,我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滅國!”張曜靈在最後兩個字上着重加強了語氣,再次重複道。
“靈弟弟,這一次仇池雖然和那些亂軍混在了一起,但是它和我們畢竟是同屬於一個朝廷的臣屬,就算是有什麼罪過,我們也不可以私自解決。我們出兵警告懲戒一下還可以,但是如果我們真的做得太過了,那我們有理也變得沒理了!”謝盈雪有些爲難地說道,她雖然是一名女子,但是從小跟隨在謝艾的身邊,對於這些政治上的事情,看得還是很透徹的。
“你說的沒錯,如果換在了別的時候,我們說不定,也只好嚥下這一口氣了。但是現在嘛……”張曜靈眯起了眼睛,嘴角勾起一個有些殘忍的笑容,“……他們,就只有死了!”
“現在,關中已經落入了我們的掌控之中,不管江東的哪些人是怎麼想的,是把我張曜靈看成亂臣賊子也好,看成中興之臣也罷,關中,已經是在我的掌控之中。而得到了關中,我們,就已經掌握了主動。”看出來謝盈雪有些不解,張曜靈接着解釋下去。
“可是……”謝盈雪困惑地眨了眨眼睛,遊移不定地說道,“……可是,我們這麼做雖然是理直氣壯,但是我們畢竟是晉臣,如此與同僚妄起刀刀兵,是不是有些師出無名啊!”
“師出無名?呵呵,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是師出有名的?就算是師出有名,又有幾個光明正大之士,最後得償所願的?這一次本來就不是我們的錯,是他們自己冒犯我們在先,怎麼着,現在我們緩過來了,受害人連一個討要公道的機會都沒有嗎?我們纔是受害人,對仇池,我們可是有着很正當的理由的。”張曜靈嘲諷地一笑,對謝盈雪淡淡地解釋道。
他知道,對於這種政治上的鬼蜮勾當,謝盈雪雖然冰雪聰明,但是沒有經歷過的人,是根本無法想像這其中的陰暗。謝艾雖然對此洞若觀火,但是對自己的女兒,他是不可能告訴她這些的。
謝盈雪的擔憂放在名面上,自然是正當又正義。但是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了十幾年的張曜靈明白,那些光鮮亮麗的堂皇之言,不過是用來哄騙局外人的把戲而已。
這一次仇池這麼大膽地對涼州出兵,其中自然有仇池人貪心不足蛇吞象,但是僅憑一個國小兵弱的仇池,也敢這麼大言不慚地要滅亡涼州,要說這裡面沒有和仇池相交甚密的晉室的影子,張曜靈是萬萬不信的。
這一次看似是涼州一方站在了道義的一方,如果按照常理去想,最後一定是仇池理虧。但是這只是常理,指鹿爲馬顛倒黑白,可不是後人的專利。
如今張曜靈已經有驚無險地接管了涼州,滅掉了苻秦。不管桓溫或者晉室是怎麼想的,張曜靈已經成功地將涼州,發展成了一股足以影響天下局勢的強大勢力。
而晉室對於僻處西北僭越稱王的張家,本就是心有不滿,他們親近仇池,心中也是有着拉攏分化相互制衡的意思。如今涼州的勢力暴漲,晉室心中的擔憂只會加大。有了這層考慮,晉室的那幫人雖然打仗不行,但是腦子並沒有壞掉,自然不會做出這種自毀長城的事來。
事實從來都不是鐵證如山,看似涼州佔據了道義的一端,但是晉室可不是什麼鐵面無私的裁判。心中自有一番思量的晉室,到時候只要把仇池的進攻,說成是義助涼州平叛,事態緊急多有誤會,一切就都變了樣了。
有黑哨在上面把持着話語權,張曜靈自然不會傻的去湊上去自取其辱。
裁判不公平,哼哼,那就讓我自己來當裁判,裁決屬於我的正義吧!
張曜靈明白這些,但是謝盈雪沒有這種經歷,對於詭譎多變的戰場她如有神助,但是對於張曜靈語焉不詳的這番說辭,她就有些摸不着頭腦了:“可是按照正常的禮儀規矩,我們是無權對仇池做出什麼懲罰的。現在什麼都沒有上報,我們就這麼貿然出兵,會不會……”
“就是現在的這個時候,戰爭還沒有結束,什麼都看不清楚,所以我們纔不會有問題。”張曜靈打斷了謝盈雪的話,一雙深邃的眼睛近距離地看着她,“盈雪,我知道你和仇池公的女兒楊婕兒關係很好,你是不是不忍心與她兵戎相見?”
“不是的,我只是……”似乎是張曜靈靠得太近了,謝盈雪有些慌亂地垂下頭去,一雙細密的睫毛不停地扇動着,“……我只是……”
“我聽說,這幾年來,你們還一直保持着書信聯繫?是不是?”張曜靈嘆了一口氣,問道。
“是的,不過……”謝盈雪低低地應了一聲,隨即就擡起頭來,有些急急地說道,“不過我們之間只是說一些私事,至於其他的事情,我們從來都沒有提起過!真的,我們真的……”
張曜靈擺了擺手,搖了一下頭:“你不用解釋,我相信你們之間是純粹的友誼,與其他無關。這一點,我還是很確信的。”
看着謝盈雪明顯地鬆了一口氣下去,張曜靈的臉色又恢復了嚴肅,語氣也隨之轉變:“在小時候,我也見過楊婕兒那個小丫頭,看得出來,她是一個沒什麼野心的丫頭,但是她的哥哥,卻不是這樣的一個人。”
“你是說楊國嗎?我看他雖然有些莽撞,但是並不是什麼壞人啊!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啊?”謝盈雪歪了歪腦袋,不解地問道。
“誤會?真要說的話,那還真是天大的誤會呢!”張曜靈冷笑了一聲,眼神之中有一道冷光閃過。
雙拳無意識地握緊,隨後又慢慢地鬆開。張曜靈看了看一臉不解的謝盈雪,緩緩說道:“盈雪,你還記得,我後背上的那三道鞭痕嗎?你知道,那三條,是怎麼來的?”
“你不是說,是你不聽話,所以被王爺打的嗎?難道……”謝盈雪忽然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小嘴,一臉震驚地失聲道,“難道……是楊國打的?這……這怎麼可能……”
“沒錯,就是他打的。在那一次我帶兵去隴西,設伏殺死了苻雄,結果在回來的路上,遇到了他。就是在那一次,他就在我的背上,留下了那三道鞭痕。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我就明白,那個人,他有着遠遠超出想象的野心。他的外表,不過是僞裝而已。”張曜靈的左手伸向後背輕輕地摩挲了一下,淡淡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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