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勇氣能有多大?在遇見不該遇見的“謊言”,砰然瓦解。
青草流蘇。
如果靜默是時光,那麼就讓它靜默着吧,該有多殘忍的人才捨得打破這片刻的靜默,該有多殘忍才捨得割裂這難得的溫暖。
陽光暖暖的,印在青草之上,點點流光,墨發若雲,鋪散着,雪白的流蘇斜斜地墜着,絲絲縷縷,在發間,在青草之上。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她記得,世間之人是這般評價他的,她在她那個小攤鋪上也時常這般聽說――聽着那些過往來客閒言碎語,道着凡塵俗事。
所以呀,初遇他不由心悸,心想着他當是個如玉般的君子吧,畢竟從外表來看,溫潤如玉是顯而易見的。
唉,是她輸了。
陽光落下,透過樹蔭,灑下的是斑駁陸離,深深淺淺,印在他白皙的臉龐上,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緩緩睜開眼眸,覷視點點流光。
歲月靜好,你我安然。
“阿琴,端茶送水不是家主夫人當乾的事。”
“習慣了,不好改。”
長睫撲閃,掩去眸光,輕聲坐下,端雅坐於草坪之上,輕擱下木盤。
端起茶壺,輕沏一杯茶水,遞於坐起的他。
“謝謝。”淺笑着,伸手接過茶杯,輕抿了一口。
“應該的。”
謝謝?這般生疏的言語,倒是第一次聽他對自己說呢。
如一夢目光微閃,側首看向身旁乖順的女子,隨着動作,發間的白色流蘇輕晃,絲絲縷縷,好似輕輕地拂過了她的心尖。
“阿琴是不是已經習慣成爲如家的夫人?”
“不習慣。”
又能如何呢?
伸手輕捻糕點,雙手護着,送至如一夢嘴邊。
如一夢促狹地微挑眼角,張口含過糕點,而糕點如酥,入口即融,絲絲甜甜。
林憶琴見如一夢吃完了,正想縮回手,卻被他忽然攥住了手腕,一怔。
“阿一?”
“還沒吃完呢。”
如一夢如是說着,將林憶琴拿糕點的那隻手遞至脣邊,淺粉色的舌頭舔舐過她如玉般纖細的手指,如是曖昧,而他不改的笑容,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看着她驀然染上紅暈的美麗臉龐,感受着她指尖微微的顫動。
“噁心。”
林憶琴粉嫩的脣瓣微抿,瞪了如一夢一眼,彆扭地轉過頭去,掙開如一夢的鉗制,縮回手,雙手緊握,還能感受到指尖的溫潤,不由微微顫抖着,耳根通紅。
“噁心?哈,”如一夢毫不在意林憶琴的說辭,反而因爲林憶琴這般羞赧的模樣覺得十分可愛與有趣,心情大好,柔聲細語着,“阿琴,你忘了麼,我們是夫妻,你身體的任何一個部分都是屬於我的,你難道忘了?”
言已盡而意無窮,讓林憶琴更加惱羞成怒,冷冷剜了談笑自若的如一夢一眼,起身就準備離開。
“阿琴。”
伸手直接攥住了她的手腕,輕輕一拉,對方就已是失去平衡地向他倒來,伸手接過踉蹌倒過來的她,將她環在懷裡,輕笑:“阿琴還是這般呢,站不穩。”
“我……”
林憶琴啞口無言,司空見慣了他這般輕挑無畏的舉止,索性任由着如一夢了,也不掙扎,靜靜靠在他懷裡,目光微斂。
“阿琴又和如兮小丫頭學藥理了?”
“嗯。”
“其實……”
如一夢忽想言什麼,而又止言,道其它:“罷了,學學藥理也沒什麼壞處,必要時還可以保護自己。”
“嗯。”
一晌沉默,清風不語。
“阿琴,過些時日,柳家姑娘會來訪。”
他忽然這麼說。
“柳如畫?!”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驚呼,內心的驚詫,又驚覺自己的反應實在太過誇張,抿脣低首。
“嗯,阿琴認識小表妹?”
認識?
柳如畫,柳家次女。
柳家有女,如瑾如畫。
柳家有兩女,衆所周知。
長女如瑾以品行聞名,如蘭如玉,端莊嫺雅,而次女如畫以才學聞名,如詩如畫,聰慧穎人。
認識?
不,她怎麼會認識大戶人家的小姐?她是在山野村莊長大的,怎麼認識城裡的大家閨秀……
“不,並不相識,只是有所耳聞。”
哦,想起來了,是有所耳聞,在她的小攤小鋪上。柳如畫這女子的名字常與如一夢這名字一併被世人所提及,什麼親表兄妹,什麼青梅竹馬,什麼金童玉女,什麼金玉良緣之類的。
那麼其實她是第三者插足吧,她的名字可不曾在世人口中被提起。
“嘖,那小丫頭要來了,當真麻煩得很。”
麻煩?阿一是笑着說麻煩的?
“阿琴吶,這小丫頭刁蠻任性得很,她脾性如此,你可千萬別與她一般見識,她還是個小姑娘,阿琴會發現她是個很可愛的姑娘呢。”
林憶琴靜靜看着笑得溫和的他,應允着知道了,而又眼簾微垂,掩去眼中的情愫。
是她的錯覺麼?不,不對。不是錯覺,如一夢談及柳如畫言語眉目間的寵溺與疼愛不是錯覺。
“……阿琴,你不開心?”
“不,我很開心。”
“是麼……”
――――――
臉圓圓的,皮膚白白嫩嫩,透着紅光――還未完全長開嘞。
睡得很香。
兩隻小眼睛眯得很緊,像兩條細細的線;兩根眉毛像兩片小柳葉般,淺淡而略顯輪廓,他當是個秀氣的孩子;小嘴巴一張一合的,粉粉嫩嫩,不知呢喃着什麼,或許是想吃些什麼。
她見過這孩子的眼睛,璀璨好似星辰,長長的睫毛撲閃着,那雙眸子很清澈,黑白分明,是孩子的眼睛,看着着實溫暖。
那細皮嫩肉的娃娃,唔,好想戳一下……
“憐,你當真不放過永夜了?”
“自然,他是傷我之人。”
視線不曾轉移。
“你當真睚眥必報而又趁人之危呢。”
“對,小人之行徑。那又如何?我不是君子,我只是個小女子。”
微撩些許凌亂的絲髮,將它別到耳後,而目不轉睛地盯着前方。
似才注意到女子的注意力一直在不遠處婦人懷中的孩兒一般,玉成淺笑,目光柔和,伸手輕撫她柔順的絲髮,輕聲細語道。
“憐喜歡孩子。”
“好小……可是,惹人憐愛呢……”
白如羊脂的臉頰泛起淺淺的紅暈,美目若星,閃爍着亮晶晶的光芒,恍若雨後初晴的露水,而又驀的黯然了下來,像失去了色彩的灰白世界。
“玉成,這個孩子,註定不能像常人家孩子那般安然幸福得成長了……”
“那是他的命。”
“可是,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些?爲什麼偏偏是他?他何其無辜!”
“憐。”
輕握住她的手,平淡地說着:“沒有誰是可以選擇自己出身的,就是你我亦是如此,誰來對我們的出身負責?”
“……我不相信什麼前世因後世果,如果真有前世因後世果,那麼誰來告訴我前世的我到底犯了什麼孽障才換得今世的這個果!”
紫憐赫然瞪向玉成,美目泛着火光,如此嫉惡的不甘心。
“憐,你沒有錯。”
伸手將她抱入懷中,目光微瀾,而聲音平靜。
她瞧不見他的表情,想來也是面無表情了――他向來如此的,可是她也不奢求什麼,她是極厭說到自己身世的了。
“憐,你這麼喜歡孩子,有沒有想過那個小花妖可能懷了永夜的孩子?”
紫憐目光一滯,身子微僵,而又覺實在荒謬。
“怎麼可能!花妖能和獸妖有後代?!”
“哦?憐能保證不可能麼?”
“……”
“看吧,你也不能萬分肯定說不可能不是?”
“……玉成,你在幫他?”
“很明顯?”
“……很明顯。”
“哦,那倒是我這人太不會掩飾了。”
“爲什麼?”
“可憐他。”
“僅此而已?!”
“自然。”
“……”
“憐,你也不想讓那個可能存在的孩子在沒有出生前就失去了父親對不對?你不忍心的。”
話鋒微轉,目光落到了不遠處庭院中的婦女身上,她的懷裡抱着一個安然熟睡的孩子,孩子的脖頸上掛着一枚用白線所穿串着的長命之鎖,精緻玲瓏,閃着淺淡的紫色光芒,“就像那個孩子一樣……”
而與紫憐這般喜愛孩子相較,某一邊的某個傢伙就不覺得這是美差事了,恰恰相反。
忍耐,忍耐,十分的忍耐,可……
“青竹,我們一定要這麼盯着這個小鬼麼!”
委屈地瞅向身旁的女子,恨不得長條尾巴來搖搖,以示自己的無辜。
“當然不用,我們的任務是活捉他回去。”
“那我們就去抓呀!”
青竹沉默,目光清冷地掃向了對面那家玉器珠寶店。
“如果可以的話。”
——————
“卿你快看,這玉枷如何?”
男子興致盎然地把玩着手中精美的玉器,而瞥向了倚在門框,隱於屋內的女子,失笑,將手中的玉器輕擱下,走至女子身旁,順着女子的目光,他瞅見了在樹下小憩的孩子。
“這孩子隨便找個地方就睡了,也不怕壞人將他擄走了。”
“擄走是麼……”
女子眼中閃過精光,視線落到了樹後那家客棧的二樓,木窗微合,可是她能清楚地感受到窗後有人,亦如她這般看着。
男子只是漫不經心地掃了那二樓一眼,不甚在意說道:“他們還沒那麼大膽子敢在我們眼皮底下擄走君兒。”
“我只怕萬一。”
女子面色凝重,將視線落回到那棵大樹底下小憩的孩子身上——那麼安和地睡着,目光瞬間柔和下來,嘴角輕揚:“原來恍惚間君兒已經長那麼大了……”
“是呀。”
男子環過女子入懷,下巴輕擱她的發頂,目光落在了那孩子身上,微笑:“可是君兒他還是孩子呢……”
——————
“白君帝?醒醒,白君帝——”
“夫子?”
“怎麼還不回家?天都黑了,你再不回去尊主會擔心你的。”
“不會的,他們纔不會擔心我……”
小小的身子好似陷入了寬闊的太師椅中,目光渙散,如黑曜石般的眸子好似蒙了塵土,灰撲撲的,無精打采。
“君兒,怎麼還不回去?”
“父親?!”
男孩擡頭看了眼那俊美的紫衣男子,而又垂眸低首,輕輕說着。
“父親怎麼來了?”
“自是來接你回去的,放學了不是?”
男孩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卻終是抿脣沉默,輕道一聲嗯,收拾着書具就準備跟男子走了。
“君兒可是有心事?”
“不,父親親自來接我回去,受寵若驚。”
“你怨我。”
男孩一怔,惶恐地看向男子,輕咬下脣,不住搖頭……
——————
驀然驚醒,男孩黑曜石般的瞳眸閃過後怕,小臉上是做噩夢般了的害怕,而陽光刺眼,他不由眯了眯眼,才驚覺是做夢了,心下鬆了口氣。
思及什麼,男孩不由黯然,抿脣低首,安靜地坐在石階上,不言不語。
女子自是注意到了男孩的情緒變化,心下不由一跳,難免的擔心:“君兒他……”
“做噩夢了?孩子嘛,正常。”
男子把玩着手中的玉器,漫不經心說着,眼底閃過一道精光,神色微凝了下來。
“夫君。”
“嗯?”
“我們是不是冷落君兒太久了……”
“……”
“君兒從不會露出那樣的表情,至少我真的沒有見過——這孩子一向堅強的。”
“卿,別害怕……”
“我怎麼能不怕呢?我害怕君兒對我們的笑顏都是僞裝的,我害怕他成爲第二個你。”
男子將女子抱入懷中,安慰地輕拍她的後背,柔聲道:“不會的,君兒不會消失的,嗯?乖,君兒有我們守護着呢,卿如果內疚了,待君兒這次玩夠了回家後,我們就好好陪陪君兒好不好?所以卿呀,千萬別難過自責了好不好?要知道,無論如何,君兒是我們的孩子……”
“嗯……”
——————
那是白楊樹呀,筆直的幹,筆直的枝,聳立在天地之間,不是孤行者,它的周圍呢,有許多像它一樣的白楊樹,筆直的幹,筆直的枝,聳立着,於天地之間。
她不曾細細端詳過這種樹,因爲她生長的地方不曾有這樣的樹木,那筆直的姿態,她想白楊樹定是極其傲骨的樹,你看它的脊樑啊,那麼筆直,好似天塌下來都有它頂着一般。
“殤殤,我不曾詢問過你,你的故鄉。”
“習泱,就是這兒,我出生的故土。”
“這樣子啊……”
伸手輕撫那筆直的樹幹,嘴角揚起淺淡的弧度,忽的轉身看向身後的男子,笑顏燦爛,眼波漣漣。
“殤殤,你答應過我的,見見你的母親。”
溟殤顯然一愣,而後回憶,好似真的有這件事情呢!
那時,他記得她哭着抱着他,求他別離開她,因爲他那時的轉身太像她的母親,她告訴他,她的母親在那次轉身後就再也不曾回來了,所以,她不希望他也一轉身,就再也回不到她身邊了。
而那次他應允她,如果她希望有一份母愛,那麼,他便爲她尋一個母親——自然便是他的母親了。
他記得,那時候她沒有笑話他說的這番話有多麼的幼稚和可笑,他記得,她美目中的是憧憬,是期待——她是真的極其渴望得到家人的關愛呢。
“好。”
溟殤輕點頭,伸手撫着她的發頂——就像是撫着一個孩子一般,目光柔和,嘴角微揚。
靜靜看着這般溫順的小女子,若水突然有些恍惚:“她變了許多,不過渴望親情這一點倒還是一樣……”
清洛低首,看着輕靠白楊樹的女子,目光微散:“難道你不是,你不曾思念你的母親?”
“……那個女人傻得很,也孱弱得很,只會逃避現實,值得我思念?”
“可是她很愛你,自是值得的。”
若水目光微斂,輕聲低喃:“對,她待兒女極好,是個好母親……”
擡眼看向笑若青荷的祁悠若,繼續道:“前世時她親緣淡薄,不曾想今世的她亦這般不幸,終究是天地大美而造化弄人啊……”
“小水,你信命?”
她不屑嗤笑:“不,我不信。”
說罷,轉身離去,紅衣翩躚。
——————
幽寰。
聽聞人之將死,魂不守舍。
他現在常常能清楚看到自己躺在那裡了,就像死了一般,了無牽掛。
他這是要死了麼……
“咳咳——”
燭光昏暗,寢宮偌大而不見一人,只有那從裡屋中時不時傳來的咳嗽聲,斷斷續續,虛弱無力。
看着輕倚牀欄不住咳嗽的憔悴男子,小手不由攥緊,似在掙扎什麼,終是微皺眉頭,走了過去。
“小雨晟,你來啦。”
男子淺笑,蒼白的面容,笑得牽強,而目光溫和。
“爺爺……”
顏雨晟抿脣,擡首,那雙漂亮的大眼睛撲閃着,裡面好似蓄滿了露水,晶瑩水亮。
“我不怪你,你也不過是個孩子。”
顏青歌輕嘆,銀藍色的眸子中皆是無奈,伸手將孩子抱入懷中,安慰地輕拍着他的後背。
顏青歌低聲喃語着,聲音有些沙啞,卻很溫和。
“我這幾日總是夢見絃索,從相遇、相識到相知,再到相互撕扯,她恨我,我負了她,她一定很恨我……”
“爺爺,巫女絃索已經死了。”
“死了?對了,是死了,我親手誅殺的她……”
“爺爺……”
“小雨晟,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顏雨晟聞言身子一怔,伸手抱緊了顏青歌,埋首在他懷中,悶聲悶氣道。
“爺爺,小雨晟是不是做錯了?”
輕撫他的發頂,眉目溫和,輕聲說着:“小雨晟有什麼錯?小雨晟不過用這種方式來報復我們對你的冷落,小雨晟何錯?是我們應得的,小雨晟不過是個孩子。”
“……漂亮姐姐也是這般說的,可是、可是——”
“小雨晟希望我死麼?”
顏雨晟使命搖頭,亮漆漆的眸子霧水氤氳。
顏青歌欣慰地笑了笑,大掌撫上他冰冰涼涼的小臉蛋,輕聲道。
“原來小雨晟也在不知不覺中長個兒了呢,抱歉這些年來對你的不管不問,可是,小雨晟還是我的孫子。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大哥、二哥,甚至對不起你們那混蛋父親。殺兄弒父,骨肉相殘,這不是我所希望的,可現在種種,你大哥自幼被棄族的苦痛,你二哥的唯唯諾諾,你叔叔的逝世,你那混蛋父親的終身囚禁,以及你的孤寂。皆由我起,是我的由才致使了你們這樣的果。聖主仁慈,這報應來得太晚了……”
“爺爺,您會沒事的,漂亮姐姐說您不會有事的!”
「除非他一心求死」
顏雨晟忽然渾身一震,好似明白了什麼一般,不敢置信地看向笑得風輕雲淡的男子。
是了,他記得漂亮姐姐說了那樣的話,然後加了一個這樣的前提。
“爺爺,您爲什麼?”
“小雨晟長大了,在芒兒回來之前會打理好幽寰的一切對不對?”
“……”
“對了,叫你二哥別那麼難過,有些事情終於領悟了,那他可能還有挽回的餘地。”
“爺爺,不要拋下小雨晟……”
淚水氤氳,他從不曾這般後悔過,顏青歌的手掌的溫度好涼,比他的臉頰還要冰涼,就像是屍體的溫度。
顏青歌收回手,目光望向了跳躍的燭火,神色柔和。
“小雨晟,你看這燭火,在深海處居然能有燭火在燃燒,是不是很奇妙?幽寰是與深海隔絕的,也與赫雲大陸隔絕着,對了,小雨晟還沒有機會去人界走那麼一遭呢,如果芒兒回來了,小雨晟可以和他一同去,那兒有很多像小雨晟這麼大的孩子,天真,單純,爛漫,他們歡笑,遊戲,小雨晟還可以和他們做朋友……”
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他是快死了吧?
這麼些柔和的話,他是不曾說過的,如果是真的要死了,那麼真的會去另一個世界麼?
人、獸還有其他,在死後,都會去另一個世界吧,那麼是否真的存在黃泉之路,如果真的存在,他多希望,在路上有絃索在等着他……
“爺爺?”
“……”
“爺爺……”
“……”
“……對不起。”
淚水好似珍珠,掙脫了束縛,從那雙亮漆漆的眼眸中墜落。
——————
幽寰淒冷的深處。
霍然睜開雙眸,只覺心中一痛,看着漫無天日的四周,回過神來——他是囚犯,終身的囚犯,因爲他幹了殺弟弒父的事情,他的兄弟命薄,死在了他的爪下,而他的父親……
睫毛微顫着垂下,閉目,靠着冰冷的岩石,繼續他無休止的沉默。
——————
“喪事?”
蘇柔桑驚訝望着幽寰的死寂,到處白布輕飄,渲染着肅穆——這與她初見的幽寰的富麗堂皇大相徑庭。
擔憂地看向身旁的男子:“朔辛……”
而她身旁的男子,不過一臉肅冷,面無表情。
“誰的喪事!”
轟然砰響,門被大力地推開了。
“爺爺的。”
沒有擡首,自顧自做着手頭的事情,突然被人用力扯住了衣領口,被揪了起來,讓他不得不擡眼看向來人:“放手,很難受。”
顏朔辛終於看清了顏雨晟的面容,不由一愣,鬆開了拽着他的手。
他本該是個孩子,臉上之前有嬰兒肥,如今竟然消瘦了,他本該是個孩子,雙眸若星辰般燦爛,如今灰濛濛的,他本該是個孩子,他的言語死氣沉沉。
“你的眼睛怎麼了?是誰做的!”
顏雨晟低首,不言不語,只是蹲下身子摸索着剛纔掉落的木枷。
蘇柔桑隨後趕來,一進屋中只覺視線昏暗,好端端的屋子被拉上了厚厚的帷幕,密不透風,幾乎看不見光亮了。
一個男子就那麼佇立着,望着他身旁在地上不住摸索的小男孩,一驚。
撿起滾到了門檻旁的木枷,直起身,走了過去,將手中的木枷遞於顏雨晟。
顏雨晟一愣,伸手接過,然後繼續席地而坐,繼續擺弄着那小小的木枷,目光呆滯。
蘇柔桑不由伸手,在顏雨晟眼前晃了兩下,後者沒有任何反應,心下更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擡首看了眼神色複雜的顏朔辛,又將目光落在了這個小男孩身上。
一晌沉默,蘇柔桑輕輕抱過這個身形單薄的男孩。
顏雨晟身子一僵,沒有推開她,只是道。
“女人?你定是顏朔辛身旁那個女人了,好溫暖的懷抱呢……”
鬆開了手中的木枷,小手小心翼翼地回抱蘇柔桑,輕輕靠着她,輕聲低喃着,這般依賴與滿足。
就像是母親的懷抱……
——————
“孃親你看!”
將手中拼好的木枷舉到她面前,臉上洋溢着幸福歡快的笑容,就真似個孩子般天真無邪了,縱然那雙漂亮的眸子灰濛濛的一片。
“我們的雨晟真厲害!”
毫不吝嗇誇獎着,愛憐地撫了撫他的發頂。
就似得到天大的獎勵一般,顏雨晟笑顏更燦爛了,低首又將木枷拆開了,然後慢慢摸索着重新拼湊——不厭其煩,一遍又一遍。
蘇柔桑坐在一旁,靜靜看着這個男孩,只覺心中苦澀不是滋味,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道:“雨晟,我去給你做桂花糕吃好不好?”
顏雨晟笑容瞬間垮了,取而代之的是無限的惶恐:“孃親要走了麼?孃親不要小雨晟了,要拋下小雨晟了麼?”
蘇柔桑趕忙安慰地輕拍他的背,柔聲道:“不是不是,我只是去給雨晟做桂花糕吃,一會兒就回來,噥,朔辛會陪着你的,嗯?”
抓過顏朔辛的手,直接將他的手覆到顏雨晟的小手上,以示他的存在。
“真的很快就回來?”
縮回自己的小手,低首,輕聲詢問着。
“嗯,很快,向你保證。”
“好吧……”
——————
“論輩分,顏雨晟,你當喚她嫂嫂,不是孃親。”
見蘇柔桑離開了,顏朔辛忽然開口了。
“你女人都不介意,你介意什麼?”
低首擺弄着手中的木枷,漫不經心的回了一句。
“不裝了?”
“不裝了。”
顏雨晟忽然擡頭,看向顏朔辛,目光漣漪生光,不復那灰濛濛的模樣了:“你會拆穿我麼?”
“不要耍心機就不會。”
“謝謝。”
“顏絮遊說顏青歌已經過世有一段時日了,爲什麼不把白條撤了?”
顏雨晟聞言目光微黯,嘴角輕揚:“都跟你說了,怕你打我。”
“顏雨晟,一種理由只能用一次,再用一次就是藉口。我可以瞞着桑兒你裝瞎的事情,可是等同的,你不應該告訴我你到底在想什麼嗎?”
顏雨晟抿脣,瞪向顏朔辛。
他在威脅他,威脅他如果敢耍心眼就當面拆穿他在蘇柔桑面前裝瞎的事實。
彆扭地別開了頭,眉目間皆是懊惱:“長掛白布不撤,至少能提醒我,爺爺離開的時日還不遠……”
“自欺欺人?呵,倒像是你的性子。”
“我從來不知道大哥原來這般得理不饒人,錙銖必較,睚眥必報的傢伙呢。”
顏雨晟陰冷冷地瞪着面不改色,淡定自若的顏朔辛,咬牙切齒。
以前怎麼沒發現這個大哥越看越不順眼呢!
“謬讚。”
顏朔辛輕抿了一口茶,漫不經心地打量起屋子來——蘇柔桑撤去了那些厚厚的帷幕,整個屋子明顯亮堂多了。
“我纔不是在誇你!”
顏雨晟只覺氣悶,他真是討厭死眼前這個大哥了,還沒有小柔桑溫暖!
“顏雨晟,顏青歌他是在這個屋子裡過世的?”
“……嗯。”
原來如此,難怪一進這屋子,除卻冰涼,無所溫度。
——————
「絮遊,不會離開你的,捨不得離開這麼溫柔的絮遊」
……
騙子。
“幽兒,你有沒有見到柔柔?”
“柔柔?有呢,她回家了。”
“回家?!爲什麼回家了?她……”
怎麼會回家呢……
柔柔向來唯諾,她不可能有那種勇氣回家的!
何況,她家在哪?山野之兔的家會在哪裡?
“幽兒,那你知道柔柔的家在哪裡麼?”
這般迫切就想知道,雖然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會那麼想知道。
蘇柔桑輕擱下木盤,端出盤中的桂花糕,坐在了低首玩弄着木枷的顏雨晟身旁,輕撫他柔順的絲髮,目光溫和,沒有看向對面的顏絮遊,輕輕說着:“知道了你又能做什麼?”
“當然是去尋她!”
“尋她做什麼?”
“尋她……”
對了,尋她做什麼?
顏絮遊沉吟了片刻,繼續道:“當然是尋她回來了,她是我的妻子。”
“妻子?顏絮遊,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絕不認可你是柔柔的夫君!”
就像是聽到什麼笑話般,蘇柔桑冷眼看向驚愣的顏絮遊,眼中皆是嘲諷:“你的妻子中沒有柔柔!”
顏絮遊目光微黯,有些頹然地坐在了一邊,低聲喃喃着:“果然是因爲我濫情麼,可是,柔柔曾說她不在乎的,幽兒,你會因爲這個厭我,可是柔柔不是……”
“她說不在乎就不在乎了?顏絮遊,我可以向你擔保,沒有一個女人能真心容忍與別的女人一同擁有一個夫君,除非,她不愛。”
“我不知道……”
迷茫無措,這種情緒他很久不曾有過了,他記得上次是因爲什麼?哦,他母親的離世。
看着這般糾結迷惘的顏絮遊,蘇柔桑有些無奈了,再怎麼計較他也是朔辛的二弟,是雨晟的哥哥,她這麼替柔柔不值的單面厭惡情緒是有些不妥了。
“碧落的九重。你能找得到找不到就單憑你自己了。”
“九重?!柔柔她怎麼會……”
怎麼會和神獸族扯上關係!
“我知道的就這麼多,其他的,有機會你自己問她吧。”
顏絮遊抿脣,道了聲謝,而側首看了自顧自抿茶的顏朔辛,微頷首,便是轉身離開了。
“桑兒,你可是放跑了我一個勞動力。”
“欸?”
蘇柔桑不明所以。
“算了,雨晟還在嘛。”
伸手揉了揉顏雨晟的小腦袋,嘴角輕揚,眼底閃過精光。
蘇柔桑眨了眨眼。
怎麼看,怎麼覺得朔辛笑得很奸詐呢?
顏雨晟暗咬牙,捏着木枷的小手不由加重了氣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