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慵懶,百般無賴。
鎖雲靜靜站在一旁,死死瞪着睡得安詳的白君帝,臉色陰沉沉的。
那個大樹底下閉目小憩的小少年,陽光透過綠葉撫過他稚嫩的臉龐,看着着實賞心悅目,卻讓鎖雲恨不得上前甩他兩巴掌。
睡睡睡!整天就知道睡覺!睡毛線!老子跟蹤你這小娃娃都快無聊到瘋了!動手還要等天闌那個鬼的指示,什麼玩意兒啊!
越想就越鬱郁。
最後還是委屈下來,向身旁的女子抱怨。
“青竹,我們……”
鎖雲話未完,青竹就擡手阻止鎖雲繼續說下去,她面目清冷,目光微沉,輕輕道:“動手。”
鎖雲一怔,尚未反應過來,卻見得青竹已是快他一步向白君帝行去,動作之快讓他咋舌而嘆。
青竹直接點了沒有絲毫防備的白君帝的睡穴,將他抱起,瞥向一旁出來的兩人。
鎖雲也恰時現身,擋在了青竹身前,笑呵呵地看向眼前那兩個紫衣男女。
“水仙花,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住口。”
紫衣男子頗爲頭疼地瞅着眼前這個笑得張揚的殺胚,當瞥到青竹正欲帶着白君帝就離開,不由沉了臉,穆然道:“天闌這麼做是不是太過分了些!”
鎖雲不過肆意笑着,反手便握住了一把幻化的鐮刀,將鐮刀一橫,直接衝向了紫衣男子。
殺胚就是殺胚,從來懶得說些廢話,直接動手就是他的性子。
紫衣男子無奈,只好與鎖雲打一架,因爲他清楚知道,打不贏這個殺胚他就別想從這裡過去,然而男子偷偷瞄向自己的妻子。
紫衣女子會意,看着青竹傳送的法陣即將完成,不由慌了下神,正欲出手,卻感受到一股寒氣迎面撲來,心中大驚,趕忙躲開來。
“仙姐姐,你都沒功力了,就算我不攔你,你也打不過青竹的。”
紫衣女子後退了幾步,看着擋在眼前的鎖雲,又看向正在與紫衣男子對打的鎖雲——分身。
紫衣女子不由皺起眉頭。
哎,許久不曾見過這殺胚竟是忘了這殺胚的能耐了……
——————
看着眼前分明狼狽不堪的傢伙,而他的眼裡又分明是不肯服輸的倔強。
紫衣男子不由輕嘆一聲,對於這個殺胚莫名的執着百般無奈:“鎖雲,還打麼?”
“打!爲什麼不打!”
鎖雲啐了一聲,武器的元魂又被紫衣男子打散了,然而就算是赤手空拳,鎖雲依舊無畏無懼地衝紫衣男子襲去。
紫衣男子不過一個反推,鎖雲便是後退了好幾步,分明站都站不穩了,卻還是死死瞪着紫衣男子,踉踉蹌蹌地朝着他走去,直到一個不注意,被前面一個小石子絆倒了,臉朝地,一聲悶響。
鎖雲就這麼直直地躺在了地上,不再動彈了,看着也有些滑稽可笑。
紫衣男子輕搖了搖頭,來至鎖雲身旁,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鎖雲那張染上塵土顯得髒兮兮的臉龐――鎖雲的眉頭還皺着,卻已經呼呼大睡,有些莫名的喜感。
“卿,我倒是忘了,這個殺胚是因爲什麼才被長年囚禁來着?”
“聽說是摔壞了二長老的琉璃盞,不但沒有愧疚認錯的心思,反而燒了二長老的住所,和二長老大鬧了一場,還打傷了些許勸架之人。”
“嘖,這個殺胚,當真不知分寸。”
紫衣男子輕聲說着,似頗爲鎖雲這脾性而苦惱,手下卻掐了掐鎖雲的臉頰,竟覺手感不錯,一時掐上了癮。
紫衣女子暼了眼小孩子般掐着鎖雲臉頰的男子,又瞄了眼毫無察覺睡得和孩子一般的鎖雲。
一時汗顏。
“夫君,你當真不在乎君兒的安危了?爲什麼要讓那個姑娘將君兒擄走?”
紫衣男子手一頓,趕忙站起身來,對着女子賠笑臉:“卿這是哪裡的話,君兒是我們的親生兒子,我這個做父親的怎麼會不擔心兒子的安危呢!”
女子睨了男子一眼,對他說的話不置可否。
察覺到妻子有些不開心了,男子這才急了,趕忙與她解釋:“卿,你相信我,君兒不會有危險的!無華那個傢伙跟我打包票了的!如果君兒傷了分毫,我定饒不了他!”
女子白了急着解釋的男子一眼,輕聲道:“你又和無華打了什麼賭?你又輸給了他什麼?”
女子一言便中,男子訕訕地笑着,嘟嘟喃喃着:“那傢伙又耍賴皮!我就答應他這一件事而已……”
“拿兒子安危來打賭,你膽子大了是不是!”
女子不由氣惱,嗔視一臉心虛的男子。
怎的有這樣的父親!
“好嘛好嘛,卿,你別生氣,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下次我再也不會輸他了!”
“還下次?!”
“不玩了不玩了,我再也不找他玩了!卿你別生氣!無華只是說讓那個姑娘成功帶走君兒,僅此而已,我們現在就出發,追上去,把君兒搶回來好不好!”
女子當真對他沒有什麼法子,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可又瞅了瞅自家夫君這般無賴矯情的模樣,不由汗顏,要是讓他人瞧見了還不笑話死他!
――――――
“嘶,好疼,不過痛快!”
青竹一聽是鎖雲的聲音便擡頭望去,果不其然瞧見鎖雲踉蹌着走進屋中,模樣很是狼狽。
然而青竹也不過淡淡暼了鎖雲一眼,便繼續忙活着手中的事兒。
鎖雲一屁股就坐在了椅子上,揉了揉自己臉,不由鬱悶。
水仙花剛纔有打我臉麼?怎麼一陣一陣發疼了?
“起來。”
青竹不知何時已經來到鎖雲面前,平淡地說着,手中提着一個小木匣。
鎖雲哦了一聲,也就乖乖地站了起來。
青竹一邊轉身,一邊清冷說着。
“把衣服脫了,自己站牀頭去。”
鎖雲又哦了一聲,根本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和詫異,好像是常有的事情一般,邊脫衣服邊往牀頭走去。
當鎖雲聽話地在指定位置站好了,開口道:“青竹,好了。”
青竹聞言,這才悠悠地轉回去,朝着鎖雲走去。
打開匣子,裡面裝的竟全是瓶瓶罐罐,全是醫藥的物品。
青竹一邊倒着藥,一邊瞄了眼鎖雲身上的傷勢――幾處流血破皮,多處淤青。
也不說話,默默地就開始給鎖雲擦藥,處理傷口。
鎖雲低頭看着一臉清冷的青竹,目光柔和,長睫輕顫,沉默了會兒,他突然道:“青竹,你對我真好!”
爛漫的笑容,就好似陽光,他本就是個大男孩,對青竹有着莫名的依賴。
青竹不過輕嗯一聲。
這樣的話他一天不知會說多少遍,而她不過是在完成主子交予的任務――照顧好鎖雲。
“青竹……”
鎖雲突然伸手環過青竹的細腰,這讓青竹愣了片刻,疑惑地看向鎖雲,等着他說下去,目光清澈,沒有半點漣漪,清冷純粹得讓人心疼。
鎖雲卻也只是那麼單純陽光地笑着,雖然抱着青竹的腰,卻沒有絲毫別的輕浮舉動,就連目光都是那麼單純,裡面滿滿的都是歡喜和溫暖。
他們向來如此,這般純粹地在一起,就和孩子一般那麼單純地相處。
可是鎖雲是喜歡青竹的,是愛情的情。
“別管天闌了,青竹陪我到處玩多好?”
又是這樣的話,鎖雲也不知一天會說多少次這樣的話,分明得到的是同樣的答案。
“不行。”
也不會沒有耐心,青竹再一次淡淡地回答着。
“好吧……”
而又一次,鎖雲失望地垂下眸子,撅着嘴,好似在賭氣。
青竹也不理會他的不開心,繼續幫鎖雲處理身上的傷,熟練得不像是第一次――她也確實不是第一次給鎖雲上藥了,鎖雲是個殺胚,極其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好了,躺牀上休息着吧,沒有滿十二個時辰不要下來,我去給你熬些藥膳。”
看着鎖雲也乖乖鑽進了被窩,青竹這才轉身準備走,而被扯住了袖子。
“怎麼?”
“青竹,我睡不着,你上來,我抱着你,我就能睡着了。”
如此虔誠,在青竹面前鎖雲就是個乖順的孩子,不會哭不會鬧的聽話懂事的孩子,卻極愛衝青竹撒嬌。
青竹遲疑了會兒,脫下鞋子,還真的鑽到被窩裡任由鎖雲抱着了。
鎖雲笑了,笑容極其純粹,他抱着青竹,就好像抱着暖爐一般,也像是抱着珍寶,十分喜愛與歡欣,捨不得鬆手。
什麼話也沒有。
少頃,青竹移開鎖雲的手,坐起身子,側首看向睡得香甜的鎖雲――一點防備都沒有的模樣。
青竹不由凝眸,髮絲垂落在耳畔,掩去她半邊臉頰,她目光突然微漣,緩緩伏下身子去,脣瓣漸漸落在鎖雲的臉頰上,而觸感微涼,讓她一愣,立馬坐直了身子,呆呆望着熟睡的鎖雲,片刻失神。
伸手將耳畔的絲髮別至耳後,她下了牀,信步走出屋子,沒有停留。
――――――
垂安小鎮。
恰是早市,人羣熙攘,好不熱鬧。
瞧着眼前的人兒,祁悠若突然笑了,調侃道:“難怪那位大人說‘去習泱南面的垂安小鎮便是能尋到我們要尋的東西’。是了是了,我尋的不是風靜的孩子,而是它呢,她的孩子與我又何干呢?”
祁悠若打量着手中那塊白色蓮玉,七片花瓣,皆閃着微淡而潤澤的光芒,七種顏色,齊齊閃過,然後消失不見。
齊了。
那她……
溟殤看了身旁的小女人一眼,又正眼看向顯得悵然的清洛,詢問:“孩子呢?”
祁悠若聞言一怔,靜靜看着溟殤,沉默着。
清洛擡眼看向溟殤,輕搖頭:“不知道……”
“不知道?”
溟殤微蹙眉,卻也相信,如果清洛說他不知道那他定是不知道的――清洛不是個會說謊的人。
“林逸飛,小水呢?”
祁悠若接着這麼詢問。
林逸飛?
清洛目光微滯,有些沒反應過來,而後漸漸回神。
哦,在叫他呀,他也的確是林逸飛呢……
見清洛只是目光微滯,沒有回答,祁悠若微蹙眉,和溟殤對視了一眼。
“林逸飛,你怎麼了?”
“小水希望我不要再去尋她,她走了……不提罷,這兒人羣熙攘,來來往往頗有不便,去旁邊那個茶館吧,我們敘箇舊?你們陪我聊聊吧,我……還是很在意她……”
清洛淺淺一笑,誠邀二人,眉宇間又分明十分鬱悶,他還是在意着若水的事情,不得開懷。
興許是蓮玉歸還,大事告一段落了,祁悠若顯然心情很不錯,欣然答應了,笑着說自己去訂雅間,便先一步跑進了茶館,一下子沒了身影。
溟殤不由覺得好笑,卻覺得祁悠若這般舉措很是可愛。
“她倒是積極得很,許久不見她這般撒歡的模樣了。”
清洛暼了溟殤一眼,而後輕嘆:“說實在的,我還是不怎麼喜歡你,無論前世還是今世,你太令我嫉妒了。”
“要你喜歡我做什麼?”
溟殤調侃而言,“我倒是覺得翠微山上那個林逸飛性子更是可愛呢。”
說罷,擡步向茶館裡走去。
清洛死死盯着溟殤的背影,卻又無可奈何,輕嘆一口氣,跟着走進去。
――――――
清洛悶悶地跟在溟殤後頭,上了樓層,進了走廊,打開房門,卻停在了門口,清洛困惑溟殤的駐足,不由擡眼望去,當瞧清楚屋內的人,十分錯愕。
“天闌?!”
玄衣男子端坐在屋內,輕抿着茶水,舉止優雅,長髮瀑懸垂至腰間,沒有任何束縛。
他有雙黛藍色的眸子,像夏日的夜空,那是夏日炎熱唯一的陰涼。
是了,這雙沒有波瀾,冰冰涼涼的眸子。
“神君看到我在這兒似乎很吃驚?”
天闌淺笑着,好笑清洛的反應。
吃驚?
他能不吃驚麼!
自從天闌尋回了自己的身體,他就呆在幽寰裡不出來了。一般事情叫玉成他們就行了,他怎麼突然出來了?還出現在這裡?!
“我妻子呢?”
而溟殤突然這麼詢問,看向天闌的目光很是不善。
清洛有些反應不過來,當反應過來,看着天闌的目光就開始變了,那是複雜的目光,他的神色是不敢置信。
這是祁悠若訂的雅間,祁悠若本應該在裡頭等他們,可是現在坐在裡頭的不是祁悠若,卻是天闌!
天闌不緊不慢地擱下茶盞,擡眼看向溟殤,笑着:“我聽說過你,一個不守規矩,曾鬧得仙域天翻地覆的傢伙,和鎖雲有過之而不及的惡劣行徑。”
溟殤皺眉:“那是弄影,不是我。”
“哦?那麼她是祁悠若,不是子然?”
天闌笑得肆意,站起身來,輕輕說道:“無所謂是誰了,我只知道我需要貴夫人的血。”
話至此,側首睨了溟殤一眼,眼眸中皆是促狹:“你可莫要記恨了我。”
“你!”
溟殤甚至連步都還沒邁出,就眼睜睜看着天闌消失在眼前。
無措。
“他是誰!祁悠若呢!你在騙我們麼!”
溟殤轉身,直接攥過清洛的衣領,厲聲質問着。
清洛被攥得難受,掰開溟殤的手,理了下衣領,輕聲道:“我不知道。”
“什麼叫做你不知道!”
“那個人叫天闌,被聖主打壓過的一個頑劣之人,我欠過他一個人情。”
“他讓你做什麼,與我們又何干!”
清洛沉默了會兒,擡眼看向溟殤,幽幽道:“怎麼會沒有關係呢,他讓我將蓮玉交給他。”
――――――
神情微惶,以致手中竹筷落地也不自知。
“小沙,怎麼了?”
“啊?”
羅沙回神,接過白霜雪遞過來的新筷,繼續扒拉着碗中的飯菜,吃得津津有味,絲毫沒有因爲剛纔的失神而受影響。
“小沙?”
“嗯?”
“你不打算和我說了是麼?”
“……”
羅沙抿脣,沉默了會兒,瞪向在淡定吃飯的白霜雪,好似他一點也不想知道的模樣,卻分明說出剛纔那樣的話。
“是羅闌,你知道我對那兩個傢伙會有那種討厭的感應。”
羅沙很是不耐煩地說着,很是不情願提及那兩個人。
也不願再提及那個創造了她的人。
白霜雪斂眸。
他知道小沙在說什麼,說的是誰。
世人皆知聖主創萬物,也曾創子女,而世人只知聖女羅沙是聖主唯一的女兒,卻不知在羅沙之前還有兩個孩子,一個兒子叫羅闌,一個女兒叫羅曼。
“羅闌那傢伙不老實,怕是又要觸碰禁忌的玩意兒,估計他又要過去收拾他了。真是不安分的傢伙,好不容易復活,又要折騰自己的命,活該喪妻。”
如此不屑與高傲,如此尖酸又刻薄。
羅沙她自打變回羅沙,脾性就變成了如此,極其煩躁以往之事。
“小沙。”
白霜雪忽然輕柔地喚道,卻讓羅沙渾身一怔,連忙收斂,低眉順眼的模樣,小心翼翼地說着:“做什麼……”
“這家店的糖醋魚真不錯。”
邊說邊往羅沙碗裡添了一塊魚肉。
羅沙鬆了一口氣,欣然接受着,又開始大口大口吃着飯菜,這般吃貨模樣倒和之前的小沙一模一樣,分外天真爛漫。
“如果可以,帶我去見見他們可好?”
羅沙一愣,困惑地看向白霜雪。
她知道他說的是羅闌,是羅曼,以及聖主……
羅沙長長的睫毛垂下,撲閃着,掩着眸光。
沉默許久,她才緩緩開口:“我並不認可他們,無論羅闌還是羅曼,以及我那個父親……”
“小沙這是拒絕我了?”
“我……”
羅沙抿脣,委屈地瞅向白霜雪,可是他依舊那副模樣,似看非看,淡定地吃着他的飯菜。
“……我怎麼捨得拒絕!”
“這紅燒肉也不錯,小沙多吃點。”
白霜雪給羅沙夾着菜,笑顏清淺,眉目溫和,好像他們真的只是在吃飯一般。
羅沙有點鬱悶,可是看向白霜雪……
她又分明愛死了他這般模樣!
白霜雪好似什麼都不知道一般的模樣,任由羅沙那又愛又恨的眼神死死瞪着他。白霜雪側首看了窗外一眼,不由停住了視線。
“小沙,林憶琴呢?”
“小東西鬱悶,吃不下飯,說在樓下等我們呢。”
白霜雪沉吟片刻,看向羅沙,輕聲道:“小沙,你非帶走她不可麼?”
“當然啊,她可是我創造的寶貝,我不會讓她被他人佔了便宜!”
“那小沙怕是要趕緊下去了,再不下去的話,你那個寶貝的小東西恐怕要跟着別人走了呢。”
羅沙動作一頓,趕忙站起身來,朝着白霜雪視線的方向望去,下一秒就躥出了飯桌,往樓下跑了。
白霜雪輕搖竹筷,看了眼窗外,又看了眼飯桌,最後擱下竹筷,起身跟上羅沙。
沒小沙一起吃的大餐,當真無趣得很呢。罷了,可惜了這桌好飯菜,如一夢他來得真不是時候。
――――――
她以爲她跟着主已經走得夠遠了,至少她躲得很好,她也沒有聽說他要尋她的消息,卻在下一刻他親自跑來見她了。
他讓她回去……
回去?
回去哪裡?回那個讓她壓抑得無法呼吸的地方麼,還是回到他的身邊?
他又是誰?是如一夢,還是阿一?是繼續當那個如家家母,還是阿一身旁的小妻子?
她猶豫了,她彷徨了,如一夢出現得太突然,讓她有些手足無措,而如一夢的溫柔更是讓她覺得心慌意亂。
他沒有質問自己爲什麼逃離,只是眉宇間有些哀傷,讓自己心疼不已。他溫和地笑着,衝她伸手,牽着她的手,那般溫柔與溫暖,喚着她阿琴,希望她跟他回去。
可是……
“如一夢,放開她!我的東西你都敢動,當真沒臉沒皮!”
容不得林憶琴細細思忖如何做決定,便聽見一個女子的聲音打斷了她的遐思。
分明是柔柔的女孩子的聲音,卻說着這般不溫柔的話語。
林憶琴擡頭望去,下意識地從如一夢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一臉怯意地瞅着出現的女子,小心翼翼喚着。
“主……”
羅沙面無表情,微揚下巴,睨了臉色開始變化的如一夢一眼,滿是不悅與不屑,卻是對林憶琴說的話。
“還愣着做什麼,快過來!”
林憶琴抿脣,看了眼滿眼希冀的如一夢,又看向已是有些不悅的羅沙,滿臉的迷惘。
這讓她怎麼選?
如一夢緊張地看着林憶琴,羅沙卻是不甚在意一般,懶懶瞅着林憶琴。
林憶琴低首,輕咬了下脣瓣,朝着羅沙走去了。
在林憶琴剛邁出第一步的時候,如一夢臉色就不是很好了,趕忙拉住了她的手腕,目光幽幽。
他詢問。
“這就是你的選擇?”
林憶琴愕然回首看着他,沉默了會兒,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腕,無所言語,也沒有點頭搖頭,快步走向羅沙,站在了羅沙的身後。
羅沙揚脣淺笑,對於林憶琴的表現很是滿意。
見林憶琴終是靜默地站到了羅沙的身後,如一夢目光微黯,收回空落的手,握拳,放於身後。他負手而立,面色如常,不見悲喜。
是麼,這就是你的選擇。不過,那又如何?
“羅沙。”
如一夢開口喊住轉身就準備回酒樓的羅沙。
羅沙駐足,霍然轉身,面色不悅。
“既知我是誰,還敢直呼我的名諱,如一夢你膽子不小!”
“她是我的妻子,我有權利帶她回去!”
對於羅沙,如一夢根本不想在瑣事上和她浪費口舌,也不怕她,他的目的很明確——帶林憶琴回去,無論她願不願意。
“妻子?你倒也好意思說,如一夢你爲什麼執意要接近我的小東西,爲什麼要詐娶我的小東西,你我心知肚明,少在這兒說堂皇的話語來噁心我!膽敢覬覦我的東西,你是不是活膩了!無華那傢伙也實在可恨,我遲早跟他算清這筆破賬!”
羅沙忿忿而言,臉色陰沉,心情已經很不好了!
“那又如何……”
如一夢任由羅沙責罵也滿不在乎,他的視線一直膠着在林憶琴身上,他留意着她的一舉一動,每個細微的神情——可是她就是這麼靜默地站着,低着頭,一派恭謙,看着卻實在惱人。
見如一夢根本沒在聽她說的話,目光呆滯地跟個傻子一般,羅沙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鬱悶感,索性再也懶得理會,徑自轉身要走,她都瞅見白霜雪在門口等她了。
“小東西,你當知我的脾性,把如一夢給我打發走!”
羅沙這般對林憶琴說。
林憶琴凝眸,回頭看向如一夢,終是開口而言。
“阿一,我不怨你的,你回去吧。”
“你當真不願同我回去?”
“……是。”
林憶琴言罷便快步離開,跟上羅沙。
如一夢長睫輕顫,凝視着她的倩影,直至消失在眼簾也回不過神來,他怔愣地站在原地,眼神失焦,滿是落寞。
他要帶阿琴回去,無論她願不願意,無論用什麼手段,他就是這麼個人,以前也沒少做這樣的事情,只要他看上的,他都會搶,他向來如此的呀……
可是爲什麼,此刻他雙腳如灌鉛,邁不開一步。
他分明能在剛纔直接將林憶琴擊暈,強行帶走的,可是到頭來他什麼也沒做,固執地詢問她是否願意同他回去,然後眼睜睜瞅着她的離開,他依舊站在原地,什麼也沒做。
她說她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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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首瞥向神色落寞的林憶琴,羅沙嗤笑。
“怎麼,是小東西自己的選擇,現在後悔了不成?”
林憶琴抿脣,靜靜看着羅沙,輕搖頭。
“那便好,小東西你記住了,哪怕是想回去了也斷不可讓我發現,毀了你和如一夢,這種事情我還是能辦到的。”
林憶琴聞言臉色一白,機械地點着頭,目光幽幽,眉宇間盡是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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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眼過去數日,如一夢也再沒有在她眼前出現,不由心生悵然。
他終是回去了麼……
且說此日,林憶琴提着菜籃在早市採購。早市人聲鼎沸,人來人往,本就狹小的道路變得擁擠不堪,遠遠望去就是人頭攢動的小溪流在緩緩前行。
而忽的袖子被扯住,讓林憶琴一驚,回頭望去便是瞧見了熟悉的面孔。
“如霖?”
——————
“你是說,阿一回去後不吃不喝已經四五天,不僅如此還拿刀在自己身上劃?”
林憶琴長睫輕垂,平靜地說着,低首看着手中茶杯,茶煙嫋嫋,氤氳了她睫羽,忽的冷風輕撫而過,長睫一顫,將手中溫熱的茶杯推走了。
如霖汗顏撫額,頗爲無奈。
“是家主回去後大發了一頓脾氣,當夜跑到城郊外的魚木寨去了。”
“阿一他去歹人的寨子做什麼?”
“……說是要替天行道。”
“那倒是積功頌德的好事。”
說得漫不經心,也毫不在意。
如霖嘆了一口氣,輕聲說道:“家母,如霖不是家主遣來的說客,只是十分擔憂家主如今的狀況,心思一轉,家主如今這般皆因家母而起,故而前來。家主那天從魚木寨回來是被如思抗着的。”
如思,她鮮少見他,只知他常隱在暗處,負責保護阿一的安全。
“……”
林憶琴神色微僵,也知道如霖的意思了。
是了,如霖剛開始說的時候,她便明白阿一是出了事,而且不算小事。她擔憂他的情況,卻又能如何?和如霖回去麼?那主會放過自己?
阿一親自前來尋她了,目光溫和,略帶哀怨,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叫她隨他回去,她當然動容,可又能如何?她離不開她的主,她的主是不會放過她的!
如霖瞧着林憶琴不過安靜地坐在那兒,眉目間分明有動容,卻也只是安靜坐着,不言不語。
如霖知道她是猶豫了,卻在顧忌着什麼,他不由輕嘆:“說實在的家母,家主待你極好,你爲何想要逃離呢?就算家主確乎是有心計於你,可是家主從未傷害過你不是麼?如今家主躺在牀上,動彈不得,卻也拒絕吃喝,我們瞅着真的很是心疼,家母,就當如霖求求你,隨如霖回去一趟,勸勸家主好不好?”
聞言,林憶琴目光突然一滯,擡首盯着如霖,呆呆詢問着:“你說阿一他,怎麼?”
“家主他現在只能躺在牀上,動彈不得,傷勢極重卻又拒絕治療,不僅如此,還自我絕食,如今分明虛弱得不成樣子,卻還在頑固着,我們看着着實心疼啊!”
“……”
“家母……”
如霖還想說什麼,卻見得林憶琴蹭地一下站了起來。
“我隨你回去。”
――――――
『你所觸之花必然凋謝,只要你願意,你能殺死所有你觸碰的植物,你是殺神,而你的血卻又是世間至寶,可救生死,肉白骨,你又是生神。』
是了,她就是這樣的存在,她的主――羅沙。她將她創造出來,創造成了致命的存在,這就是羅沙不肯放她走的原因,也是如一夢會不遠萬里來尋她,並娶她的原因。
林憶琴靜靜坐在牀沿,望着臉色蒼白的如一夢,他昏迷着,深度熟睡,那模樣是她不曾瞧過的憔悴,她也從未見過如是狼狽的如一夢。
伸手輕撫上他慘白的臉龐,觸手微燙,林憶琴有些恍惚。
他向來風華絕代,極度自傲,有些輕微的潔癖,這個她十分清楚,可是如今這般模樣倒也的確讓人大跌眼睛,哪有半分平時的模樣,分明就是個流浪漢,稀裡糊塗,邋里邋遢。
他這是在折磨誰?折磨他自己還是在折磨她……
“如霖備水,把小兮叫過來吧。順便去備着些吃喝的。”
“可是家母,家主不許……”
“阿一犯傻你們也跟着犯傻麼!”
林憶琴直接打斷了如霖的話,如此平淡,面色清冷,她那般端莊爾雅地坐在那兒,目光落在如一夢臉上,羽睫緩而慢地撲閃着。
如霖不由愣了愣,瞧着林憶琴,竟有些不相識了一般,而後自嘲,點頭應承着了。
轉身而去,如霖微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林憶琴已經不再是初入如家靦腆的小姑娘,她如今分明端莊嫺雅,目光平靜,是如家的家母。
“小兮,阿一如何?”
林憶琴靜靜望着給如一夢包紮着傷口的如兮。
如一夢身上有許多刀傷,大大小小的,深淺不一,還因爲不配合治療有潰爛的趨勢,當真難看得很。
“本只是簡單的皮肉傷,可是家主的固執,不肯讓任何人接近他,如今這般是傷口感染髮了燒……家主真是亂來!琴姐姐,我下去熬藥了,有勞姐姐照看。”
如兮本就是個性子耿直的,什麼情緒都表現在臉上,她如今這般與林憶琴說話,言語客氣得很,林憶琴是知道這丫頭是埋怨她的無故出逃了。
如兮走後屋中又只剩下了熟睡的如一夢和輕而柔給他擦拭身子的林憶琴。
將如一夢打理好,林憶琴這才瞧着他順眼了許多,嘴角不由輕輕揚起,她輕輕柔柔地說道:“阿一,你何必這般作賤自己,你以爲,你這般折磨自己,我便是會動容了?”
林憶琴竟是說出了這般無情的話語!而她如今這般淡漠也完全不似平時那乖柔的模樣!
是了,羅沙再見林憶琴,第一眼就是嫌惡――不過一個轉世,這般優柔寡斷,嬌嬌柔柔的小東西真的是當初她所創造的那個同她一樣冷漠的小東西?
牀上的人兒像是極累了,終究是熬不過自己這般的折騰,一得到舒緩就沉沉睡去,根本聽不見林憶琴的話語,也渾然不知林憶琴就在身旁。
這般脆弱又單純的模樣,怕是此刻被取了性命也不知。
林憶琴忽然這般默默想着。
靜靜地望了許久,林憶琴終是一嘆,反手握着不知從何處取來的匕首,她眼睛一眨不眨,將匕首朝着她另一隻手的掌心輕輕劃去,頃刻鮮血滲出。
林憶琴擡着如一夢的下巴,打開他的嘴,將掌心的鮮血全部傾入他的嘴中,看着着實血腥。
睡夢中的如一夢似不會吞嚥,林憶琴便俯身吻上他的脣,助他吞嚥。
片刻,見差不多了,林憶琴這纔拿過如兮留下的藥箱中的紗布爲自己的手掌包紮起來。
“你可莫要浪費了我的血,珍貴得很呢。”
林憶琴目光清冷,如是幽幽地說着。
屋中再次沉寂下來,許久,林憶琴才收回看着如一夢的視線。她俯身,輕輕側躺在瞭如一夢身側,眉宇間皆是哀愁。
“阿一,我該怎麼辦?你又怎能這般對我……你分明不喜你的小表妹,爲何還處處讓我誤會也不解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