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婁閣。
初晨陽光柔和,灑下的光輝亦如同碎金一般,片片點點,在昨夜的凍霜初解成的水露中,竟是折射着琉璃般的光澤。
嬌嫩的花瓣如雪如沫,顯得那般柔弱。
就像描繪在那雙白皙的手中一樣,花瓣柔嫩似雪,竟與其相映襯着,顯得那般清靈。
是花兒的清靈,映着這如花兒般清靈的人呢。
他膚白似雪,發黑如墨,一根絳紫色的絲帶輕繫着,就那麼鬆鬆垮垮地披散在肩側,映着那雪膚。
他雙眸朦朧着,如煙雨籠蓋般,如煙似夢。不知在望向何處,在思着什麼,顯得有些縹緲。
他薄脣輕啓,似在對手中的花兒呢喃着什麼,卻是無聲。
他額上眉間那條細長的紅菱印,散着淡紅的光輝。
好一幅美人賞花,寄情爲何圖。
若水看得有些出神,臉頰上有淡淡的紅暈,興許是那初晨柔光的折射。
她知道清洛的本貌很美,比今世的樣子更甚幾番的美,是種不食人間煙火的空靈的美。不過她倒是真沒仔細打量過他,如今一看原來竟這般出塵,自己配不上的出塵。
她也差不多忘了,清洛本就是個淡漠空靈的美人兒。
是呀,她忘了,在千年前的那個屋檐下,站着的就是這個空靈絕塵的美人兒呀。
清洛似才注意到那不遠處盯着他看了很久的惘然視線,轉過身看見其人之時一怔,繼而微笑,整個人愈發的柔和,他輕喚着:“小水,早。”
若水這纔回神,有些錯愕,有些手足無措。她匆忙地背過身去,不看清洛,冷言諷刺:“白骨皮肉而已,你恢復自己的本貌做什麼!”
清洛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看着背過身不想瞧他的若水,心頭一嘆:“我一直覺得你更喜歡我這本貌的皮囊。”
若水聞言臉頰更紅,幾分羞赧,她索性跳開話題:“你倒是好興致,被囚禁了也有心思賞花!”
清洛只是微笑,看向那嬌豔的花朵,清和地說着:“既是被囚禁,那自是逃不出了的,又何必做無所謂的掙扎?不如賞花來得自在些。”
“哼,懦夫之言!”若水轉身不屑地瞥了眼那柔弱的花朵,嘲諷,“你倒也真是‘既來之,則安之’,有美人相陪,怕是寂寞都難呢!”
清洛一愣,看了眼手中扶持的花朵,無奈一笑,收回手來掏出手帕輕拭去指尖的水露,向若水走去。
“怎麼,不繼續陪這美人了?她可是萬般不捨呢!”若水咬牙切齒,兇狠地盯着清洛。
“水兒,她只是剛能成人形的花妖,從本質上講,現在的她還只是一株花,你又何必吃醋?”
“吃醋!”若水不敢置信地瞪向淺笑的清洛,不悅地別過頭去,“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我只是不屑這種柔弱的東西!”
清洛垂眸,凝視着若水,呢喃:“是不屑它還是不屑我,抑或是不屑你自己?”
若水冷不丁僵了一下,竟是回答不出來。
空氣忽然凝滯了一般,安靜得冷清。
許久,清洛才輕喚:“小水……”
可話未說完,便被若水不耐煩地打斷:“別這麼肉麻地叫我,我和你很熟麼?噁心到我了!”
語調的輕蔑,眼神的不屑,她依舊是那個傲慢的她。
清洛張嘴想反駁些什麼,卻終是一聲輕嘆,神色黯然:“你就是這麼嘴硬,分明是你自己喜歡我這般喚你的,如今又矢口否認。你終是不肯原諒我了?”
“無稽之談!”很顯然若水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結,是在逃避着什麼?
她想離開這兒的,根本不想理會眼前這個傢伙。她是面對不了,還是不敢面對?
可是若水她邁不開腳步,她分明說着厭惡他,可是又不想看不到他,所以她只是站在那兒卻又不說話。
“你明明還在意我同你發生關係了的這件事,爲什麼……”
也很顯然,清洛固執地想舊事重提,不依不饒,想強調些什麼,哪怕他明知若水不肯面對,但話又到一半便被若水再次不耐煩地打斷。
“你有完沒完!你不要再提那件事了好不好!”
清洛不語,低首了片刻驀地握住了若水的手,柔和地揭穿她:“你又在拿你那已沒有了的刺來僞裝你自己。”
若水想抽出自己的手,奈何掙扎不出。
“你不要再逃避了,就當我求你行麼?你內心痛苦,我何嘗不是?我可以對你負責的,不是義務的相逼……”
若水身子一僵,怔怔地看着眼前黯然憂鬱的清洛,他的眼中卻是那般清晰,倒映着自己的身影,清楚地感受到手心、手背以及指尖傳來的溫度,微涼卻是那般柔和。
她又該說些什麼來拒絕這個讓自己討厭的傢伙?說什麼,又要做些什麼呢?內心的竊喜告訴自己,自己真是犯賤!
明明想的是無論清洛說什麼自己都不會原諒他,可是原來至始至終她等的還是這句話,在清洛這般柔情地說出此話,親口對自己說的時候,她依然招架不住,她依然很沒面子地丟兵棄甲,做不了任何掙扎。
自己真是弱爆了!
“小水……”
情況呢喃着輕撫上她的臉頰,將其輕摟入懷中,緩緩湊近那因無措而微張的紅脣。
她任其擺佈,不做任何掙扎,腦子裡一片空白,內心不斷嘲諷着自己。
太沒面子了,她果然是個笨蛋,一個經受不起糖衣炮彈誘惑的大笨蛋!
若水臉頰微紅,輕合上雙眼,終是沒有推開清洛,與他相吻。
院中花開似雪,卻在這麼一刻暗淡了,一片雪白的花瓣輕飄而下,就如同花兒現在的心。
若水不知道自己和清洛相吻過了多久,但當回過神的時候,一陣大駭,臉上紅暈更甚,匆忙地推開清洛,分明瞪着他卻顯得那般嬌媚。
“無恥!”
一句罵話,可是她轉身逃似的跑開了。
清洛愣愣地看着若水跑開的身影,直至消失在迴廊的那一端纔回過神來。
他輕撫微紅的脣瓣,淺淺一笑,心頭說不出的愉悅。
“真是個驕橫任性的女人,也不知你喜歡她哪一點。”不知何時,一襲白衣翩然至清洛身側,聲音淡漠無波瀾,也不知其對於剛纔的香豔看了多久。
“我自是喜歡她讓我喜歡的那一點。”清洛答道,不看來人,依舊望着若水離去的方向。
來人瞥了眼還處神遊狀態的清洛,不禁汗然:“一個女人而已,至於你回味成這樣?”
“你不懂。”清洛放下手,側身看向來人,平淡道,“閣下來此所謂何事?”
“自然不是來看香豔戲的。”蕭淨沙如冰的眼眸無任何波瀾,目光卻忽的望向院中那朵皎潔如雪的花朵,“這個時節竟有茶花開得如此純白。”
清洛不語,等着蕭淨沙繼續說下去。
“那定是命途多舛了。”蕭淨沙似可惜般的搖了搖頭,“你可認識七色蓮玉的主人?”
“認識的。”
“你和她在此可住得習慣?”
清洛對於蕭淨沙突然問題的跳轉有些沒反應過來,遲鈍了下,回答:“勞煩閣下了,我和小水住在這兒還算適應。”
“我倒是有些不習慣呢,等改天再換地方。”蕭淨沙揚脣一笑,轉頭看向清洛,“都是要習慣的,不然不好辦事。”
清洛覺無奈,自是明白了蕭淨沙的意思:“閣下於我有救命之恩,我定是會回報閣下的,只是小水她於閣下無任何瓜葛,望閣下不要將她算在內。”
“你倒是考慮得甚遠,也不枉我對你的期望了。”蕭淨沙就那麼笑着,一股由內散發的傲然至尊之氣,“她自是與我無瓜葛,但你和她牽絆定不少吧?”
清洛神色一凜:“你什麼意思?”
“你莫要衝動,這可不像你的風格。”蕭淨沙笑着搖頭,“想來她是不會扔下癡心的你,定是會同你一起留下的。”
清洛不語,等着蕭淨沙說出其目的。
“我這次來不過是看看你們,想着有些事情當交代了,我是在利用你們,不過你們只要聽話,這便是互贏的關係,記住了?”蕭淨沙負手而立,他嘴角揚着淺笑,看上去着實一副天真無害的美少年之態。
清洛點頭,淡漠道:“記住了。”
“首先呢,我們要動身去解封我的真身,畢竟這尊身子太弱了。”蕭淨沙看了看自己的身體,似嘆息着輕搖頭,“空有的一副好皮囊。”
“你到底是誰?”
蕭淨沙聞言只是輕笑,顯得那般張揚,那般狂傲:“這重要麼?哦對了,會有一個你的熟人和我們同行的,看破不說破,別讓我聽到你們在說悄悄話。”說罷,蕭淨沙退後了一步,轉身離開。
清洛握拳,卻是無可奈何。
因爲沒有能力,只能任其擺佈,自是無可奈何。
――――――
走在安靜得過分的迴廊之中,蕭淨沙忽駐足,並沒有回首:“你都聽到了吧?”
夏雨煙默默地從迴廊後走出。
蕭淨沙轉身,看向夏雨煙,似頭疼地揉了揉額角:“你這女人還真是不死心,我不是告訴你就當這身體的本尊死了麼,他本就對你無意,你又何苦死纏爛打?”
“死了?呵,我會信你的鬼話?”
“嘖,不好糊弄?真是難纏的女人。”蕭淨沙似無奈地搖頭,“難纏的女人命途多舛,跟着那個人很痛苦的。”
“我的選擇不用你管!”
“難纏,也罷!”蕭淨沙如冰的眼眸看向夏雨煙,“說來我能成功附身,你是功不可沒呢!”
夏雨煙握拳,不語。
“呵,放心,只要我尋回我的真身,我自是會將這身子還給他的。”蕭淨沙轉身,繼續往前走。
“我可不可以也一起去!”夏雨煙衝着蕭淨沙的背影大喊。
“你想來就來吧,不過你自己的生命安全可是沒有保障的。”蕭淨沙駐足回首,眼中閃過玩味的笑意,“你還要來麼?”
夏雨煙點頭,眼中是不可動搖的堅定。
“他竟值得你這般?”
蕭淨沙輕視地笑着,輕搖了搖頭離開了。
――――――
今天的天氣似乎特別好,暖陽高照,本就暖和的葉城,今日竟有春日般的感覺,可明明已是入冬些許時日了。
似乎是昨日比賽的緣故,今日的歸至院生意特別好,已經很久沒有這般人庭若市了。
“我就說嘛,按湯湯的實力,怎麼可能不讓小院死而復生啊!”葉鈴看着往來的人羣,很是開心。
白玉駐足,冷冷瞪了葉鈴一眼,淡漠道:“小院本就沒有死,何來死而復生一說?”
葉鈴一怔,慚愧地對戳手指,小聲嘟囔,“好吧,說錯話了。”
“不見得,”炎辰悕不善地掃了眼白玉的背影,不涼不熱地說着,“若是沒有小鈴鐺你,恐怕這歸至院也就死絕了。”
白玉身子一僵,抿脣不再言語,轉身繼續忙碌自己的了。
葉鈴擡頭看向面無表情的炎辰悕,撲閃了下眸子。啊,這是在維護她呢,被惦記的感覺真不錯。
似注意到了葉鈴的視線,炎辰悕倒也不掩飾,清冷開口:“小鈴鐺只有我能欺負,自是容不得別人找事。”
葉鈴愣了愣,分明是不好的話,她聽着卻覺臉頰發燙,瞪了炎辰悕一眼:“胡說八道!”
溟殤聞言愣了下,看向身旁開心吃着桂花酒釀圓子的祁悠若,湊到其耳邊,低語:“你們女人是不是害羞了都愛說胡說八道來掩飾?”
這是在說昨晚情至濃時,溟殤忽出言調侃,而她羞赧大呵胡說八道之事呢。
祁悠若手一抖,眼睜睜看着勺中的小圓子咕嚕嚕地滾到了桌案上,心頭一嘆,擱下勺子轉頭看向溟殤,倒是很平靜:“你見過小殊子有說過麼?”
溟殤煞有介事地思量了會兒,認真道:“可能是蘇菀殊臉皮比較厚,這個女人就只會笑,成天一個表情,慕容凌楓怎麼受得了這種女人……啊!”溟殤吃痛地抓住祁悠若掐他腰間的手,無奈,“反了反了,要女人不要男人了。”
祁悠若一臉的理所當然:“男人可能下一刻就和別的女人跑了,但是女人不會。”
溟殤聞言卻是輕笑,對於祁悠若所說表示不可苟同:“你確定?”
祁悠若不答,低頭繼續吃着那碗桂花酒釀圓子,喃喃自語着:“真是甜心窩裡去了,總覺得同別處的酒釀圓子不同,是哪裡不同了呢?”
溟殤聞言默默暼了眼那碗酒釀,輕聲道:“加的糖桂花不同罷了。”
“咦?”
“別處的可能是直接撒上的幹桂花,這碗裡頭的桂花可不一樣。”
“這都能瞧得出來?”
祁悠若驚奇,忽覺身旁這個男人有些神奇,心裡頭念頭一閃,不由就直接問道:“殤殤會做飯?”
“不過家常便飯。”
溟殤說得漫不經心,祁悠若聽得卻心頭暖和,她目光輕柔,聲音軟糯:“那要是以後有了定所,我天天吃殤殤做的家常便飯如何?”
溟殤聽着卻是沒好氣地掐了掐祁悠若的臉頰:“你一個女人不當學着去下廚麼?”
“我學着了呀……”
然後廚房就炸了。
溟殤顯然也回想起了什麼,無奈撫額,只得輕應一聲:“好。”
――――――
流水河畔。
“柔桑姐。”蘇菀殊輕喚。
“菀殊。”蘇柔桑沒有回頭,依舊看着流水出神。
蘇菀殊輕嘆了口氣,望向流水,輕聲說着:“柔桑姐,小若說要在葉城過完年再上路。柔桑姐的打算呢?”
“過完年?”蘇柔桑轉頭看向蘇菀殊,微蹙眉,搖了搖頭,“我等不了。”
偏執。
蘇菀殊嘆息,不知說好還是壞,她輕聲詢問:“五叔問我們回不回去過年?”
蘇柔桑低頭,喃喃:“沒找到他,我是不會回去的。”
“柔桑姐就打算這麼沒有目的地找下去?”
“我不知道。”蘇柔桑茫然地搖了搖頭,攥緊手中的銀鐲,“他從沒跟我說過他來自哪裡,也從沒告訴過我他的事……”
“那柔桑姐你又打算先去哪兒找他?”
蘇柔桑一頓,眼睛突然變亮,堅定道:“文炎。”她轉頭看向蘇菀殊,“我要先去那兒!”
蘇柔桑突然這般堅定想去那兒不過想起了當初承諾,那時她並未在意。
“你是不是很喜歡藍色?”當初她這般漫不經心地詢問寒芒。
“怎麼突然這麼覺得?”
“你看嘛,你老是扎這種深藍色的髮帶,穿的也是這種深藍色的衣服,就連,”蘇柔桑輕撫上寒芒的眼睛,低喃,“就連你的眼睛都是藍色的……”
寒芒一愣,顯然有些吃驚:“我的眼睛是藍的?”
“嗯?”蘇柔桑回過神,放下手,笑然,“沒啦,我只是這麼覺得,總感覺你的眼底有藍光呢!很漂亮,就像大海的顏色。”
寒芒眼眸微斂,輕聲呢喃:“去過海邊?”
“沒有。”蘇柔桑遺憾地說着,“沒有機會去。”
“如果有機會,我帶你去海邊走走?”
蘇柔桑愣了愣,微笑,只當寒芒是玩笑話,卻也點頭應允道:“好的呀。”
不是所有的應允都是認真的,只是當時的感動,後來的後知後覺。
――――――
離婁閣。
“放我出去啊!混蛋,快放我出去!”緋妍大吵大鬧着,氣憤地看着那扇自己不能碰觸的大門。
白翎懶懶地擡頭,瞥了眼不知發瘋發了多少天的緋妍,繼續趴下睡覺。
“可惡!太欺負人了吧!”緋妍忿忿地一屁股坐到白翎身邊。
他已經被關在這裡好多天了!至少他這麼認爲。
除了保證三餐正常,他什麼都做不了!
啊!煩死了!
白翎叫了一聲,提醒緋妍:你本來就不是人。
緋妍瞪了白翎一眼,不客氣地拍了下白翎漂亮的腦袋:“要你多嘴!”
白翎吃痛正想再叫,注意到氣息的靠近,看向門口。倒不像上次那般是充滿敵意的銳利目光,因爲它感受得到,這次來的是熟人。
“鳳王!是你……”清洛有些詫異地看着門內,一屁股坐在地上,臉上寫滿了鬱悶的緋妍。
“小洛兒!”緋妍激動看着門外的清洛,完全忘乾淨了上次見面的不愉快,他一下子衝了過去,剛觸及那無形的大門,瞬間感覺一股氣壓推向自己,心裡暗喊糟糕,卻已是被彈開來。
白翎似是見怪不怪了,很是淡定地起身,展翅開屏,瞬間紅光四散,接住被彈開的緋妍,讓緋妍穩穩地靠到自己展開的白屏之上。
緋妍很是鬱悶地站定身子,直接趴到白翎身上,叫苦:“大混蛋!放我出去!”
白翎收屏,也任由緋妍趴在自己身上,雖然心裡依舊鄙視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你沒事吧?”清洛下意識地伸手,卻是發現自己的手穿過了那無形的大門,沒有任何異樣。
緋妍驚愕地看着就那麼安然無事走進來的清洛,心裡更覺鬱悶萬分:“不公平啊不公平!怎麼可以這樣!”
“因爲這是專門關你這隻小鳥的籠子,很公平的。”淡漠的聲音,如冰的眼眸依舊沒有任何波瀾,即便他依舊笑得那麼狂傲。
“混蛋!放我出去!”緋妍從白翎身上起來,瞬間收斂了任何嬌氣,剩下的唯有冷然與憤怒。
“小鳥的脾氣還是這般讓人頭疼。”蕭淨沙輕搖頭,“這樣的脾氣可不招人喜歡呢。”
“呸!誰要你喜歡!”緋妍不屑。
蕭淨沙聞言只是淺笑:“我自是不會喜歡你這種不男不女,不人不妖的小鳥,連自己的女人都可以利用之後放棄,你也真是個薄情郎,怕是你依舊未尋到她吧?”
緋妍身子猶如電擊了一般,眼神有些凝滯地看向微笑的蕭淨沙,咬脣,聲音低沉:“你都知道些什麼!”
“跟你說完麼?那多沒意思。”顯然蕭淨沙沒有說下去的打算了。
緋妍低首,神色複雜,只聽得他在那兒低喃着:“你又知道些什麼啊……”
聲音幾不可聞,充滿了痛苦與悔恨。
清洛疑惑,看着從未見過的緋妍,是的,他從未見過這般的緋妍,那般的黯然傷神,那般的淒涼,帶着淡淡哀傷與心酸。
只因爲那個人的一句話。
他擡頭看向蕭淨沙:“閣下所說的另一個人,莫非就是……”
“對,就是這隻小鳥,就是這個你的熟人,一同前行。”
緋妍彷彿還沉寂在自己的世界中未回過神,直到蕭淨沙離開之後,清洛靜坐在一旁,也不知等自己回神等了多久。
緋妍靜靜地坐到白翎身旁,輕撫白翎漂亮柔順的羽毛,眼神卻顯得那般柔和,不知其又在想什麼。
許久,纔開口問道:“他要讓我們去哪兒?”
“去解封他的真身。”
“哦,這樣啊。”緋妍撫着白翎的羽毛,不再言語。
白翎亦乖乖地趴在一旁,任由主子通過自己回想那個讓主子深深愛着的傢伙。
屋中寂靜一片。
――――――
葉城街道,美食的香味飄滿了整個街道,人羣往來,好不熱鬧。
“鈴子你慢點!”
炎辰悕看着在前頭到處亂竄的葉鈴終是忍不住開了口,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生怕她就這麼消失在了往來的人羣之中。
葉鈴回頭瞅向一臉緊張的炎辰悕,愣了愣,繼而笑逐顏開,反手握住炎辰悕的手,嬉笑道: “走!我帶你玩轉葉城!”
感受着手中的柔若無骨,炎辰悕有那麼一刻的出神,任由葉鈴拉着自己走街串巷,嘴角不由上揚,心情莫名的愉快。
——————
城東。
“這是什麼……”炎辰悕有些僵硬地扯動了下嘴角,看着碗中黏糊糊的一團,有種想立刻倒掉的衝動。
“很好吃的!吃吃看啊?”葉鈴吃得不亦樂乎,彷彿碗中黏糊的一團真是什麼人間美味一般。
炎辰悕真不知說什麼好,看着葉鈴期待的小模樣,竟有種不想掃她興的想法。於是鼓起勇氣,持起勺子一舀,塞入嘴中嚥下。
“怎麼樣?”葉鈴撲閃着眸子看着一臉視死如歸的炎辰悕,不由覺得有些好笑,又覺得眼前之人當真有可愛的一面嘛。
“還行。”炎辰悕說着,擡眼又看向笑得開心的葉鈴,整個小臉上都寫滿了:看吧,我怎麼可能騙你!
其實,這玩意兒有點像桂花酒釀圓子,可是又比那個黏稠些,而且也沒有酒味,放的也不是糖桂花,而是八寶,倒也不算難吃。
葉鈴一直愉悅地自顧自吃着,嘴角揚着淺笑。
——————
城西。
“噥,趙大伯做的糖葫蘆,可好吃了!”葉鈴遞了一串糖葫蘆給炎辰悕。
炎辰悕接過並沒有吃,而是認真地上下打量着。
“沒毒的!”葉鈴扯過炎辰悕的手,直接把他手中的冰糖葫蘆忿忿地咬了一口,再還於他,下巴微揚,“看吧,毒不死你的!”
炎辰悕看着手中缺了一口的糖葫蘆,只是微笑,沒有說什麼。
——————
城南。
“哎呀!酸橙子你太慢了!”葉鈴不滿地衝不遠處慢慢走來的炎辰悕吆喝,“這家的水晶餃可好吃了,你再慢就排不上隊了!”
“你不是已經排着了麼?我慢慢來也沒事的。”炎辰悕笑着走到葉鈴身旁。
“你!”葉鈴不由生氣,想責罵炎辰悕的吃白食,炎辰悕已是開口打斷了她的話。
“我累了,去那邊樹下等你。”說着,炎辰悕就邁着步子走開了。
“我買了纔不給你吃!”葉鈴衝着炎辰悕的背影大聲喊着,小臉滿是嗔怪的神色。
炎辰悕也不回頭,嘴角揚起的弧度更深,聽着葉鈴這沒幾分真實性的話。
——————
城中。
“看吧,我都說那家的水晶餃最好吃了!是不是?”葉鈴自豪着,帶炎辰悕走近了廣場正中的塔樓。
一路來,葉鈴帶炎辰悕不知去了多少家美食店,也品嚐了不少佳餚,雖都只是點到即止,爲了讓他多吃些別的美食。炎辰悕不由喟嘆,葉城真不愧是美食之都。
“是是是,你說什麼就是什麼。”炎辰悕敷衍地說着,環顧了下四周,竟是偌大空闊的場地,以大理石鋪就,雕刻着葉國特有的圖案標誌,中間聳立着一座高大的塔樓,周圍有士兵把守。
“什麼話呀!”葉鈴正想反駁幾句,卻是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開心地跑了過去,“嘿,大塊頭!好久不見!”
眼前這個一臉嚴肅的結實漢子,可不就是那羣當初叫葉鈴爲大姐頭的山賊頭頭?
“啊?”漢子一愣,看清來人後吃了一驚,立刻恭敬地單膝下跪,“參見九公主!”
“參見九公主!”瞬間,漢子身後守塔的士兵都齊刷刷地跪下行禮,聲音洪亮堅定。
葉鈴笑容一僵,一瞬的煩躁與氣惱,但很快消失,依舊一臉的笑容:“大塊頭,你們快起來呀,別九公主九公主地叫,多見外,叫我鈴子就好!”
“小的不敢!您是九公主,是金枝玉葉,是不能和我們這些山野莽夫相提並論的!若不是九公主您兄弟們也不會有今日的踏實做人!”漢子依舊直直地跪着。
葉鈴笑容收斂,一臉的平靜:“起來,這是命令!”
“是!”漢子這才和士兵們一同站起身來,卻是低着頭不敢直視葉鈴。
炎辰悕靜靜地站在葉鈴身旁,看着她面無表情的側臉,又掃了眼恭敬的漢子,默不作聲。
葉鈴終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微笑:“大塊頭,兄弟們都怎麼樣了?過得還好麼?”
畢竟,他們都在她離家出走那段時間對她很照顧,她也特別懷念那段和他們一起的開心日子,很自在。
他們特別淳樸,本不是什麼壞人的,只因生活所迫才無奈當上了那座山的山賊。
“我把家當都分了,剩下的都送給了沿路的窮苦人家。兄弟們有的收拾東西回家了,有的闖蕩去了,有的就跟我來了葉國。大家過得都很好。”
“那就好。”葉鈴舒了一口氣,忽想到什麼,“三哥他沒爲難你們吧?”
漢子身子猛地一僵,不好的回憶涌入腦海,急忙搖頭擺手:“沒、沒有!葉王對大家都很好!”
“真的?”顯然葉鈴有些不信,葉澄什麼性子她還能不知道?
“當、當然!”漢子點頭,側身看向身後的其他士兵,“你們說是不是呀!”
“是!”各個點頭如搗蒜,好像事實真如這般一樣。
看着這幫人的這種反應,葉鈴就知道估計葉澄那個變態又採用變態的手段來折磨他們了。
“九公主,兄弟們真的過得很好,葉王也待我們不薄,您看葉王不是讓我們兄弟幾個來守八重塔了麼?”
葉鈴思索了會兒。
的確,八重塔是重要建築,能守八重塔的都是要經歷代葉王親自篩選的,既然葉澄讓他們來守八重塔,也確乎是能看出葉澄對他們的重視。
最後,葉鈴輕聲道:“大塊頭,三哥要是欺負你們了,你們就跟我說,你們怕他,我可不怕他!”
衆人面面相覷,只覺心中一股暖流劃過,無法用言語表達,但也同時他們不議而同地拿着自己的性命發着誓言。
以吾之靈魂與血液起誓,護吾主與天同齊!
“對了,要是三哥找我,你就說我和朋友上八重塔了。”說着一把拉過一直默不作聲的炎辰悕,“走啦走啦!上塔!帶你去看最好看的!”
——————
太陽漸漸西下,給天際燙上金邊,絢麗而不刺眼,那般柔和的散發着金輝。
八重塔的第八重竟是敞開式的,用欄杆圍着四周,中間是木雕的涼亭。晚風吹過,帶着絲絲涼意。
炎辰悕倚着欄杆,向下眺望,笑道:“你說好看的是這個?”
葉鈴搖了搖食指,看向中間的涼亭,嘴角輕揚,向那邊走去。
難道?!
炎辰悕一愣,急忙站直身子,正想開口阻止,只見得葉鈴縱身一躍,竟是穩穩地站到了亭頂之上。
葉鈴穩住腳步,心頭舒了一口氣,正想衝炎辰悕炫耀一番,就覺眼前人影一晃,自己的手臂被炎辰悕緊緊抓住。
“下去!”炎辰悕難得的一臉嚴肅。
葉鈴愣了半晌,繼而微笑:“沒事的,我經常跳上面來的!”
炎辰悕聞言雙眸微眯,下一秒竟是鬆開了抓住葉鈴手臂的手,然後一推。
葉鈴沒料到炎辰悕居然會推自己,一個重心不穩眼看就要掉了下去,又只覺腰間一緊,下一秒穩穩地坐到了亭脊之上,驚魂未定。
“嚇傻了?”炎辰悕坐到葉鈴身邊,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葉鈴這纔回神,心裡憤悶,不住捶打着炎辰悕:“很恐怖的啊!你居然嚇我!”
“行行行!我錯了還不行麼!”
“哼!”
炎辰悕瞅着葉鈴,忽的笑出聲來。
“你笑什麼啊!”
“笑你唄。”
“笑我什麼啊!”
“笑你呀,”炎辰悕看向氣呼呼的葉鈴,眼中的笑意更深,伸手就輕捏了捏她的臉頰,“笑你傻乎乎!”
如此寵溺的話語,讓炎辰悕自己都爲之一怔,看着自己的舉措更是哭笑不得,這是看祁悠若他們經常這樣就學上了麼?
“你才傻乎乎呢!”葉鈴拍開炎辰悕的手,別過頭去,望向前方,眼神瞬間變得溫柔萬分。
“嗯?”炎辰悕順着葉鈴的視線望去,不由驚愕與感嘆——那是葉城!一整個葉城,包括了葉城外的青山的葉城!
上空有淡淡雲煙繚繞,飄渺夢幻,夕陽的瑰紅,染紅了半邊天,也染就了那微粉微金的雲煙。整個葉城彷彿有神靈庇佑一般,那般安詳的靜謐的溫柔着。
“很美對吧?”葉鈴忽輕聲呢喃着。
“嗯。”炎辰悕點頭。
“這個地方呀,是我從小到大都沒有離開過的。以前不怎麼覺得,可是這一趟回來,我竟發現,這個地方更加讓我懷念,讓我不捨……”
炎辰悕只是靜靜坐在一旁,認真地聆聽着葉鈴的話。
“它從小養我護我,可我卻從沒放在心上過。我喜歡這個地方,這個被稱之爲我故鄉的地方,可是我卻從沒有爲這片溫柔的土地做過些什麼。我只知道索取,不盡地索取,撒嬌,無休止地衝它撒嬌,因爲我深知溫柔的它會包容我的一切,包括我的任性、淘氣以及無理取鬧……
我原以爲它會繼續縱容我,護着我,養着我,不需要我做任何事,可是我錯了,大錯特錯了!
它不會護着我一輩子的!它甚至會因爲我的任性而走向毀滅!而自私的我卻是自私地拋下它逃了?呵,多麼不堪!”
炎辰悕望着眼下的寧靜,許久才了開口:“你沒有那麼不堪,至少你還回來了。”
“是呀,我回來了。”葉鈴低喃着。
她驀地站起身來,向下俯視着這片溫柔的大地,眼神流淌着光華,熠熠閃閃,臉上是從未有過的認真和嚴肅,聲音堅定而誠懇:“所以,我要去改變。這次不是讓它來守護我,該輪到我,讓我來守護它!就算是付之靈魂也在所不惜!”
炎辰悕呆呆地看着身旁執著的少女,夕陽的瑰紅染上了她的臉頰,此刻的她竟是這般的閃耀,這般地讓人心動不已。
炎辰悕低頭,用手撫住心口。心中有種異樣的感覺,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莫名地心跳加快,有什麼在悸動着。
——————
夕陽西下,金色的光輝佈滿了天際,繚繞在那紫灰色的天際,漸漸淡去,散去。
一束純白的光輝,柔和地罩在了那株獨立的茶花之上,移向庭院之中,漸漸的白光散去,而白光包裹的竟是一個白衣少女。
少女眼皮動了下,那如玫瑰花瓣般柔嫩的眼皮緩緩撐開來,露出了一雙如雪般的眸子,清靈淡雅。
少女眨了眨眼,臉上流露着欣喜,她用雙手撐着地面,想要站起身來,可是從未體會過用兩腿站立的她又豈是那般容易就學會了人類行走的方式?
少女吃力地站着,好奇地環顧着四周,忽瞥見一口池塘,水平靜如鏡,按耐不住的激動,她緩緩地,慢慢地,吃力地走了過去。
微俯身,少女看到了池水中自己美麗的倒影。
柳眉,杏目,櫻脣,姣好的臉蛋,如墨般的青絲,發上纏着幾朵白色茶花連綴的頭飾,雪白流蘇輕垂於臉頰兩側,稱着自己那如雪般的肌膚。
少女滿意地露齒一笑,雙手捧心口,站直身,轉身就欲快步走到那個讓自己牽掛的人兒面前,然後向他表白,向他訴說自己的情思。
奈何由於不習慣,走得那般遲緩。
她踏上青階,驀地身子一震,停下了腳步,看着這個他今早與那位女子站過的臺階,思緒惘然。
少女心中的那位心上人呀,與另一個女子曾在此處甜蜜地相吻,那般恬靜的畫卷呀,奈何怎麼也不能從腦海中揮之而去。
她靜靜站着,直到一顆如珍珠般的淚滴從眼角滑落,那如雪般的雙眸,帶着冰雪般晶瑩的雙眸,此刻黯淡無光。
倚着廊柱,少女緩緩地順着廊柱,呆呆地坐到了青階之上,望着那越發紫灰的天際,思緒惘然。
那般美麗的天際,開始泛起美麗的瑰紅,紅得如同薔薇一般的美麗,卻又是那般溫柔,染紅的天際,染紅了那越顯紫灰的天空。
柔和的光芒,拂過少女如雪般純白的臉頰,長長的睫毛將雪白的雙瞳遮掩,留下淡淡青影。
少女的雙手還交疊在心口,她還護着她那已是惘然的情意,可是惘然無措。
也不知過了幾許,少女纔回過神,交疊於心口的素手緩緩垂下。她站起身,眼中多了份勇敢和堅定。縱然她依舊是那朵清純懵懂的白色山茶花。
爲你開心,花瓣漂泊人海;爲你哭泣,你從夢中走來。
笑意映雪腮,淚珠掛長睫。
少女選擇的離開大概是爲了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