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靜靜看着鏡中那張清秀俊美的臉龐,恍惚出神,竟是不認識自己了一般。身旁的小女孩亦癡癡看着,不掩的癡迷,她是愛煞這個少年了。
“二哥哥,二哥哥,媛娘是極喜歡你這般模樣的呢,竟是比大哥哥還要好看幾分!”
小女孩輕輕晃着少年的衣袖,倒是讓少年回過神來,再次望了眼鏡中那張容顏,輕嘆。
是了,這便是自己,只是好久不曾見過這張臉的素顏,竟是陌生了起來。
少年側首看向身旁的小女孩,容貌精緻卻未長開,可憑其姿容也能想到長大後定是個出落得亭亭玉立般的女子,而現在,她還是個養在富家的小姑娘,衣着配飾都是極好的。
少年伸手撫過她的頭頂,那麼溫柔,笑容清淺,這般溫和地笑着。
就似看到神祗一般,小女孩癡迷地望着少年如陽光般和煦而溫暖的笑容,看到少年又從妝盒中取出了**,小女孩秀氣的眉頭不由皺了起來,輕輕扯着少年的衣袖,低低地說着。
“二哥哥不塗**了好不好,媛娘不喜歡二哥哥塗**的模樣……”
少年一怔,看着鏡中的自己,而又看了看手中的妝粉,最後只得是無奈苦笑,輕輕道:“媛娘別鬧,等我化完了妝再陪媛娘玩。”說着,便是舉起手中的妝粉想往自己那張本就白淨無暇的臉上抹去。
“二哥哥!”
女孩頓時大怒,伸手打翻了妝臺前的妝盒,而看着妝粉鋪撒了一地才驚覺,卻是不後悔。櫻色的脣瓣微抿,淚眼花花竟是要哭了一般。
少年因爲女孩過激的行爲而呆愣了許久,怔怔地看了眼地上的妝粉——是不能再用了,而擡眼便是瞧見了女孩這般欲哭的模樣,感到萬分無奈。
他拍散了手中的妝粉,用溼巾擦拭乾淨那雙保養得極好的雙手,伸手拉過女孩,微笑着撫了撫她的發頂,笑得這般溫暖與柔和,似在安慰,似在慣寵,沒有絲毫的不悅。
“媛娘乖,一盒妝粉罷了,我可以重新讓他們添置的,不要哭。”
女孩擡着淚眼濛濛的眼眸子,很是委屈地看向少年,抽噎着,小心翼翼地說着。
“媛娘就是、就是不喜歡二哥哥那般蠢模樣嘛!二哥哥爲什麼一定要抹上這個東西?媛娘不喜歡,媛娘喜歡現在這樣子的二哥哥,二哥哥不要塗這個東西好不好?二哥哥塗上這個東西就像是變了一個人,媛娘、媛娘怕……媛娘、媛娘要嫁給現在這樣子的二哥哥,纔不是塗了**的二哥哥!”
驚愕女孩的言語,少年失笑,擡頭看向鏡子,鏡中倒影出的是一張清秀俊美的臉龐,而鏡中人兒的嘴角掛着極爲苦澀的笑容,那是無能爲力的悲哀。
“媛娘,我是阿孃的骨肉,她希望我這樣,我便只能這樣。我沒有更改我和她關係的權利,所以我也沒有改變這個裝扮的權利。媛娘,現在的你不會懂……”
而女孩沉默了,少年也沉默了。
女孩只曉得她此刻十分討厭着那個廳堂之上雍容華貴卻說話帶刺的女人。
許久,女孩開口,糯糯的聲音,卻提出了一個任性的要求:“二哥哥,跟媛娘出去玩好不好,就以二哥哥現在的模樣……”
“媛娘,我不能……”
“沒有人會認出二哥哥的!除了媛娘,誰都不會認出你就是二哥哥的!”
女孩的目光熠熠閃亮,裡面包含了太多的期待以及自信。
少年愣了許久,而又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才明白過來女孩的意思。
是了,沒人會認出自己的,除了媛娘,沒有人會再認識這張容顏了,怕是阿爹阿孃也忘了吧,這張容顏已是許久不曾曝於露天之下了,大家只知道一個白麪朱脣的王家二公子,這個清秀白淨的少年,除了媛娘,又有誰能認出來?
沉默了太久太久,以至於女孩都有些失望了,眸光也黯淡了,而因爲少年輕輕的一聲好,那雙清澈的眸子再次閃現了灼人的光芒。
可是事後又如何了呢?
王煥之望着蔚藍的天宇,天宇之上是潔白的雲朵,隨風飄散。
之後的之後,他被抓住了,被親阿孃,阿孃狠狠地責罰了他,甚至禁足了一年之久,然後,那次的宴會,是他和媛娘隔了數年纔有的再次相會,卻是沒料得交織竟成了這般的深刻。
也是了,他的阿孃怎麼想到,當年那個他放逃的小女孩,就是謝家的獨女,就是她心目中最好的王家媳婦兒謝媛娘呢?
媛娘說,從那次後,她就不敢來見他了,是她害得他被禁足的。
媛娘說,她覺得她太幼稚了,因爲自己受嬌寵,而理所當然地認爲一切都會順她之意的。
媛娘說,她不敢來見他,除非成長到能鬥過他的阿孃了,否則,她沒臉來見他。
媛娘說,她不想,他娶了別家的小姐......
可是。
他說,他從來都是那個膽小的。
他說,他根本就不敢反抗自己的命運。
他說,他已經習慣了聽之任之,當王家的二公子,當她阿孃想要的那個模樣的王二公子。
他說,如果不是她的勇敢,他是真的會接受自己的命,娶任何一個他阿孃所安排的姑娘,無論那個姑娘是誰……
然後,媛娘哭了,罵着他是混蛋,哭得很傷心。
他慌了,怎麼哄都不行。
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到自己都累了,才停止了,抽噎着,依舊罵着他是混蛋。可是,她說。
二哥哥還是二哥哥,媛娘喜歡二哥哥,從來沒變過。那麼這份喜歡從來都是一廂情願的麼?
他沉默了,卻是搖頭,笑得那麼苦澀,而看着她的目光是那麼柔和,伸手撫過她的發頂,這般輕柔,就和小時候一般,他說。
他改變不了他阿孃給他安排的,但是他的感受是另一回事,娶一個姑娘不代表他就是喜歡她,而論及喜歡,他想他是喜歡媛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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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茗子擰過溫熱的溼帕拭去王煥之額間的冷汗,擔憂地看着剛醒來還有些懵懂的王煥之,“爺這是做噩夢了麼?”
王煥之撲閃了下眸子,徑自坐起身來,撫了撫發涼的額頭,輕嘆:“不是什麼噩夢,夢到以前的事情罷了。”
“方纔,爺一直喚着謝家的大姑娘的小字……”
“啊,大概是想她了吧。”
王煥之苦笑了一聲,低頭看着手指才恍惚反應過來什麼:“茗子啊,你又把我的妝容給洗了呀……”
“請爺恕罪!小的只是聽聞,**敷面,敷太久不好……”
茗子趕忙跪了下來,低着頭恭敬地回答着,一副生死全憑主子處理的模樣讓王煥之有些無奈。
“起來吧,我也沒怪罪你啊,洗了就洗了吧,罷了……”
王煥之揉了揉太陽穴,面露疲倦,他沉默了片刻,自牀鋪上起來,徑自向屋外走去。
“爺?”茗子頗爲不解王煥之突然的行徑,“您還沒……”
化妝這兩個字眼卡在了茗子的喉嚨中,他曉得王煥之不畫白是不會出這個屋子的,可是今日的王煥之卻有些不同,他沒有畫白而且還直接打開了屋門,以素顏示世。
茗子覺得那是他永生難忘的一幅場景,初晨的陽光猶如聖光,溫和地照耀在那個溫柔的男人身上,彷彿渡了光芒般,那個男人有着清秀俊美的容顏,他的身骨清瘦,瞧着當真是那人人都道的冰姿瓊骨。他家的二公子呀,有着出色的容顏,如玉的身骨,而且是個極其溫柔的人兒啊。
“爺……”
“我許久不見初陽,想不到初陽竟是這般柔和,好似身子都被這溫柔的光芒給洗滌了呢。”
王煥之喃語着,聲音輕柔,他的嘴角揚着一抹淺淡的弧度,看得茗子心神俱往,而他接下來的話語更是讓茗子心頭一震,只聽得他輕聲道:“就這樣吧,累了,不想再畫了。”
茗子靜靜看着那個逆着光芒顯得聖潔的男人,眼中恍若有淚光在閃爍。
他家的二公子呀,從來與世無爭,如今終於是不想再受委屈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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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悠若摩挲着手中這支並不起眼的木簪,它的樣式普通,唯一稱得獨特的便是這暗色木簪透着絲絲的紅色,不知是木料的緣故還是刷在表面的漆。
祁悠若自然知道,以上兩者都不是,這抹動人的紅色是非白。
“玉容姐姐這是何意?”
“既然這木簪是若兒的,那便物歸原主。”
祁悠若聞言卻是將木簪輕擱在了桌案上,擡眼看向水玉容,或者更準確的說是看向水玉容身後那個默默站着的男人。
他神色從容,目光無所焦距,看着卻更像是哀默大於心死,依舊是那身緋紅的衣裳,眼角的藤花印記黯然失色,瞧着身影非常落寞卻還是衝她堅定地點了點頭。
祁悠若微揚眉,也不說什麼,不過還是將木簪推到了水玉容面前:“我想玉容姐姐是弄錯了,我開始便說過,我要的並不是這根簪子而是裡面的人吧?”
人?
非白擡眼面無表情地看向祁悠若,而又低首凝視着端坐在那兒的水玉容。
如果她也這般看他該多好。
“既然是母親的遺物,玉容姐姐還是收着吧。”
祁悠若又開口道,水玉容卻是搖了搖頭,她道:“娘她留給我的東西不多卻也不少,不缺這根簪子的。”
祁悠若瞄了眼因爲水玉容這話神色顯得更加落寞淒涼的非白,不由嗤笑了一聲,伸手將木簪拿了回來:“既是如此,那我便替姐姐收着了。”
水玉容見祁悠若收好了木簪轉身便要離開,終是沒有忍住又喚住了她。
“姐姐何事交代?”
祁悠若轉回頭困惑地看向欲言又止的水玉容。
是呀,何事交代呢?已經都不是什麼事了……
水玉容苦笑着輕搖頭,繼而擡頭看向祁悠若,臉上揚起一抹和煦的笑顏,她輕柔地說道:“並無它事,不過聽聞若兒明日便要告辭館子,心有不捨倒也無可奈何,在此道一聲珍重吧。”
“姐姐纔是,珍重。”
“嗯,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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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的什麼主意?”
“什麼什麼主意?”
祁悠若不明所以,擡頭看着並肩而行的溟殤,一臉的無辜。
“你那日這般答應着,我還真以爲你會讓水玉容同行。”
“倒也不是不行,怕是有人會不同意呀。”
祁悠若兀自笑得爛漫,瞧着一副天真模樣倒是讓溟殤啞口無言,最後作罷,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無奈道:“想來你們自有思量,我倒也沒那心去管這等閒事。”
祁悠若不過笑笑,不置可否,思緒不由回到了那天她支走非白之後,瞧着沉默寡言的水玉容突然這般說道。
“蓮玉生顆玲瓏心,心有千千百鎖結。玉容姐姐,你在愁什麼?”
“愁着些本就不該存在的情感,是求不得卻偏往之呀……”
水玉容笑得無力,神色疲憊,好似經過了千思百慮般――誰知道她這幾日的幽閉心裡都思忖了些什麼呢?
而那思忖的結果便是,她主動將木簪交給了祁悠若,讓祁悠若將非白帶走,而自個兒卻是選擇出遊,她說她覺得這一生也不曾做過什麼自己的選擇,這算是第一步,卻也絕對不後悔。
是求不得卻偏往之。
祁悠若忽的輕笑出聲,溟殤不由鬱悶,也不知這小女子腦袋裡思忖到什麼笑得這般涼薄,眼裡皆是嘲諷。
“在笑什麼?”
“也沒什麼,不過不甚明白罷了。”
“不明白什麼?”
“不明白那些分明兩情相悅之人到底在糾結着些什麼而彷徨不定猶豫不前,相較着那些單相思之人豈不是更加可憐?”
若是王煥之在此定會驚訝不已,不爲別的,只因爲此刻祁悠若的神情竟是與那日王流螢的神情是如此相似,充滿了對世事的不屑與嘲笑,那般玩世不恭的無賴模樣。
“你不明白?”
溟殤忽的這般反問倒是讓祁悠若一愣,停下腳步,久久凝視着他沒有話語。
一廂情願的人兒最怕的便是空復情,追求極致的人兒眼裡容不得沙子……
若是沒那勇氣去詢問與肯定,誰曉得是不是兩情相悅?原來到頭來都是她自己說的那可憐的單相思。
祁悠若自嘲不能,而忽的伸手就是一個摸頭殺!
溟殤愣了愣,哪想得這小女子不按常理出牌,盯着他看了片刻就是直接踮起腳來摸他的頭,反應過來便是反摸頭殺,而摸了沒兩下就不由笑出聲來。
當真如同孩子一般啊。
“玉容姐姐想單相思下去,那也得我同意她單相思下去才行,我給姐姐準備了一份大禮,你說姐姐來日會不會對我感激涕零?”
不過曇花一現。
溟殤心裡頭暗自說着,卻也不想去拆穿什麼,又揉了揉她的發頂便牽過她的手繼續往前走。
路還長着,沒有結束呢。
――――――
從離開了清風鎮開始,水玉容便一直盯着身邊的人,目不轉睛。
看着那人被她瞧得渾身不自在,臉頰是越來越紅,水玉容便不由笑出聲來了。
“笑什麼!”
非白惱羞成怒,恨不得掐死……啊,掐死不行,捨不得。
他瞪着笑得爛漫的水玉容,心頭對祁悠若這樣安排的不滿與不甘也就消除了大半。
他許久不見水玉容笑得這般發自肺腑,如今再次瞧見竟覺心跳漏了幾拍――他以前怎麼沒這種感覺呢?
“老師,我不曾見在人世間見過您,如今一見倒覺得遺憾了幾分呢。”
“什麼?!”
你有本事再說一遍!
非白咬牙切齒,好似水玉容肯定地繼續說一遍他就會咬她一般。
“是的呀,老師不比在夢境中那般漂亮了呢。”
水玉容眉眼彎彎,對於非白的氣惱和鬱悶卻更覺心愉。
真好呀,本當是夢裡的人兒如今卻真實的出現在眼前,不像夢裡那般冷漠,他會生氣,會無奈,會落寞,倒更像是個人了呢。
“老師。”
“叫非白!”
“您多了幾分煙火味兒,玉容打心眼裡高興嘞!”
“……哼,爲老不尊!”
非白這般唸叨着,彆扭地轉過身去,而目光卻時不時地瞥向一旁並肩而行的水玉容,連自己都未曾發現自個兒的嘴角始終上揚着一抹歡喜的弧度。
蓮玉生顆玲瓏心,心有千千百鎖結。愁着些本就不該存在的情感,是求不得卻偏往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