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買賣成交!”
張曜靈大聲喊出這一句話,將自己的左手伸出去,微笑着望着王猛。
“多謝公子信任!”王猛一下子連稱呼都改了,伸出自己的右手緊緊地握住了張曜靈的左手,一向沉穩的面孔上,也有了一種難以抑制的激動。
在此之前,王猛就算是滿腹經綸,才能再高,但是以他這種卑微的出身,又沒有什麼大名聲,要想在這個世界上生存,都是很難的。但是現在張曜靈的一句話,就讓他一步登天,一下子變身成了手握軍政大權的一地府君。
權力的力量,難怪這個世界上會有那麼多的人,會爲了得到它而瘋狂。
“北海王猛,參見公子!”
王猛一頭跪倒在地上,沉聲說道,張曜靈也沒有阻止他。
兩個人都明白,這個頭一磕下去,那就是將兩人的主從身份都確定了。
一向是懷才不遇滿心悲憤的王猛,對眼前的這名剛剛第一次見面的師弟感激不盡。雖說二人憑藉着與竹廬先生的師徒關係有一番淵源,但是張曜靈畢竟是一名出身高貴的世家子弟,但卻僅憑第一眼就將大位交予自己,如此的信任,讓一向困窘的王猛,如何能夠不激動?
但是王猛絕對不會想到的是,此時的張曜靈,雖然臉上依然是一副溫和平靜的樣子,但是在她的心裡,簡直都快要高興地跳了起來了。
“關中良相惟王猛,天下蒼生望謝安。”
除去那個多少有些水分的謝安不提,在原來的歷史上,苻堅之所以能夠第一個統一北方,絕對少不得眼前這位多少還有些稚嫩的大師兄的臂助。
自永嘉之亂後,晉室偏安江東,北方被五胡各族分散割據,彼此之間混戰不休,期間曾出現過石勒這樣的一時之雄,但是最終也無法完成統一的偉業,最後也只能在九泉之下看着自己一手創立的帝國,在自己的弟弟手中,土崩瓦解。
而苻堅出後,大膽啓用漢臣王猛,有如當年石勒倚重漢人謀士張賓一般,幾乎將所有的信任,都交付給了他。而王猛也不負所托,大刀闊斧的進行改革,使苻秦的勢力範圍逐步擴大。在慕容氏的柱石慕容恪死後,王猛抓住時機,揮師東進,一舉滅掉鮮卑慕容氏。再加上之前滅掉的涼州,自苻堅始,混戰了多年的北方,終於得到了真正意義上的統一。而成就這一壯舉的苻堅與王猛君臣二人,也被歷史牢牢銘記。
撿到寶了,這次真的撿到寶了!
張曜靈喜不自勝,他沒有想到,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竹廬先生,竟然還埋下了這樣一支後手。作爲五胡十六國時期最爲傑出的良臣名將,從這一刻起,王猛就真的歸於自己的麾下了。
“公子這麼做,猛感激不盡。但是猛不過是一個庶族出身的無名之輩而已,眼下隴西剛剛平定,實在不宜在這個時候惹出什麼大的風浪來。以免激怒那些世家大族,引發不必要的矛盾。”一番喜悅過後,王猛心中的熱血慢慢冷卻了下來,也想到了隴西現在的處境,搶先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師兄說的有理,那這段時間裡,就只有委屈師兄暫時屈就了。”張曜靈也明白王猛的顧慮是很有必要的,九品官人法實行了幾百年,那些隴西豪族在地方上的實力早已盤根錯節,絕對不是自己這樣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就可以輕犯的。自己固然要削弱那些士族的影響力,但是現在,還不到時候。
果然,王猛又接着說道:“永嘉之亂的背後,未嘗沒有這些士族把持朝政,任人唯親,使吏治污濁的緣故。將來如果我們要想把隴西治理得更好的話,就不得不削減這些士族的勢力。但是現在我們立足未穩,還沒有在百姓心中建立起我們的威望,所以爲今之計,還是要以求穩爲主。”
“沒錯,那些士族的勢力的確要慢慢削弱。但是那些士族已經在地方上經營百年,根深葉茂,師兄,可有什麼良策?”
“這個……”王猛遲疑地望了望一臉笑意的張曜靈,咬咬牙沉聲說道,“既然公子有問,那麼猛,就獻醜一下,說一點自己的狂妄之言了。”
“士族的力量之所以如此強大,即使在數個朝代興替輪轉之後仍能長盛不衰,起所仗者無他,唯土地、入仕之途而已。”
“先說土地,”看到張曜靈並沒有什麼不同意見,王猛的信心更加足了,侃侃而談,說起話來毫不拖泥帶水,“天下大部分的土地,大多都掌握在散部各地的士族手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在之前或許是這樣,但是現在,卻早已物是人非。”
“天下最多的不是縱意嘯傲山林的名士,而是依附土地默默耕耘的小農。他們比任何人都要依賴土地,所以他們的命運,也就順理成章地掌握在那些士族手中。”
“公子知道,在永嘉之亂前,全國在冊的人口,有多少嗎?”王猛扭過頭來,向張耀靈發問道。
“這個我還真不知道,師兄請說。”張曜靈搖頭笑笑,自己畢竟只在這個世界上活了九年,就算自己多了一些優勢,但對這種偏門知識,還是很欠缺的。
“在武帝時太康元年,)官方統計人口爲1616萬人。但這只是在籍人口,不包括無地無產業的人爲逃避人頭稅躲過人口統計和依附於人的奴僕。要知道,在那些視錢財如生命的世家家主眼中,多一個人繳納賦稅,就像是剜了他們一塊肉一樣心疼。所以各地的士族們紛紛將自己家中的佃戶隱藏起來不入冊,成爲‘隱戶’。如果要把這部分龐大的人羣加上的話,那時的天下,足足有兩千萬之衆。”
“而從永嘉之亂後,晉室南渡,中原大地則被匈奴、羯人、鮮卑、氐人輪番上陣,分裂割據,再也沒有過什麼大一統的局面出現。這種局面對那些平民是最殘酷的,但是對於這些仍舊留在本地的士族來說,這個亂世,纔是他們真正的天堂。”
“全國不統一,政令無法如一,形成不了一個統一強大的中央政府,這些地方上的地頭蛇的勢力就空前膨脹起來。不管是哪一個胡人君主入主中原,對於這些實力盤根錯節的士族們,除了拉攏安撫,也是沒有什麼好辦法的。各個政權如走馬燈一般來回輪轉,而只有地方上的那些士族們依然故我,在本地活得好好的,成爲實際上的土皇帝。要想把這些認得實力慢慢削弱,先要讓自己強大起來,減去他們的根基,循序漸進,萬萬不可急進。”
“除了土地,還有入仕。九品官人法實行了已經有幾百年了,所有人都已經習慣,甚至覺得理所當然。師兄是想要如何改變呢?”張耀靈慢慢地聽完王猛的講述,忽然出口問道。
“其實在之前並沒有什麼九品官人法,朝廷的選官制度,也不是這樣來的。要想讓朝廷的選官之路不被士族所壟斷,那麼唯一的辦法,就只有恢復古制,建立學校,從寒門中選拔人才。”
“辦學校嗎?這倒是一個好辦法。”張曜靈摸着自己的下巴慢慢思索,然後神秘地一笑,對王猛說道,“但是我還有一個更好的辦法,就先說出來讓師兄參詳參詳吧。”
王猛點頭應是,對於這個似乎一切都在掌中的師弟,王猛可是不敢有一點輕視。
“辦學校是一個好方法,但是要如何才能品評學生的才能,不讓其被某一個人所把持呢?在下覺得,如果可以有一場考試的話,所有人的一切才能都落在一張考卷上,最後密封掉姓名一起批閱。不計出身地位,胖瘦美醜,以成績高者擇優錄取,選拔爲官。如此,可好?”張曜靈把自己所知道的後世實行了很多年的科舉制拐彎抹角地說了出來,一雙眼睛緊緊地盯着王猛。這畢竟是一個超出了這個時代幾百年的創舉,到底合不合適,還要聽一聽這位師兄說一說比較好。
“統一考試,不計出身地位……”聽完張曜靈的這番話,王猛陷入沉思之中。良久之後,王猛擡起頭來眼睛明亮地看着張曜靈,語氣中透着一股抑制不住的激動,“公子果然非常人,才能想出這種常人絕對想不到的創新舉措。在下只能想到因循古制,實在慚愧。”
“這只是我的一點胡思亂想而已,到底合不合適,能不能行得通,師兄可還有什麼建議?”張曜靈最想聽的是王猛對自己這一個移植過來的制度有什麼意見,對於那些溢美之辭,就自動過濾了。
“公子這個方法的確可以改變世家大族壟斷選官之途的局面,但是這其中還有幾處需要仔細斟酌。如何才能出一份考卷,將每一個人的才能儘量多得展示出來?如何才能保證考試的公正公平,避免出現徇私舞弊再次爲人操控的局面?還有更重要的一點,這一方法一出,必將引來士族階層的強烈不滿。觸動了他們的利益,要想順利將這一方法推行下去,還需要很多的細節需要慢慢考慮清楚。”王猛誇完張曜靈之後,很快話鋒一轉,將自己從裡面看出來的缺點說了出來,這也讓用心傾聽的張曜靈,陷入了沉思之中。
“多謝師兄提點,這一個計劃的確有很多缺陷,但我相信,將來有一天,我一定可以將這一方法付諸實踐,大行天下!”張曜靈沉思良久,最後輕輕地吐出一口氣,望着對面的王猛說出了這樣一番話。
“我也很期待,將來可以和公子一起,去見證這一個亙古未有的創舉!”
王猛說完之後,與張曜靈相視而笑,兩人的笑聲無比豪邁爽朗,透着無盡的自信。在這個寂靜的小院中,驚起了一樹的飛鳥,遠遠地飛向了天空。
張曜靈終於找到了自己期盼已久的幕僚,還是這樣一位大牌強悍的名人。與睡覺都會笑醒的張曜靈相比,昔日神采飛揚,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江東第一名士殷浩,現在的心情,則要沉重得多,鬱悶得多。
不久前刺殺未果的姚襄,在態度上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不但接受了自己給予的北伐先鋒之責,而且主動要求馬上北上,和之前的藉故推諉、死活不肯向前前進一步,簡直是判若兩人。
這小子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爽快了?
這個疑問只在殷浩的心裡停留了不到一秒鐘,就被殷浩自己給回答了。
你姚襄不過是從北方逃難而來的一個胡虜而已,喪家之犬,有什麼資格和朝廷討價還價?這一次算你識相,要不然,再過幾天,我非得把你捆起來押回建康城不可!
歷經數月終於得償所願的殷浩,儘管心裡還是覺得這件事的變化來得實在是太突然了,但是北伐以建立不世功勳的念頭早已填滿了他的腦海,這一點點的疑慮,很快就被北伐的緊張與興奮所淹沒。
已經在淮河這裡耽擱了幾個月了,現在終於解決了最後一個障礙,殷浩迫不及待地要求姚襄馬上率領自己的數萬部衆渡淮河北進,向長安前進,做北伐軍的開路先鋒。
姚襄很聽話地答應了,接受了這個任命之後就帶領着自己的那些部衆上了路,一路浩浩蕩蕩的就渡淮河而去了。
在殷浩伸長了脖子翹首以盼姚襄的消息的時候,一直過去了好幾天,殷浩終於等到了前線傳來的最新消息。
只是看完了這個消息,殷浩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馬上就被一股怒火所完全佔據了。
這個該死的姚襄,他答應了自己做這個北伐先鋒,現在居然帶着自己的部衆,像一隻兔子一樣跑了!
想過姚襄可能會出師不利戰敗,想到姚襄可能畏戰不前。但是殷浩做夢都沒有想到,這個天殺的姚襄,居然就這麼跑了!
更加讓殷浩覺得憤懣難平的是,這個姚襄帶着自己的部衆北上,還是自己親自帶人送走的。想想當初自己在臨別時對那個背叛自己的姚襄說過的那些惜別的話來,殷浩就覺得自己胸中的怒火燒得更猛,臉色也跟着變得鐵青了許多。
“將軍,前面就是山桑縣了。是否要停下來讓全軍稍微歇一歇?”一名偏將騎着馬跑了回來,行到殷浩前面停下來。看着殷浩那陰沉得就像是黑鍋底一樣的臉色,很小心地問道。
“跑了那個姚襄,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殷浩的怒火終於找到了一個發泄口,對着面前的這名偏將就吼上了。
“可是全軍上下已經馬不停蹄地奔馳了一天,人困馬乏,萬一遇到什麼敵人的話,恐怕……”受到這場無妄之災的那名偏將,機關在心中對於殷浩那張黑臉也很畏懼。但是出於自己的職責,他還是把這一事實告訴了殷浩。儘管他知道,自己得到的,無非是一場更加猛烈的怒火而已。
“這裡還是天子治下,朗朗乾坤,哪裡來的敵人?而且我們現在有五萬大軍,有什麼大膽的小蟊賊,敢來這裡送死?繼續前進,不得停歇!”果然不出那名偏將的預料之外,殷浩依然沒有改變自己的固執想法,對那名偏將又來了一番更加猛烈的怒斥。
“是。”官大一級壓死人,更何況自己只是一名小小的偏將。希望這一次不要有什麼意外,能讓我們活着回來吧。那名偏將無奈地在心中暗歎了一口氣,搖搖頭領命而去。
“哼!”
殷浩罵完了那名偏將,心中的怒氣出去了一些,原本憤懣難平的胸中,覺得舒暢了許多。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像姚襄這樣的胡狗,朝廷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接受他們的歸附。像這些卑賤的胡狗,一個個出爾反爾絲毫不講信義,等我見到那個逃跑的姚襄,非要罵他一個狗血淋頭不可!
殷浩在心中暗自發狠,一心想着如何去羞辱怒斥姚襄。他絲毫都不擔心那個姚襄,會用他手上的些部衆武力對抗自己。自己畢竟是朝廷親自任命的北伐軍統帥,那個姚襄,借他個膽子也不敢對自己不敬!
殷浩在心中正在組織自己的言辭,正在想着如何才能將那個姚襄罵得更狠一點,突然從道路兩旁的密林中射出無數的箭矢,只是一輪齊射,就讓外圍的那些北伐軍倒下了一大片。
這突然出現的一場變故很快就在全軍上下引發了騷動,那些站得靠外的士兵,突然被自己同伴的鮮血所濺到的,更是嚇得驚慌失措。人喊馬嘶,原本就是疲憊不堪的數萬大軍,在這場變故之後,一下子變成了無頭蒼蠅四處亂竄,任憑殷浩如何怒斥也無法改變。
“匹夫殷浩,爾空負名士之名,滿口仁義道德,卻暗派刺客行刺於我。你的五萬大軍已經被我團團包圍,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一聲石破天驚的怒喝從前方的山丘上傳來,殷浩定睛一看,直嚇得面如土色,一下子癱軟到馬背上,險些就從馬背上滑脫了下去。
姚襄,他要造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