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京,茶館。
“嘿,你聽說了麼,又有貪官污吏被抄家了呢!”
“是麼!這次又是哪家?”
“工部侍郎!聽說他剋扣那些工人的工錢,以公充私呢!”
“太過分了!工人生活本來就艱苦,哼,被抓活該!”
“要我說呀,還是咱們的新皇有本事啊!”
“可不是嘛!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咱們的新皇有膽量有魄力,這短短几天的大刀闊斧不知爲咱老百姓除了多少惡官,出了多少惡氣呢!是咱文炎之福啊!”
“你是不知道,在咱們新皇還是大皇子的時候就親自守衛西北,立下功勞可不比任何一個高官差呢!”
“原來是年少英才!”
“聽說咱們的新皇還是赫雲美男榜的第二名嘞!嘖嘖,真是爲咱們的炎皇自豪!”
“哦?咱們的炎皇還真是風華絕代呢!”
“還有還有,咱們的炎皇還平反了定王爺的冤假錯案呢!”
“定王爺?哪個定王爺?”
“就是炎二公主的親生父親啊!當年那個保家衛國赫赫有名的定王爺!哼,你莫不是也被那無虛有的叛國罪名蒙瞎了眼!”
“哦,哦,那個定王爺呀!一代英雄!當聽到定王爺叛國,嘿嘿,我當時還真是被蒙瞎了眼,該打,該打!”
“哼,年少英雄,定王爺忠心耿耿,日月可鑑,可不是讓像你們這樣的小人給褻瀆的!說來那個炎二公主不愧爲定王爺的女兒呢,爲整個文炎甘願和親於尚風,以維繫炎風兩國之好,有巾幗不讓鬚眉之魄力呢!”
“炎二公主不是一向孱弱木訥,默默無聞的麼?我記得她是很不惹原來炎皇喜愛的。”
“你懂什麼!炎二公主有大氣量,那是炎二公主懂得隱忍,懂得心寬!不像那些罪連的妃嬪,那麼嬌貴,動不動就哭哭啼啼,哀聲嘶嚎,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都沒有,整一個個潑婦!”
“噓,小心隔牆有耳!”
“怕什麼!那些都是被誅連九族的,現在人盡皆知,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說來那天炎二公主隨風嘯帝回尚風,那排場我可是見過的!聽聞尚風將帝后的象徵,尚風傳寶都交予了炎二公主,可見尚風對這場婚事的重視,對咱們炎二公主的重視,給足了咱們文炎面子啊!”
“真是喜事連連,我聽說炎五公主的病也在神醫蘇家三小姐的治療下痊癒了呢!”
有一個路人側首看着在交談甚歡的兩個人,眼底閃過一絲不明的光亮。而又舉步出了茶樓,漫無目的地四處閒逛着,路過一間又一間的宅院,是熟悉的瓦礫,熟悉的石牆。
他猛然駐足。那是熟悉的人……
炎欣自門口緩緩走出,面上沒什麼表情,好似不開心,因爲身邊的人。而她忽的注意到一道過於灼熱的視線,下意識的望去,目光一滯。
一張精緻的娃娃臉,透着稚氣,明眸皓齒,白淨的長相,那雙猶如子夜般的大眼睛炯炯有神,而眉宇間的穩重與成熟卻平白多了一抹憂傷。
明明是稚嫩的長相,應當掛着稚氣而燦爛的笑顏,卻是老氣橫秋的凝重,格格不入調,又說不出的和諧,好似那抹淡淡的哀愁已經是習慣,常年形成了,刻進了眉眼中。
目光交匯,炎欣不由心頭一顫,可是回過神後,連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好似眼前之人曾那般熟悉,可是想不起來。
“欣兒你怎麼了,在看什麼?”蘆荻疑惑地順着炎欣的目光望去,而只有來往行人。
炎欣回首看了蘆荻一眼,又再次望去,街上依舊人來人往,卻獨獨少了那抹青色的影子,不由覺得一陣失落,搖了搖頭道沒什麼。
“欣兒,隨我一起回去吧?”
蘆荻目光微閃,繼而溫和地笑着,伸手欲牽住她的小手。
炎欣避了開來,冷眼看着笑容僵硬的他:“我說過我不會回去的。”
“欣兒……”蘆荻看着僵在半空中的手,握緊,不甘地垂下。
一時無語。
“咦,這不是欣姐姐麼,怎的還未回去?”
一個清朗的聲音,摺扇輕晃。
“天行!”炎欣望向從院中恰巧出來的炎天行,眼睛忽的一亮。
“呀,瞧我這記性,欣姐姐說要跟我一起回炎宮看夭哥哥來着。”炎天行笑着,無辜無害,瞥向臉色有些難看的蘆荻,笑意加深,“蘆公子可是同路?”
“不是。”蘆荻深呼吸,暗暗咬牙。
“那欣姐姐,我們走吧?”炎天行微笑着,往炎欣身邊一站,做了個請的姿勢。
“嗯。”炎欣衝炎天行點了點頭,笑意染上眉梢,與之前的神色淡漠完全不一樣。
“蘆公子慢走,恕不遠送。”炎天行衝臉色更難看的蘆荻拱了拱手,笑得肆意,大搖大擺地帶着炎欣往炎宮的方向走去。
看着兩人並行的背影,蘆荻咬了咬牙,手緊緊攥着,憤恨地揮袖離開。
暗處,一抹青色的影子顯現,望了眼憤恨離開的蘆荻,又望向反方向慢悠悠走着的兩人,最後視線停留在了那個叫炎欣的姑娘身上,深深凝望着,眼底滑過流光,而又垂眸,轉身離開。
“說來奇怪,欣姐姐明明就和蘆公子成親都三年有餘了,可是諷刺的是欣姐姐在三年前的婚禮上便暈倒,自後三年大病,感情淡薄也難免,不過我聽說蘆公子可是很疼姐姐的呢,每天親手抓藥,還爲姐姐去了蘇家求藥。”
摺扇輕晃,炎天行說的毫不在意。
炎欣垂眸,輕柔說着,而帶着大病初癒的虛弱:“我不喜歡他,甚至討厭他,我什麼都不記得了,但是醒後的感覺就是這樣的,很不喜歡,很不喜歡,一點都不想看到他。”
“欣姐姐倒也真是直白,不過呢,欣姐姐這樣的話可千萬別在蘆家說喲,雖然有夭哥哥庇護,蘆家明面上不能動你,天行怕暗處,欣姐姐又這般單純,難免掉圈裡了呢。”
炎天行淡淡說着,而眼底閃過暗芒,摺扇輕晃,忽的打開來,細細看着。
還是那把玉骨折扇,卻少了那抹讓自己暗暗喜歡的幽藍光芒,嘖,怎麼看怎麼不順眼了呢?
“我不想回去,天行不能讓我住炎宮麼?住在炎宮也比住在那兒好。”
“那可得看夭哥哥的意思了,天行可做不了主。”
“嗯,那我隨天行去炎宮見見夭哥哥吧!”
“本是幫姐姐甩開蘆公子,倒是沒料到姐姐真會隨天行去炎宮呢。”炎天行笑得燦爛,眉眼彎彎。
“說來是該謝謝天行。”炎欣微微一笑,雖然不記得了,可是那種親切的感覺尚存。無論是來看自己的夭哥哥,抑或去了尚風只來看了她一次的莫姐姐,以及眼前的這個笑得純真無邪的少年。
“沒什麼,舉手之勞罷了。對了,欣姐姐的五叔叔有去那兒看過姐姐麼?”
炎天行忽然這麼漫不經心地詢問着。
“五叔叔?那個儒相白麪的男子麼,見過的。”炎欣想起了來院中看自己的炎語陌。
“那他可曾對姐姐說過什麼?”
炎欣細細思忖了會兒,緩緩道:“他道代一個叫林清語的人來看我,看我病已經好了,他就放心了。”
“那,欣姐姐可記得林清語?”
炎欣迷茫地看了眼炎天行,不明白爲什麼他也這麼問她。
炎語陌問過一次。
祁悠若也問過一次。
現在天行又問她記不記得林清語。
林清語……他是誰呀?
“看來欣姐姐是不記得了呢,也罷也罷。咱們還是快些走吧,弄不好還能蹭哥哥一頓晚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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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酒家。
“咦,清語,你咋知道爲師和霜兒在這家客棧嘞?”老人很是吃驚地看着自若推門進來的林清語。
“沒什麼,猜對了而已。”林清語淡淡地說着,徑自坐到了桌前,爲自己沏了一杯茶,慢慢喝着。
“清語,你神色不對呢,出什麼事了?”老人神秘兮兮地湊了過來。
“看到舊人舊景,一時感慨良多,沒多大的事情。”眼睫輕垂,半掩墨瞳,掩去流光,掩去情緒,望着杯中平靜的茶水,心如止水。
“是麼?”老人似乎很沮喪地站直了身子,伸了個懶腰,嘟喃着,“你霜雪師哥真是壞壞良心,爲師來了也不請爲師吃頓飯,還得讓爲師自己掏錢買飯吃!”
“師傅,師祖交給您的任務您完成了麼?”林清語突然這麼詢問。
“完成啦!清語,你猜猜你家師祖給了爲師什麼任務?”老人又神秘兮兮地湊近林清語,小聲說着。
“徒兒愚鈍。”
“嘿嘿,讓爲師來告訴你吧!”老人一臉得意,在林清語身旁坐下。哎,還是清語好,也只有在清語面前自己有當師傅的感覺,白霜雪那個劣徒,哼!
“清語,你知道麼,霜兒剛剛被我揍了一頓,也算他心裡還記得我這個師傅,沒有還手,任我拍!”老人似乎說到這個就很得意。
林清語微揚眉,以懷疑的眼神瞅了下老人。
老人自顧自說着,也沒注意林清語那一秒懷疑的眼神,講得眉飛色舞,好不帶勁兒:“嘖嘖,真是的,我看到這個任務時都嚇了一跳,師傅居然讓我揍霜兒一頓,原因是霜兒惹四夕丫頭不開心了,四夕丫頭不開心,師傅他老人家就不開心,師傅他老人家不開心就會找咱們這個做徒弟的替他出氣,聽說前不久你那玉笙師叔就來揍了你師哥一頓,被劃了下臉呢!哼,你玉笙師叔也不夠義氣,你師哥這麼壞,也就那張臉養眼,他居然還讓歡慶那兩隻小狐狸劃你師哥的臉,可氣,可氣!哪像你師傅我,避開你師哥的臉,一拂塵拍過去,你師哥都沒哼一聲!”
好在劃得不是很嚴重,現在疤印也退了,要是他的徒兒因爲這毀了容,哼,別怪他老人家和他玉笙師哥翻臉!
“我記得師傅曾說,聖女輪迴了。”
避開一切不是重點的要點,直點關鍵。
“是呀,輪迴去了,你猜四夕丫頭現在成什麼了?”
“徒兒愚鈍。”
“是個小花妖啊!修爲一丟丟,弱的跟渣渣似的,師傅他老人家也真是狠心呢,把女兒就這麼放養着不管了,倒是將凝露光劍給了她,好歹有個自我保護的能力。”
林清語又沏了一杯茶,遞給老人,淡淡詢問着:“師哥和聖女是什麼關係?”
老人接過茶杯,喝了一口,潤潤嗓子,繼而笑得奇怪,眼中寫滿了八卦,神秘兮兮地悄悄說道:“說來怕嚇着你,你師哥也算是開竅了,你師哥是將四夕丫頭當女人看的呢!”
林清語抿了一口茶,也沒多大反應。
在老人說那一大串的時候自己就已經猜到了,只是些些意外,畢竟白霜雪的清心寡慾,自己是看了三年。
連漂亮女妖都能一擊秒殺,企圖誘惑他的還被斷手斬頭,連眼睛都不眨一下,這麼冷酷無情的傢伙,可不就是自己的師哥白霜雪麼?兩年前那個他帶着自己剿了害人女妖窟的任務,自己是絕對印象深刻。
而老人笑得更奇怪:“孽緣,真是孽緣,四夕那丫頭怎麼能當成女人看嘛!咳,不過輪迴後的四夕丫頭倒也確實有了點女人的味道。不過爲師更好奇,他們是怎麼勾搭上的,那可是你的霜雪師哥,是個爲師一度懷疑情根斷掉的傢伙啊!”
“既然師傅任務完成了,那師傅準備什麼時候離開炎京?”
“離開?”老人是有些詫異林清語會突然這麼問的,雖然這話沒錯,自己完成任務可不就該回去了麼,不過林清語說離開的話,那就讓自己疑惑了,“清語,你不打算留在這裡了?”
“留這兒?師傅希望我留這兒?”林清語奇怪地看了眼老人。如果自己走了,誰來照顧他?
“那當然不是……”你走了誰照顧我呀!“咳,這兒不是清語的故鄉麼,清語若想留下,爲師不會加以阻攔的。”
“師傅要走,徒兒自是跟您回去。”輕垂眼睫,輕聲說着。
“那你那個心心念唸的公主……”
“見她平安開心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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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宮,後居。
“皇兒,工部侍郎被你抄家,雲妃也受牽連,押入刑部,決定秋後處決,此消息可是真的?”已成了炎上皇的炎琰擡眼看向自己剛繼了位的兒子,如此風華,自愧不如。
一襲紫衣,衣角用金線繡着五爪龍配着雲火,那是炎皇的象徵。紫金冠束髮,卻不是規矩的全部束起,就和這人一樣,一樣的不守規矩,平添肆意的不羈。眉間硃砂生華,一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兩葉清秀的柳葉眉,這般風華的容貌竟是一名男子。眼波流轉,灩灩隨風。
“父皇莫不是捨不得雲妃?”
“一個罪婦,無所謂捨得,父皇只是怕你剛登基便如此大刀闊斧,恐生非議。”
“非不非議由人心而定,孩兒在意的是百姓議而非君臣議。”
“爲父是怕你得罪那些根深的傢伙,觸犯了他們的利益於你不利呀!”炎琰無奈搖頭,那幾個傢伙自己都不敢動,恐生叛亂啊。
“根深又如何,我爲炎皇,還動不得他們,放任他們肆意妄爲?我不是你,你孱弱無能,苟且過活,看他們臉色來保你炎皇室地位,我不需要!”
“你!”被自己兒子當面罵孱弱無能,貪生怕死着實不好受,臉漲得通紅而又無可奈何,輕嘆一聲,皆是悲涼,“罷了罷了,皇兒你是整個炎皇室乃至整個文炎的希望,爲父也希望你能擺脫那幾個老傢伙的束縛,重振我炎皇室光輝,但切記分寸啊!”
“炎皇室?”好似唸到了什麼好笑的字眼一般,眼中閃過深深的鄙夷與厭惡,哂笑,“你就是這樣,張口不離炎皇室,你的炎皇室永遠是最金貴的,子女只是裝點門面的飾品,是工具,呵,子不順,女不孝,後院都能經常起火,這是報應吧?”
“炎夭!你別太過分!”炎琰氣急,狠狠拍桌,卻沒什麼震懾力,反而氣血上涌,自己咳嗽起來。
“你還是注意下你自己的身體,早被掏空了吧?嘖,父皇的後宮龐大,清理起來還真不容易,你就只會給我添麻煩。”炎夭不鹹不淡地說着,將茶杯擱下,“這茶呢,我也喝了,父皇若無他事,孩兒便先回去了。”
炎琰深呼吸,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臉色慘白,擡頭看向冷漠的炎夭,只覺無奈與悲涼:“父皇找你來自是有事與你商量,不是光喝茶的。”
炎夭不語,百無聊賴地把玩着髮帶,依舊是絳紫色,他喜歡的顏色,雅而腥。
炎上皇嘆了一口氣,輕聲:“聽聞將軍府的大小姐剛剛及笄,父皇也在你登基慶宴上見過她,是個規矩聽話的姑娘,皇兒你要不要抽個空約她來見見面?”
炎夭手指一頓,鬆開髮帶,將它往後揚,看向炎琰而眼眸冰冷,絲毫無平時黯然神傷的嫵媚勁兒,只有冰冽的寒意,而又平淡開口:“父皇這是什麼意思?”
炎琰被炎夭這麼盯着,顯得有些侷促,只覺寒氣在背後冒着,很是難受,不自然地說着,其間有些慌亂,如坐鍼氈。
“父皇只是覺得皇兒素來清冷,無慾無求,這其實沒什麼,只是國不可無皇,也不可無後,雖然後宮女子不得參政議政,但幫皇兒你打理下後宮雜事也無可厚非,更何況皇兒剛上位,若再馬上立後是喜上加喜,皇兒再大赦天下,文炎便喜慶連連,正好衝散那幾場炎雪的謠言,那朝廷內外也可以安定下來。”
炎琰擡眼看了下沒有說話,而臉色冰冷的炎夭,有些忐忑,小心翼翼詢問:“皇兒,你覺得如何?”
“不需要。”
如此平淡,毫不在意,就好像剛纔越講越起勁兒的炎琰是個跳樑小醜,炎夭越聽越覺荒唐可笑。
“皇兒!”
“除了青女,我誰也不要。炎琰,你莫要忘了,我答應繼你的位,替你收拾文炎這爛攤子這一切的前提是什麼,你莫要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又是什麼。”
“青女青女!炎夭,你不要以爲我不知道,那幾場能讓文炎幾近滅亡的災雪不就是她搞的鬼麼!什麼雪靈山神女,分明就是個妖女!害我文炎,迷我皇兒,她就是個害人精!”
炎琰怒了,臉漲得通紅,怒目瞪着炎夭,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咬牙切齒,恨不得衝上去扇這個逆子幾個耳光子。可是他不敢,他動不得這個逆子。
“罵夠沒有,說完沒有?本來我打算聽完你的廢話就直接走的,畢竟怎麼說,你也算我的父親,我體內有一半你那骯髒的血液,我還真不能打你,把你給怎麼樣了。”
相較炎琰的怒極,臉漲得通紅的暴躁與恨惱,炎夭的反應很平淡,也很冷漠,就好像至始至終,炎琰就是個跳樑小醜,他只是靜靜看着對方滑稽的表演,眼底的鄙夷與不屑沒有絲毫的掩飾。
而在炎琰罵完青女後,炎夭依舊的淡漠與平靜,可是本就冷凜的氣息變得凝重起來,而那雙本平淡無所波瀾的眼睛也是一瞬成了寒潭,冰冷徹骨,簡簡單單就壓過了炎琰的怒氣。
炎琰不由有些後悔自己剛纔說的話了,也冷靜下來,卻是不敢看如此冷漠的炎夭,可是那冰冷徹骨的氣息卻容不得他忽略,心在微微顫抖着。
是的,他害怕眼前這個人,哪怕這個是他的親生兒子。他努力抑制住自己的顫抖,故作鎮定的質問,可是依舊泄露了顫音。
“你想怎麼樣!殺了我這個親生父親不成!”
“別拿親生父親來壓我,弒父這種事情,對於我來說也不是不可能的。”
“炎夭!你、你敢!”
“不過,我不會殺你。以前的話,我可能就真動手了,但是現在我不會。”似想到了什麼,眼底漫上柔光,嘴角也不禁微微揚起,原本冷冽的氣息一鬨而散,面上的柔和讓炎琰鬆了口氣的同時卻難以置信,以爲是錯覺,而再次望去,炎夭依舊是這般溫暖柔和的微微笑着。
“我要爲青女積德,我不會隨意殺生了,除非罪無可恕。要不是工部侍郎與雲妃殘忍殺害多少無辜性命,且不思悔改,我也不會讓刑部定個死罪,等到秋後才斬首,我已經對他們仁至義盡了,你不覺得麼?”
“他們死有餘辜!”炎琰不自然地避開與炎夭對視,他承受不住炎夭對他的冷意,哪怕炎夭剛纔的柔和,可是對上他的眼睛就是徹骨的冰寒。
“其實被他們玩弄於鼓掌間的你,也好不到哪裡去吧?縱然是被利用,也算是幫兇,間接地害了許多性命呢。”漫不經心地說着,卻讓炎琰的心再次提了起來。
“你不用擔心我會殺了你,我說過不殺你就不會殺你的,只是你剛纔辱罵了青女,我很不開心,我不開心,也不希望你開心,所以呈呈口舌之勞也無所謂,讓你不開心就好了。”
“皇兒!爲父乏了,你回去吧!”他不想聽,他一點都不想聽到這個逆子口中又會說些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來!
“這是在趕我走?可是沒有刺激到你,我還真捨不得走呢。”
“我不聽,你住口!”炎琰想躲,可是剛起身就發現自己動彈不得了,詫異地看着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身旁並給自己點了穴道的炎夭,說不出話來。
炎夭微微一笑,透着邪佞的味道,卻是生出魅惑之姿。懶懶地在軟榻上坐下,看着旁邊不得動彈也不得說話的炎琰,有些滿意的笑了。
“父皇這是做什麼,孩兒難得來跟父皇談談心,父皇居然退避三舍,急着趕孩兒走,孩兒真是心寒呢。”
炎琰狠狠瞪着身邊的人,奈何怎麼也動不了。
“父皇怎麼不說話?”炎夭明知故問,可臉上詫異的表情又演得十分到位,“原來是說不了話了啊。那這樣吧,孩兒說,父皇聽好了。”
不想聽,他一點都不想聽!可奈何,如魔音灌耳,炎夭又特意坐在了自己的身邊,他說的每句話,自己都聽得真切!
“從哪兒開始說呢,有了,就說說玉子棄吧,天行的母親,父皇以爲如何?”
炎夭微笑着,就好似真的是在談心似的,而在說到玉子棄,看到炎琰的臉色瞬間就變了的時候,很滿意,笑意加深,而眼底的鄙夷也加深。
“父皇口口罵着青女是妖女,孩兒還差點生氣了,差點一個衝動就真的結果了你。”似笑非笑,明明是玩笑話,說得卻十分認真,“可是後來一思,辱罵神女是父皇的習慣了吧,習若自然,卒難洗盪,一個讓父皇延續了將近十八年的習慣,嘖,孩兒怎好意思讓父皇改掉呢?”
“算來都已經十八年了,天行也已經十八歲了呢,孩兒倒也敬佩父皇的度量,能幫別人養孩子養十八年,父皇是怎麼做到的?”
炎上皇臉色明顯菜了許多,很是難看,瞪着炎夭,想出口制止他說下去,卻苦於說不出話。
“哦,孩兒忘了,父皇是巴不得天行死來着,也是呀,心愛的女人和別人生的孩子,那就是仇人,表面答應得那麼冠冕堂皇,希望玉子棄感激你,卻又巴不得這孩子死掉,想偷偷了結他的性命,到時候再演場苦肉戲,一切都圓滿了,玉子棄也只能記住你的好,多歡好的結果?”
炎夭繼續百無聊賴地把玩着髮帶,不鹹不淡地說着,而說出的言語,連諷帶刺,絲毫沒有一絲孩子該對父親的態度。
炎琰的臉色更加難看,從菜色到醬紫色,再到慘白,就像是被炎夭窺視了內心的醜陋,想遮掩卻遮掩不了,想躲避卻躲避不了!被揭露了內心深處的醜惡,不忍直視!
“要不是因爲孩兒,估計天行都不會活到這麼大吧。孩兒不是什麼心善的人,不會隨便就救個和自己沒關係的人,你猜孩兒是爲什麼救天行呢?”
原來果真是他!雖然有猜想過,但是本人的親口承認卻更讓自己羞惱!
“哦,孩兒差點忘了父皇現在不能說話呢。”似笑非笑,連諷帶刺,“那就讓孩兒告訴你吧,是因爲天行的眼睛呀,那雙和文侯大人幾近一樣的眼睛,我看着這雙眼睛就覺舒服,看着天行和文侯大人竟這般相像,孩兒覺得,一來就是給文侯大人面子吧,畢竟是文侯大人的親骨肉不是?二來天行的存在就是對你的諷刺,諷刺你的懦弱無能,諷刺你的強取豪奪,諷刺你心愛的女人寧願和你心腹的大臣交好,也不願讓你碰她一下,寧願和他私奔也要離開這兇險無聊的炎宮。天行活着,你就不會心安,他是你敗筆的證明,你看着天行就會想起你的失敗,而我要的,就是看着你難受!你難受,我就開心。”
一句句話,帶針帶刺,刺激着他的耳膜,他真希望這一刻自己的耳朵聾掉,而不是聽着這些連諷帶刺的話,讓這些魔音灌耳,讓自己最深的痛涌現,然後記憶的涌現,控制不住。
他還記得,那個溫婉淑雅的玉子棄,叛黨扆族唯一存活的女人,文炎的俘虜,曾一笑驚豔文炎,讓自己當場心動的女人,本該成爲自己女人的女人……
他還記得,那個道貌岸然的向千歌,自己引以爲豪的心腹大臣,謀略驚豔四國,他國羨慕不已,卻獨獨爲我文炎效力的重臣!
呵,諷刺的是,偏偏是這兩個人……
該說自己當場捉姦麼?那一幕依舊印在自己的腦子裡,紅鸞疊帳,衣衫不整!這兩個賤人居然敢這樣!向千歌怎麼可以勾引子棄!爲什麼偏偏是向千歌?子棄怎麼可以揹着他和別的男人私會!爲什麼對象居然是向千歌!
可是自己又不是子棄的什麼人,子棄是俘虜,是文炎的俘虜,卻不是他的俘虜,自己也沒有來得及給予她什麼名分,她其實並不是自己的什麼人。
他也知道子棄不是個隨便的人,她選擇向千歌絕不是一時糊塗!可是,她是讓自己心動的女人啊!是讓自己一見鍾情的女人,自己的心上人怎麼可以已經心有所屬!
所以他憤怒,恨,恨死了這個搶走了子棄的男人,可偏偏這男人卻是向千歌!
他一味逃避真相,明明清楚子棄是真心與向千歌交好,卻硬生生被他扭轉爲向千歌迷惑子棄,是強迫子棄的!
他不甘,真的很不甘心,憑什麼?憑什麼子棄對自己不冷不熱,而對於這個也沒見幾面的向千歌竟直接到了委身的地步!
他寧可相信是意外,可是他們的眼神告訴他,他們是清醒的,這根本就不是意外!
爲什麼會這樣?自己還想着努力爲子棄爭取名分,在子棄沒有名分的時候自己捨不得動她,可結果就是她已經和別的男人歡好了麼!早知如此,他就不該那麼仁慈!
自己到底有什麼不如向千歌的,不過一個愛使陰謀詭計,耍小聰明的男人,自己的身份明明遠遠高於他,爲什麼最後子棄寧可放棄孩子與向千歌逃走,也不願留下來讓自己再看一眼?
可笑的是,子棄居然留信讓自己幫忙照看孩子,她居然說相信他,可是,那是她和向千歌的種,是自己敗筆的恥辱,看着天行那張和向千歌幾近一樣的臉,看着那抹和向千歌一樣詭異的笑容,他就恨不得直接撕了他!
她居然說相信他……
好諷刺,如果不是炎夭從中作梗,自己恐怕早就失心親手掐死天行了!
她居然還說相信他?
炎夭靜靜地看着炎琰的表情變化,深陷記憶後的情緒起伏,從現實到記憶,又從記憶到現實,從原先對自己的憤怒到回憶起那個女子的柔和,又到撞見玉子棄和向千歌歡好的震驚與憤怒,從痛苦到憤恨再到不甘,然後是失落與絕望,最後的迷惘與失神。
明明才過了瞬息,竟能有這般的感觸,表情變化能如此多樣,看來玉子棄對於這個人來說,的確是永遠的痛。
炎夭不屑地哂笑。
失了女人能怪誰,對手居然還是文侯向千歌,也不掂量下自己,能和那個男人比麼?女人的心得不到,又不是那男人的對手,也真是夠窩囊的。
“孩兒如今倒是不後悔救了天行。也難怪,這孩子畢竟是文侯大人的親骨肉,機靈得很呢,是很得我歡心的。”隨手解開了炎琰的穴道,懶懶地站起身來,漫不經心的說着,“說了這麼多,我口都渴了,我還有一大堆事要處理,你就別沒事來煩我了,也不要說些不實際的廢話,那隻會讓我更討厭你。”
而炎琰沒有動,似乎依舊陷入了痛苦的回憶中,久久無法平息。他木訥地擡頭望了眼炎夭漸行漸遠的背影,如同失了靈魂的木偶,眼神空洞與憔悴,帶着疲憊與哀傷。
“父皇好生靜養,孩兒就告退了。”無所謂地擺了擺手,也不管身後人的狀況,就大步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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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宮,御書房。
炎天行小心翼翼地走至門旁,扶着門框,探頭探腦地往裡面瞧去,卻不見得半人,心中頗生疑惑。
炎夭這個時候不在書房處理公務,跑哪兒溜達去了?奏摺都疊山了,還有心思瞎逛?
炎欣瞧着炎天行小心翼翼的模樣,覺自己當與這個機靈的弟弟一樣,免得生了是非,小心爲好,就學着天行的模樣,扶着另一半的門框,頭微斜,往屋裡望去,不見得一人。
炎夭一來便是看見兩隻鬼鬼祟祟地趴在自己書房門口往裡瞧,啞然。不明兩人到底在看什麼,就靜靜地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看着他們。
其實,炎欣也不明白炎天行還在看什麼,理當是看夭哥哥在不在來着,確定夭哥哥不在書房也當往別處找,而不是傻呆呆地保持這麼個做賊心虛的態度呆在門口不是?
可是他畢竟是炎天行,不知道爲什麼,炎欣覺得這個人不會做傻事,也就傻愣愣繼續往屋裡瞧,看能不能真瞧出什麼寶貝來。
就在炎天行瞧得眼睛越來越亮,而炎欣越來越糊塗的時候,終是炎夭思索出了某個鬼靈精的心思,無奈一笑,伸出雙手揉了揉兩個傢伙的腦袋,開口說話,其間帶着點點笑意。
“兩個小傢伙躲這兒做什麼?”
兩人明顯地一顫,顯然沒有注意到炎夭的到來。
炎天行眼角微抽,笑容微僵,就好似做壞事被逮了個正着,一時理虧,無所言語,待回神之際,就要拍開炎夭的爪子,炎夭卻是提前將雙手收了回來,看着顯得鬱卒的炎天行,心情大好,眼波流轉,笑意漣漣。
炎天行暗咬牙,很快又恢復成了那個無辜無害的單純少年郎,眉眼彎彎:“天行和欣姐姐自是來尋哥哥的,怎知哥哥竟不在呢?這偌大御書房,連個宮女太監都沒有,更別提侍衛了,我們也不知去哪兒尋哥哥,不過哥哥倒是真放心呢,這麼多奏摺扔在這兒,也不怕有心之人前來做了手腳?”
“他們不敢。”炎夭微笑,而眉宇間盡是自信與威嚴,倒也不突兀了那雙灩灩隨波的桃花眼,眉間點砂,熠熠生華。
炎天行不以爲意,輕聲道:“我和欣姐姐來時經過了炎敏姐姐的敏安苑,聽着裡面姐姐在大吵大鬧好不折騰呢。”
炎夭眼底暗芒滑過:“小炎敏麼……還是因爲風嘯帝的事情吧?她的性子也該磨磨了,這般下去可是要吃虧的。”
炎天行聞言眼睛一亮,明顯的幸災樂禍的光芒:“咦,聽哥哥的口氣,似乎已經想好怎麼處置炎敏姐姐了?快些告訴天行,天行早就看那個張揚跋扈,驕傲蠻橫的女人不爽了。”
炎夭失笑,無奈輕搖頭:“天行,話說得這般直白也不怕他人記恨了去?”
炎天行輕晃摺扇,一臉的無所謂,反而催促:“哥哥還是快些告訴天行如何處置那女人吧?”
炎夭輕嘆,只道:“皇陵是個靜心養氣的好地方。”
而炎天行瞬間明白,些許促狹地看向炎夭:“哥哥倒也真狠心,怎麼說也是哥哥的妹妹不是?”
“正因爲是妹妹,所以送她去磨磨性子。”炎夭淺笑。其實,他對於這個驕橫的妹妹沒多少感情,如果可以,他倒是不想理會的,但是思索到青女,算了,就當是爲青女積德了。
“你們兩個也在門口站很久了,進來坐吧。”炎夭帶頭踏進書房中。
“天行可是錯過了哥哥的晚膳時間?”炎天行笑嘻嘻地跟着炎夭就準備進去了。
“沒有。”
“那最好不過!”炎天行笑意加深,而行至一半,駐足,疑惑地回首看向還站着門口的炎欣,“欣姐姐怎的不進來?”
炎欣回神,愣愣地看了眼炎天行,而又怯怯地看向炎夭。
炎夭微笑,眼波流轉,灩灩生華,柔和地說着:“進來坐吧,欣兒大病初癒,還是別站累了。”
炎欣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隨着他們進了書房,臉頰微紅,目光溼潤。
有親人的感覺,真好。
而一進屋中,炎天行就在四處打量,就好似在尋找着什麼。
“別找了,它在這裡。”炎夭開口說着。
炎天行一怔,轉頭看向炎夭,一瞬的詫異。
炎夭淺笑,自書桌的抽屜中取出一個畫軸,放於了桌案上:“拿去吧,省得整日來書房擾我辦公。”
炎天行快步上前,將畫軸拿於手中,打開來細細看着,只見得畫上是一名女子,端雅跪地,而平視前方,一笑盡是芳華——就是這從容淡定的一笑,曾驚豔了整個文炎。
炎天行靜靜望着畫中這位溫婉淑雅的美麗女子,不復以前無辜無害天真無邪的笑靨,表情是從未有過的凝重,眉間鎖住的是淡淡的憂傷。
炎夭和炎欣的談話他自動忽略了,現在他滿腦子的只有這幅畫,只有這畫中這位美麗的女子,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失態了多久,只覺得靜悄悄的,他的世界只有靜謐,而其間圍繞的恬淡揮之不去,那是畫中女子給他的感覺,那種溫暖與恬淡,自內心深處滋生蔓延着,最後整個籠罩着他。
他本以爲自己會記恨的,會憤怒地將畫給撕了,會不希望再看見這個美麗的女子,可是被沖淡了,被那種突如其來,意料之外而情理之中的溫暖與恬淡給沖淡了,仇恨被湮沒,剩下的只有渴望,他果然是凡人啊,還是渴望的,那種血溶於水的感情……
“天行?”炎夭輕喚,起身來,微俯身,用指腹擦去天行眼角流下的清淚,微笑,“怎的哭了,想母親了?”
哭了?他居然哭了?!
炎天行驚醒,怔怔地看着炎夭,神情顯得窘迫與侷促,彆扭地別過頭去,冷哼:“你眼瞎,看錯了!”
“看錯了?”炎夭低首看了看指尖的溼潤。既然是看錯了,那觸感也是錯的?知道這孩子倔,也不開他玩笑了,坐回軟榻上,開始繼續翻看公文。
炎天行小心翼翼地收起畫,繫好。擡頭看了眼認真辦事的炎夭,又瞅了眼在吃糕點似對周圍事情沒任何興趣的炎欣,暗暗舒了一口氣。將手裡的摺扇拍放到了桌案上,一聲脆響。
炎夭一愣,看了看桌案上的那把炎天行常常把玩的玉骨折扇,又望向一臉大義凜然的炎天行,微笑着,眼波流轉,萬道流光,卻故裝不解:“天行這是何意?”
“我呢,從不白白幫別人辦事,同樣的,也不會讓別人白白幫我辦事。雖然這幅畫本就該是我的,但是現在的所有權是你,所以,我拿我的摺扇跟你換這幅畫!”微揚下巴,顯得傲氣,而眉宇間是堅定的認真。
炎夭只是微笑着,拿過炎天行的那把玉骨折扇,漫不經心地翻看,淡淡地說着:“成交。”
雖然,他要這把扇子真心沒什麼用,而且這扇子還少了那道幽藍的光芒,怎覺掉價了?嘛,怎麼說自己也是個好哥哥,給彆扭的弟弟臺階下也是應該的。
炎天行心中鬆了口氣,覺得輕鬆了許多,純真無邪的笑靨再次展現,眉眼彎彎,乾淨透明。
他發誓,失態這種事情,他只幹一次,而且只會在炎夭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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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夜。
炎京,客棧。
剛用過晚膳,大家都在自己的客房休息着,少女沒事情幹,心又靜不下來,最後煩躁地一拍牆壁,聽見了隔壁老頭的咒罵,暗暗吐舌,幾番狡黠。
翻身坐起,看着閉上的門扉,突生了一個念頭。
“吱呀――”小心翼翼推門而進的聲音。
屋中燭光點點,照着桌前的那個人,照着那張淡漠平靜的俊顏,點點柔光,少女心跳漏了半拍。
“小沙,怎麼還不睡?”白霜雪沒有擡頭,繼續翻看着書籍。
“剛吃完飯就睡覺啊,我又不是豬!”少女咬牙,關上門扉,慢慢走近白霜雪。
“你可以幹些別的事情,而不是溜到我的房間來。”平靜地說着,似看見了一句箴言,反覆輕念着,仔細思索着。
“爲什麼不能來找你,我擔心你的傷勢,看看你也不行啊!”少女氣惱白霜雪的無所謂,看着近在咫尺,而淡漠地似在天涯的白霜雪,一種難以形容的寂寥感,油然而生,哀傷得像浸在了苦海里。
似乎注意到了少女的氣惱,白霜雪一怔,擡首望向少女,疑惑:“小沙,你怎麼了?”
“霜雪是壞人!言不守信的壞人!”大步上前奪走了白霜雪手中的書,拍到了一邊,瞪着錯愕的白霜雪,咬牙切齒。
白霜雪微皺眉,有些無可奈何,輕聲詢問:“小沙,還是因爲白天的事情麼?我答應你不去幽寰了。”
她該怎麼說,是又不是?幹瞪着白霜雪,不說話。
白霜雪也不說話。
就這麼沉默地僵持着。
終是少女僵持不下,幽幽地說着:“霜雪,你果然還是在意了吧,關於我那無虛有的身份,你怕了,怕了那個莫名其妙的我的老爹。”而其間帶着委屈,被白霜雪忌諱的委屈!
白霜雪垂眸,掩去眼中光華,溫暖的燭光映着他的臉龐,莫名多了分迷濛的味道,雲裡霧裡,看不真切,他忽的視線一暗,愣了愣。
“霜雪,我、我會保護你的,我不會再讓什麼你的師叔、師傅什麼的來欺負你了!”少女緊緊抱着懷裡的他,神情倔強而堅定,縱然白霜雪看不到,可是他能聽出來,她的認真。
少女一隻手緊握,她不甘心,她不喜歡這種被擺佈的感覺,什麼叫是因爲她所以纔來教訓霜雪的,霜雪輪不到你們這些師叔師傅教訓,能教訓霜雪的只有她一個!什麼聖女,什麼她爹,全是扯淡!
在這麼一刻,少女恨死了那個從沒有見過的老爹,恨透了他所謂的安排。自作主張,算什麼啊!
“小沙,你又抱錯了。”白霜雪嘴角微揚,伸手將少女拽下來。
少女驚呼,回神後就又成自己被他抱懷裡了,一時無語:“有什麼區別?”
“當然有區別,你這裡是軟的。”似乎還爲了證明下區別,在少女的胸口按了按。
嗯,果然很軟,忍不住想再摸幾下的柔軟。
少女臉噌的一下就紅了,拍開白霜雪的爪子,雙臂護胸,惱羞成怒地瞪向一臉淡然的白霜雪:“色胚!”
白霜雪眨了眨眼,好似不明白爲什麼少女反應這麼大,隨後一想,老神在在地自言自語:“想起來了,女孩子這裡不能隨便摸來着。”
可是少女分明就看到了他眼中一閃而逝的狡黠,連那笑意她也看得真切,暗咬牙,這廝就是故意的!
忽轉念一想,咦,她溜到霜雪屋子裡不就是爲了勾搭霜雪的麼?可是似乎又思到了什麼,神色顯得黯然,長睫掩雪瞳。
“霜雪,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啦?”
少女輕聲詢問着,帶着點點惶恐,而大多的失望與難過。
白霜雪低首看向懷裡的少女,覺得奇怪:“怎麼突然這麼問?”
“因爲霜雪已經很久沒有碰小沙了。”少女蹙眉,帶着不服氣與不甘心,“你自己想想看,你到底有多久沒有碰過我了!”
“很久麼?我現在不是在碰你麼?”白霜雪覺得少女問的奇怪。
“不是這個碰啊!”少女氣惱了,從白霜雪懷裡站起身,憤憤瞪着他,“你現在只會拉我手,除了牽手還是牽手,再好一點就是抱抱,你把我當什麼?女兒還是情人!”
這個問題她已經糾結很久了,從來到炎京後她就一直在糾結,在迷夢島上更糾結!她還小心眼地記得那天晚上她主動勾搭白霜雪,可是白霜雪一點都不解風情,還讓她看兩個骷髏,嚇得她只想睡覺了!
他可以淡定從容地爲她解衣,換衣,將自己當娃娃打扮,看着自己雪白的身軀,他的眼睛那麼幹淨純粹,連點雜質都沒有!她都覺挫敗了,自己的姿色真的有那麼差麼,那麼不入霜雪的眼?!
“其實,我更想把你當家人。”白霜雪伸出左手,輕握住少女的左手,看着那如玉器般精緻的小手,忍不住的憐惜,嘴角微微揚起,眼睛明亮乾淨,有柔光點點化開而來。
他似乎已經思忖到少女這系列奇怪的反應了,那他該怎麼辦呢?要不,從了她?
家人?那就是女兒咯!不知爲什麼,少女有些吃味了,連語氣都酸溜溜的:“誰要你這個傢伙當爹了,我有爹的好麼!”雖然自己討厭死了那個莫名其妙的所謂的老爹,“你是不是看上別的女人了,比我好看的女人?是不是準備找別的女人當情人!”
白霜雪只是擡頭望了眼醋意十足的少女,微微笑着,把玩起少女的小手來,漫不經心地詢問:“誰告訴你這些的,嬌紅?”
以少女的閱歷是不可能知道這些東西的,瞧瞧,現在連吃醋都會了,真是教壞了他那單純可愛的傻小沙,他是不是該尋個時間,讓師傅收了那隻花妖呢?
“小花纔不會告訴我這些嘞……”少女小聲嘟囔,“小花只會念男人天性薄情,果然沒錯!”
少女忽覺視線暗了暗,擡頭就見白霜雪站了起來,站在了自己眼前,比自己高的個頭擋住了些許燭光,一怔,看着白霜雪微眯顯得危險的眼眸,不由心肝顫顫,點點害怕了,虛張聲勢:“你想做什麼?我不怕你!”
白霜雪伸手,彈了下少女的額頭,無奈笑着:“傻小沙。”眸子明亮乾淨,帶着些許狡黠。
少女撇撇嘴,想揉揉自己發疼的額頭,卻纔發現,自己的手被白霜雪牽住了。
節骨分明的修長大手包裹着她纖細的小手,皆是白皙如玉,在燭光的照映下,顯得溫暖。
不由失神。她似乎挺喜歡和霜雪牽手的。
“霜雪,不要喜歡別人,就喜歡小沙,只牽小沙的手?”
並未看向白霜雪,就似自言自語的低喃,好像並不渴望答覆。
“小沙,你知不知道,招魂是件麻煩事兒,不是隨隨便便找個人就可以的,尤其是已經去了輪迴塔的魂魄,要想找回來,這個人除了要有點技術和能力,還要清心寡慾,無慾無求,怎麼說呢,就是連續好幾個日夜,不能做那事兒,可懂?”牽着小沙來到牀邊,自己鋪就牀被,也不回答少女剛纔的問題,徑自兒講起招魂一事來。
“那事兒?什麼事兒?”少女明顯不懂,說得這麼模模糊糊的,她怎麼知道!不過她知白霜雪說的是招白玉的魂魄來着,然後她就很認真的思考,在招魂前的那幾個日夜,白霜雪到底沒有做什麼事情呢?
“不懂?”白霜雪看着少女越來越糾結,越來越迷糊的神情,覺得可愛,輕笑出聲,站直身子替少女脫去外衣,只剩下雪白的裡衣,抱起她,將她輕放到牀鋪上,又坐在牀沿,伸手脫去她的鞋襪,將她推到牀裡頭。
少女翻身打了個滾,自覺地滾到牀裡頭,懵懂地看着微笑的白霜雪。
“休息吧。”白霜雪無奈輕搖頭,走到桌前吹滅了燈燭,屋中陷入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點點亮光維繫着點點亮度,依稀的能看見輪廓。
“霜雪,你還沒回答我呢……”看着和衣在她身旁躺下的白霜雪,少女小聲說着。雖然她剛纔不渴望回覆來着,可是,莫名地她又想要回復了。
“回答?小沙剛纔有問什麼問題麼?”好似真的不明白少女剛纔問了什麼問題一般。
少女微抿脣,藉着微光慢慢摸索着,抓住了白霜雪的手,緊緊握着,而不知道的是白霜雪因爲她的這個小動作身子僵了下,少女小聲說着,很耐心地又詢問了一遍,帶着小心翼翼的惶恐:“霜雪就像這樣只握着小沙的手好不好,不要握其他女人的……”
她不知道這種情緒是什麼,只要一想到如果白霜雪像牽她的手一樣牽了別的女人,她會很生氣,很難過,她會忍不住衝上去拉開他們,不舒服,很不舒服的感覺!
小花告訴她,男人是隻會用身體思考的物種,男人天性薄情,在她這兒得不到的可以在別的女人身上得到,給點甜頭就會跟着走了,所以下賤無情。倘若有一天男人不碰她了,是因爲男人厭棄了她,喜新厭舊,已經有別的獵物,也就是別的女人了。
每每想到這兒,她就惶恐,怎麼可以?白霜雪對她的溫柔,她是真的不希望分享給別人,只要想到那畫面她就會很難過,白霜雪的確是從那晚後就再也沒有碰過她了,是不是白霜雪也真的有了別的女人?
她害怕,她不甘,所以她主動。她主動勾搭白霜雪,可是白霜雪卻是次次好像不懂,不動聲色地拒絕,是了,他在不動聲色地拒絕她,而該死的是她現在回想起來才明白他是在拒絕!
怎麼會這樣,霜雪不喜歡她了麼?霜雪說過喜歡她的,會一直一直喜歡的,會一直一直陪着她,怎麼這個一直就這麼短……
白霜雪靜靜地注視着少女的臉頰,就算光亮依稀他還是能看清她的小臉,也就沒有錯過她那一瞬的黯然與神傷,心頭不由一顫,而他也清楚地感覺到了少女手指的冰涼,心疼起來。反握少女的手,輕輕摩擦着,希望將自己的溫度渡給她,可是忘了自己的手也向來冰涼。
“小沙,我以爲你說的是肯定句。”手指微動,挑開她的指縫,順着縫隙與她十指相扣,掌心貼掌心,彷彿這樣才感覺到了些許溫度。
少女困惑,也就沒有注意白霜雪的小動作。
“小沙敘說的不是事實麼,怎的還等着我的回覆?”白霜雪反問,看着少女的小臉,另一手將她頭上的髮飾取下,看着手中那雪白的流蘇,愣愣出神。
因爲是事實,所以不需要回復。
少女知道這就是白霜雪的回覆了,心裡些許愉悅,卻大大的失落,她覺得有敷衍的味道,可是她不奢求了,至少她應該相信,霜雪現在沒有別的女人,只有她一個。
白霜雪起身將髮飾放到牀前櫃上,回首就看到少女很是糾結的表情,失笑,他說的不對?這丫頭又這般糾結是爲哪般?
“小沙,早些休息吧,明天帶你去東街吃那兒的燉雜魚,可好?”
白霜雪將被褥從身下抽出來,少女壓在上面也不起來,就這麼咕嚕嚕地又咕嚕到牀裡頭,背對着白霜雪,也不說話。
看着莫名又沉悶了的少女,白霜雪無奈,抖了抖手中的被褥,將它蓋到少女身上,自己再鑽進去,半撐着身子,看着少女姣好的身影,很是認真地思考一個問題。
見自己沉默了半天也不搭理自己的白霜雪,少女不由氣惱了,轉過身子瞪向身側的白霜雪,而目及了他顯得灼熱的目光,不由一愣。
那種眼神她見過,在那個晚上她見過。
深沉得好似醞釀了多年的清酒,只需看着就會迷醉在其間。
“霜雪?”少女迷迷糊糊地喚着,怔怔地看着離她越來越近的白霜雪,莫名緊張起來。
“小沙還沒有告訴我呢,大晚上的跑我房間來做什麼?”嘴角微揚,劃開了一抹妖豔的曲線,帶着不容拒絕的蠱惑。
“我說了呀,來看看霜雪的傷勢……”少女小聲說着,看着就這麼近在咫尺的白霜雪,看着他清俊的容貌,莫名就被蠱惑了,眨了眨眼,心裡打着小九九。
“我想聽實話。”半撐着身子,修長白皙的手撫上少女的臉頰,看着她羽睫輕顫,心神微蕩,用如玉的食指輕點上她那嬌嫩的脣瓣,眼神微迷。
少女再次眨了眨眼,忽的伸手摟住了白霜雪的脖頸,一個起身將白霜雪撲倒,看着白霜雪臉上一瞬的錯愕,更是開心,臉上綻放起一個大大的笑容,如陽光般燦爛,若嬌花般清麗。
“勾搭霜雪!”
四個字。
響亮清楚。
簡單直白的目的。
白霜雪倒也不急,任由少女壓着自己,甚至百無聊賴地把玩起少女垂下的髮絲,漫不經心地詢問:“那小沙準備怎麼做?”
如果沒記錯,這丫頭都勾搭自己兩次了吧,似乎都是嚷着要自己親親來着,莫不是又要這般勾搭?
白霜雪本漫不經心地詢問卻真將少女給難住了,竟認真地開始思考。
自己似乎都主動勾搭霜雪兩次了,似乎都是要霜雪親親來着,可是霜雪都不動聲色地拒絕了,那就是說霜雪不喜歡親親,那她該怎麼來勾搭霜雪呢?
如果讓白霜雪知道少女所想,會不會鬱卒?他其實也沒有拒絕少女勾搭的意思吧,只是時間不對,都是在自己要招白玉魂的階段,是她事後就和自己置氣,也沒再來勾搭他吧。
“霜雪你等等!我很快就回來,再勾搭你!”
說時遲那時快,少女一個掀被,一個跨越,穿上鞋就往外跑。
待白霜雪回神,往門口望去,就見得大開的門扉,似在彰顯少女剛剛是衝出去的,還配合地晃了晃。
他半撐起身子,一隻手支着下巴,覺得無奈,而嘴角微揚,整個人透着慵懶的魅惑勁兒。若是太虛老人在此,見自家徒兒這般模樣,定會大喊一聲:妖孽!看老夫收了你!
“白玉堂弟,都是你的錯。”白霜雪突然懶懶開口。
一道白影隨聲顯現,白玉看了看敞開的大門,再看向自己莫名覺得魅惑的自家堂哥,撇了撇嘴,而眼底帶着戲謔的幸災樂禍:“我可沒求你來招我的魂,你和嫂子弄出這麼美好的誤會,堂哥竟是怪起我來了,真是冤枉。”
一點都不在意白玉那高傲的語氣,就像司空見慣了,而是咀嚼着兩個字眼,笑意加深。
“嫂子?嗯,我喜歡你這麼叫她。”
白玉再次受不了地撇了撇嘴,忽漫不經心地說着:“那個叫嬌紅的花妖是怎麼回事?堂哥奪了她的寶,作爲我寄託的容器,她倒也不吵不鬧,反就將這寶貝給了堂哥。”而又促狹地瞅了瞅白霜雪,戲謔道,“莫不是看上堂哥了?不過說來,同樣作爲女人,紅色的山茶之花比起純白的山茶之花更誘人吧,堂哥,你說呢?”
白霜雪不屑地嗤笑:“我倒是不知白玉堂弟死了一回就能忘了生前的孽緣呢。”
白玉臉色一寒,冷冷地看向白霜雪,薄涼的脣瓣吐字如珠:“你什麼意思?”
“就是不知白玉堂弟的性取向已經正常了,已經忘了湯家那個小子麼?我倒是記得如家那個也還心心念着堂弟,要不讓堂哥帶你去聖城瞧瞧故人?”說得毫不在意,而又硬生生揭開了白玉的傷疤。
白玉冷哼,涼涼地擲了一句多此一舉便消散在原地了。
多此一舉,便是沒有必要。
看着白玉被自己三言兩語就給氣走了,白霜雪只是不在意地仰面躺了回去,也不管大開的門扉,他目光微沉。
白玉是他的堂弟,是他唯一的親人了。他當然不是隨便揭白玉的傷疤來嘲諷白玉,來取笑白玉的,他只是爲了證明,那兩個人,在白玉的心中還有多少分量,白玉他是否依舊這般固執地守着那己見,如果白玉還想不開,那白玉是真的一輩子也投不了胎。
陰魂不散,這不是他希望的。
因爲那意味着,白玉要一輩子活在局裡,守着那份痛苦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