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年前,臨武帝元年。
江南錦城盛產美女,有歌姬舞女,有才女名媛,是軟肢凝脂溫柔鄉,高官才子留戀處。
有沿河酒坊,裡頭亦有妙齡少女陪伴,巧笑嫣然。
“阿彥來喝一杯!”
“長、長風,不行!還有,如果、如果讓你爹知道你在……”
林彥坐立不安,他從來沒來過這種地方,那張白皙的面容早就紅了個透,甚至連頭都不敢擡,生怕瞄到什麼自己不該看的東西。
“高休雲?嘁,他纔不會管我……”
高長風摩挲着酒杯,看着酒水清冽,目光微黯,仰頭一口飲下,如墨的絲髮鬆散地披在肩頭,幾番灑脫與不羈,慵懶恣意。
“長風……”
林彥想說什麼的,而忽地感受到一個溫軟玉體靠入了自己懷中,嚇得全身都僵硬了,連話都硬生生卡在了喉嚨中。
“公子,喝杯酒吧,看在奴家的面上,您就喝一杯吧!”
美人巧笑,依偎着全身僵硬,臉頰通紅的林彥,將酒杯擡起,湊到林彥脣邊,就想喂他喝下,而忽的纖細白嫩的手腕被毫不客氣地緊緊攥住了,美人心驚,側過臉就看到了面色冰冷的高長風,頓時嚇得花容失色,臉色煞白。
“他說不喝。”
高長風冷淡地說着,拽着美人便絲毫不憐香惜玉地丟到了一邊,站立在她的面前,睨視着顫顫發抖的她,冷冷道:“你的面子?不過一個娼妓,居然毫不廉恥說什麼面子,你在囂張些什麼!”
“長風好啦!”
林彥鎮定下心神,伸手攥過高長風的衣袂,開口制止。他清楚明白着,若他不制止,殺了這個姑娘這種事情,高長風也是不會眨眼的。
高長風剛準備伸出的手頓了下,最後也不過冷冷再睨了那地上的美人一眼,揮袖坐了回去,徑自倒酒,喝酒。
林彥輕嘆了口氣,看向那些嚇得六神無主的姑娘們,輕輕道:“你們都下去吧。”
姑娘們面面相覷,就像沒聽見般,立在原地不敢動。
“他叫你們滾下去啊!”
一聲脆響,酒杯碎裂。
高長風毫不客氣地將手中的酒杯扔在了那羣姑娘面前,毫無疑問,如果高長風再扔得用力些便是可以直接砸向她們了。
姑娘們趕緊心驚膽戰地扶起地上那個美人,匆匆地離開了廂房。
“關門!”
又是一聲脆響,便見得一個姑娘趕忙折回合上了門扉,而後逃難似的跑開了。
林彥無語地看着這戲劇性的場景,轉回頭看向自己的好友,無奈搖頭:“長風,你嚇着她們了。”
“心疼了?要不要我重新叫幾個姑娘來陪陪你?”
一改之前冷酷無情,狷狂暴躁的模樣,高長風笑嘻嘻地瞧向林彥,調侃他。
“別別別!長風你莫要再打我趣了!”
林彥趕忙搖頭擺手,一臉“你饒了我吧”的表情,無奈道:“你知我從未來過這地方,也沒有那……”話至此,林彥又紅了臉,埋怨地瞪向慵懶靠着軟榻的高長風。
“哈哈哈,知道你臉皮薄,也沒那俗塵心,對美色更是視而不見!嘖,阿彥,你說你,酒不沾,女人不碰,怎的,你要當和尚去啊?”
“胡說八道!”
林彥臉頰通紅,又羞於啓齒,只能幹瞪着嬉皮笑臉的高長風,卻奈何不得他。
“阿彥呀,你不知道,酒可是個好東西呢!這地方的美人,美則美哉,一個個女人嬌俏模樣,可是對我來說,沒意思呀!看着那般做作模樣也着實厭得很,不過,這花酒可就不一樣了,這種地方呀,只有兩樣東西不缺,一是美人,二來便是這美酒!”
高長風端起一杯,仰頭飲下,看着那空空的酒杯,輕輕道:“阿彥,酒不醉人人自醉,這是真的。”
“長風?”
“對了阿彥,以後你要是娶妻了,可千萬要叫上我,我倒想看看哪家姑娘這麼好本事能動了我家阿彥的凡心呢!”
“高長風!”
“哈哈,阿彥還不好意思了!”
“你!”
林彥氣呼着臉,硬生生說不出什麼話來,看着東倒西歪的友人,又看向案几上那東倒西歪的酒壺與杯盞,目光微斂,輕嘆。
――――――
後來呢?
哦,他想起來了,後來呀,自己還真的娶妻了,是個好人家的好姑娘,賢惠端莊,溫柔可人,可是他的婚禮,長風也沒有來呀……
哦,又想起來了,不是長風不想來,是他來不了了啊……
輕風吹過葉梢,竹葉摩挲着,發出沙沙的聲響,宛若一曲離傷。輕風吹過他的髮梢,墨發映着雪白的衣裳,林彥靜靜坐在一方矮矮的墓碑之前,他平視着這方矮矮的墳墓,伸手輕輕撫過那無名的墓碑,感受那光滑的石碑的溫度,冰冰涼涼的。
他目光悠長,臉上是不掩的落寞與傷感。
“林大人。”
一個女子的聲音,輕軟柔和。
“別叫我‘林大人’,我只是林彥,不再是什麼‘大人’。”
林彥收回手來端坐着,也沒有起身的打算,甚至連頭都不回,不看身後的人一眼。
祁悠若不過微微一笑,也不甚在意林彥的不給面子,懶懶道:“若兒剛拜訪了貴夫人,您真是好福氣呢,能娶到那麼溫柔賢惠的美麗妻子。”
“你跟阿瑾說了些什麼?”
“貴夫人健談,待若兒也極是熱情,我們兩個小女子也不過閒談了下您罷了。”
“姑娘,我不知道你是誰,我也不知道你這般執意要調查我是爲了什麼,我不希望你傷害我的家人。”
目光平淡,林彥不過清淡地說着。
“您誤會我了。”祁悠若淺笑,“我並沒有傷害您家人的意思,若兒不過好奇這方無名之碑。”
“林某還是那句話,恕不奉陪,也無可相告。”
祁悠若聞言也不惱,只是笑意更深,輕輕道:“也不是什麼事情需要本人親口說才知曉的。”她衝林彥微福身,轉身便離開了。
輕風吹揚,撩起他的髮梢,墨髮絲絲劃過那無所署名的光滑墓碑,留不下道道刻痕,他忽然衝墓碑說了什麼,而聲音清淺,很快就隨着風一同消逝了。
――――――
溟殤無語地看着不斷來回掰折竹枝條的祁悠若,她臉上是想揍人的表情,終是忍不住開口:“至於麼,不是你自己說的‘也不是什麼事情都需要本人親口說才知曉’,如今又這番抓狂模樣是爲哪般啊?”
祁悠若憤恨地擲下竹枝條,氣惱道:“話是這麼說沒錯的,可是林彥無視我的態度當真可氣!”而後萬分委屈地直接撲到了溟殤懷裡,蹭了兩蹭,嘟嘟喃喃着,“我不管,我就想知道!我就要知道!好殤殤,快哄我!”
溟殤咋舌而嘆懷裡女人變臉的速度那是真的讓人心驚膽戰,而後無奈女人的要求,道:“你當我是什麼神明?想知道什麼就知道什麼,既然他身邊的人全然不知他和那死者的往事,那就是他的刻意隱瞞,一件刻意隱瞞的事情,那可不是輕易就能讓別人知道的,何況還是陌生之人。”
“不管!”音調彎曲,祁悠若蹭了又蹭,而如是倔強,有些蠻橫,偏偏又帶着嬌俏的撒嬌意味,“莫再提這無禮之人,鬧心!”
溟殤有些好笑祁悠若這賭氣般幼稚的說法,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不由放柔了聲音:“我竟還是頭一次聽說有人會覺得林彥無禮,衆人皆知臨朝丞相林彥林大人是難得的溫和知禮之人,他家世代書香,是名副其實的書香門第。他爲人心胸寬廣,行事光明磊落,衆人常常詬病臨二世,但提及林丞相無一不是讚許。”
“嘁,我瞧着也不過那樣,倒是林彥的妻子讓我心生好感,那纔是你所說的書香門第,大家閨秀嘞!”
祁悠若不以爲意,對於林彥是嗤之以鼻的,可提起林彥的那位妻子眉眼卻是彎了彎,滿是笑意。
“柳家也確乎是名門大家呀……”溟殤輕笑,伸手就要推開膩在自己懷裡的祁悠若,繼續道,“他們是門當戶對,般配得很呢。”
“哼,門當戶對!我覺得柳姐姐定是被家裡頭逼得才嫁給這個渾人!”祁悠若啐了一口,見溟殤有推開她的意思不由皺了皺眉頭,不悅地往前湊了湊,伸手直接摟住了他的脖頸,不許他推開,“殤殤,你說咱們是不是門當戶對?”
瞧着懷裡小女子霸道的小動作溟殤有些哭笑不得,索性也不再推開,他其實是覺得白天就這般摟摟抱抱要是被人瞧見總歸是會說閒話的。
“若真按這世俗規矩來講,咱們還真不是門當戶對。”
祁悠若微揚眉,調侃道:“怎麼,我高攀了?”
溟殤沉默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祁悠若卻不氣惱,揚脣一笑,美麗的面容上顯示着嬌豔的笑容讓溟殤恍了恍心神,正想說什麼卻被懷裡頭這小女子接下來的舉動給震住了。
那是什麼感覺?
噢,不是說懷中有個不安分的女人是什麼感覺,而是被懷中這個不安分的女人硬生生強吻了是什麼感覺,被這般熱烈地擁吻是什麼感覺?對於未曾被如此對待過的溟殤來說,這個感覺是極其微妙的。
祁悠若不是沒有主動吻過他的,可是向來溫柔清淺,這般熱烈倒是頭一次,如同美麗的罌粟,帶着致命的蠱惑。
溟殤被恍了心神,而正想反守爲攻之際祁悠若卻毫不留情地鬆開了他,那嬌嫩的脣瓣也隨之遠離,讓溟殤心頭癢癢,抿着脣瓣低首凝視着這個笑得嬌媚的女人,目光幽幽想要做些什麼。
祁悠若揚着嫣然的笑容,她伸手拉下他的腦袋,踮起腳尖,額頭輕抵他的額頭,看着他染上海棠紅般明媚豔麗的臉龐,不由笑意連連,輕聲詢問:“感覺如何?”
溟殤不答卻是伸手直接捧過祁悠若的臉頰,低下頭來湊近她。
瞧着溟殤幽暗的目光,祁悠若忽的輕笑,她聲音柔柔,音調卻上揚,帶着不屑與嘲弄:“你看你這人世間的上位之人,如今還不是得低下頭來向我索吻?”
媚眼如絲,如是輕挑。
溟殤聞言愣了愣,不氣惱,反而愉悅地笑出聲來,他目光柔和,面上是和煦的笑容猶如春風,他離她很近,此刻卻不急着去親吻於她。
“一旦入蠱,不管神魔都會發瘋,何況我只是個人?我中蠱了,你的**,想來如今應是**深種,不然我怎會如此不管不顧失了常態,心裡頭念念的都是你這小嬌妻?”
他的語調就似漫不經心般,言語輕鬆,而神色篤定。
祁悠若聞言呆了片刻,仰着頭怔怔望着他,許久,伸手環過他的脖頸,踮起腳尖來再次親吻上他的脣瓣,目光微眯,撲朔流離,輕軟的聲音,不明其意。
“情話?”
溟殤並不答,他羽睫輕顫,恍惚迷離,伸手摟過祁悠若細軟的腰肢,嘗試着,學習着,按耐不住的是那幾乎要蹦裂的心臟。
聲音太響了,他多害怕被她聽到。多害怕呀,萬一她嘲笑他的笨拙與青澀該如何是好?她會不會嘲笑他,連心跳都掌控不好;會不會嘲笑他,在美色面前他是做不到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會不會嘲笑他,跟個沒見識的毛頭小子般,那般的不成熟?這情話講得很低劣,他也不曉得怎麼就這般說出了口。
他亦貪戀呀,這比夢中還要美好的滋味,他以爲她會笑話他的,如今看來竟是比想象中的要美好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