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息你記住,永安城那些都是從戰火中走來的罪人,他們的手中不知染了多少生靈的鮮血,他們該死,也必須死!‘不知因何而來,想必積怨極深’,聖主大人的教誨,你可是忘了!”
朦朦朧朧,迷迷糊糊中,他看到了偌大雪白的聖宮,而那年邁的身影,那渾厚的聲音,是誰?
“我的命跟永安城上上下下幾千口人的命比起來算什麼!楊息,他們何其無辜,你瘋了麼!”
好熟的聲音,好熟悉的身影……
漸漸地,他看清了那個人的模樣,是蘇澤貫。
噢,他想起來了,他是要回去覆命的,因爲他已經完成大祭司交於他的任務了,然而蘇澤貫……
——————
“嗯?你醒啦!來,喝口水!”
蘇澤貫嬉笑着,將水杯遞於剛剛甦醒的楊息。
楊息冷笑,輕聲道:“蘇澤貫,算我看錯你了,說吧,什麼目的!”
聲音微啞。
他想起來了,那個茶鋪!都怪他警戒心太差,才中了蘇澤貫這麼下三濫的招數!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喉嚨很癢很難受,他非常口渴。
蘇澤貫無辜地眨了眨眼,好不委屈。
“楊兄,我攔你是爲你好。”
“哼,爲我好?蘇澤貫,你知道延誤聖命的罪責麼!”
蘇澤貫撓了撓手臂,眨巴了下眼睛。
“不知道。”
“……”
“嘛,管它什麼聖命還是神命,先喝水吧,你一定很渴纔對!”
說着,蘇澤貫又是一臉笑顏,將手中的水杯遞了過去。
楊息遲鈍了一下,別開臉,無聲地拒絕。
“這是什麼地方?你把我帶到什麼地方了?他們呢?”
蘇澤貫知道他說的是剩下的那些白衣蒙面人。
“都在隔壁房間。吶,楊兄,我是看在我倆的交情上纔給你找了家客棧的,你不會怪我把你們綁架了吧?”
客棧?!只有小鎮纔有客棧,他離習泱國都的行程還有些距離,這裡不會是國都,那……
“這是什麼地方!”
“哎呀楊兄,你別那麼兇啊,嚇死我了。”
好似真的因爲楊息忽然的暴怒而受了驚嚇一般,蘇澤貫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而後頭微斜,笑顏清淺。
“這兒是清泉鎮,聽說鎮上有眼特別清澈甘甜的泉水呢!”
清泉鎮?那不是他來時經過的一個小鎮子麼!
“蘇澤貫你!”
蘇澤貫這是在把他往回帶,他不想讓他們去泱城!
“嘛,別顧着說話了,楊兄,你看你嗓子都啞了,喝口水吧!”
“……”
他現在哪有什麼心情喝水!蘇澤貫的意圖太明顯了,他是在阻止他回覆聖命啊!
可是爲什麼?
就算他回去晚了,永安城已經被滅的消息早就傳出去了,大祭司也應該知道他們出色地完成了聖命,那麼蘇澤貫這樣得拖延又是爲了什麼?
正當楊息和蘇澤貫這麼僵持着,屋門被大力地推開了,蘇清音一臉忿忿地走了進來,把手中的水杯直接砸在了桌子上,一聲悶響。
“難伺候!他們腦子是不是都被洗了啊!”
蘇清音真的有些生氣,她是給隔壁那些兄弟倒水喝來着,然而他們的反應竟如出一轍——拒絕!詢問領頭在哪裡!
瞥見了蘇澤貫手中那個還滿滿的水杯,也知道楊息也拒絕喝水了,當下火氣就來了,奪過了蘇澤貫手中的水杯,直接扔到了窗戶外面。
“愛喝不喝!不喝拉倒!”
蘇澤貫愣是沒回神,還保持着端着水杯勸楊息喝水的模樣,當回過神來第一反應是——小音發飆了!好可愛!
楊息臉上的白紗早被蘇澤貫拿掉了,是個很順眼的模樣,不是很出色,卻也是個俊小哥,眉宇間皆是正氣凜然。
楊息瞧着水杯被蘇清音直接扔到了窗外,頓時臉就一僵,抿了抿實在幹得難受的脣瓣,硬生生忍着那種口乾舌燥的討厭感覺。
雖然肉疼,然而,他是不會屈服的!
“吶,小音……”
“楊息是吧!”
蘇清音直接打斷了蘇澤貫的話,轉過身直視坐在牀鋪上,已經被蘇澤貫鬆了綁的楊息,面無表情,揚聲道:“你是他們的頭吧。我今兒個告訴你,你們不喝水沒關係,渴死活該,不吃飯也沒關係,餓死活該!你們手上沾染的鮮血根本容不得我來同情你們,但是你給我記住,枉死和罪有應得是不一樣的!你們以爲你們的生命是聖主大人賜予的?是你們爹孃給的啊,混蛋!”
說罷冷哼一聲,睨了蘇澤貫一眼,甩袖而去。
楊息怔怔瞅着前方,他尚未回神,蘇清音那句“枉死和罪有應得是不一樣的”還響在他的耳畔,他深深皺起眉頭。
什麼枉死?
什麼罪有應得?
她在說永安城那些人是枉死?
胡說!他們纔是罪有應得!
聖主大人教誨他們所點燃的紅蓮業火怎麼會是濫殺無辜!
哼,愚蠢的女人!
“楊兄,你不會在默默詆譭小音吧?你這樣我要生氣的!小音是我的女人耶!”
蘇澤貫雙手叉腰,那雙桃花眼閃着淺淡的光澤,還真的一副生氣的模樣,可實在無所威懾力,楊息是見慣了這個貨的玩世不恭與漫不經心了,不由白了他一眼。
他還是覺得蘇澤貫這傢伙有時候太娘氣,他應當多去參拜聖主大人,得到點悟。
“如果小音太生氣連帶不理我了怎麼辦?不行不行!我要去安慰她!”
說着還真的直接撇下楊息就準備離開。
“喂!蘇澤貫!你到底想做什麼!”
楊息氣惱。
蘇澤貫駐足,回首看向楊息,笑嘻嘻地說着。
“楊兄,其實呢,小音沒有什麼別的意思,她只是想讓你勸隔壁的那些傢伙喝喝水,吃吃飯罷了,不然真餓死渴死了……也不關我們事對不對?只怕楊兄你要心疼了。”
“哼,秉承聖意,死又何足惜!”
“哦?我都不知道我和小音成聖主了。”
“蘇澤貫你!大膽!你這是在褻瀆!”
才反應過來蘇澤貫的話,楊息惱羞成怒,怒斥口無遮攔的蘇澤貫。
“所以咯,既然聖主沒叫你們死,你們爲什麼這麼想死?因爲愧疚?”
“愧疚?哼,可笑!”
楊息是個榆木腦袋。
這個他很久以前就發現了,不曾想竟是榆木到了這般境地。
蘇澤貫也懶得理會還在爲他說的話而執拗的楊息,轉回頭就準備走。
“隨便你啦,反正他們死不死和我們沒什麼關係。對了,茶水在桌上,飯菜在隔壁,你餓了就自己去吃吧,當着你那些一樣榆木的兄弟的面,嘿嘿。”
“蘇澤貫!”
“又做什麼?”
蘇澤貫從門口探回身子,鬱悶地看向楊息。
楊息目光微沉,神色複雜。
“你就這麼離開?”
“誰說我要離開?我把小音哄回來就回來啊!”
“你不怕我逃了麼!”
等等,他不是理虧的那個,而他爲什麼用了“逃”這個字眼。
“哎呀,你不會的。”
蘇澤貫擺擺手,一臉的無所謂。
“……”
“再沒什麼事我就哄小音去啦!楊兄你也真是的,什麼時候磨磨唧唧跟個婆娘似的了。”
“……”
隨着蘇澤貫的聲音越來越遠,楊息也知道蘇澤貫真的這麼就走了,低首看着自由的雙手,鬱悶。
還真的不怕他就這麼跑了……
楊息徑自下了牀鋪,瞥到了桌案上的茶壺和水杯,實在忍耐不了,連倒了好幾杯茶水,一股腦兒地通通飲下,這才感覺好受了些,想起了被蘇澤貫關到了隔壁的兄弟們,當下便是邁步向隔壁房間走去。
而一排又一排……
楊息不由汗顏。
蘇澤貫還真是看交情,他一個人獨立的一間房,而他剩下的兄弟卻是一個個五花大綁着通通被扔到了這間隔壁客房。
這個客棧本來就不大,這麼乍看之下,還真是塞滿了人……
“領!你沒事吧!”
看着進來的是他們的頭,當下都鬆了一口氣,而十分擔憂領的安危。
楊息無奈地擺了擺手,默默瞥了眼桌案上的飯菜。
才這麼點飯菜,怎麼夠他們十八個人吃,蘇澤貫這傢伙真小氣!
暗自腹議着,楊息又鄙視了蘇澤貫一番,走到那些還被綁着的白衣人身旁,一個個地替他們鬆綁。
“領,接下來怎麼辦?”
“先去趟酒樓,吃飽喝足。”
“可是領……”
“什麼?”
“錢物都被那個傢伙給收走了……”
楊息一怔,下意識地也摸了下錢袋,果然不翼而飛!
當下咬牙,憤恨不已。
蘇!澤!貫!
——————
“啊切——”
蘇澤貫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很是鬱悶。
怎麼突然打噴嚏了?是不是最近勞於奔波染了風寒?
哎,他果然還是太辛苦自己了!
再默默看向正用小石子打着水漂的蘇清音,微笑。
“我以爲小音生氣了呢!”
“生氣,當然生氣,爲什麼不生氣?那羣踐踏生命的傢伙能不惹人生氣?他們把人命當什麼了!”
語罷,蘇清音眸光一冽,將手中小石子全數投入了水中,撲通一聲,濺起了朵朵水花,水波盪漾開來,皺了他們的倒影。
蘇澤貫斂眸,靜靜看着面無表情的蘇清音,沉默着。
他知道,蘇家的那次事情還是成了她心中的梗,也許一輩子都釋懷不了。
“好了好了,不生氣,吶,小音,我們去吃頓好的怎麼樣!”
蘇澤貫說着拿出鼓鼓的錢袋,笑得好不燦爛,他以爲蘇清音會拒絕的,就和平時一樣。
“好!”
“欸?”
蘇澤貫一怔,他是不是幻覺了?小音剛纔說的是“好”?
“不是說要去吃一頓麼?”
蘇清音轉回身,奇怪地瞅着還呆愣在原地的蘇澤貫。
“啊?哦、哦!”
蘇澤貫回神,收起了那鼓鼓的錢袋,趕忙跟上蘇清音,心裡樂呵呵的。
小音果然是越來越可愛了!
——————
看着空無一人的客房,蘇澤貫無奈扶額,輕嘆。
“還真的走啊……沒錢能上哪兒去?楊息這個呆子!”
蘇清音淡淡瞥了眼蘇澤貫,並不是很在意楊息他們的離開。
“接下來呢?這人也攔過了,也勸過了,蘇五少爺是不是該和我回蘇家了?”
“回去?!”
好似十分詫異。
這好不容易溜出來的,還和小音一起的,就這麼回去了……多不甘心啊!
“當然不回去!”
“蘇五少爺,你別告訴我要再攔一次!”
“還真是這個意思!小音真是越來越懂我了。”
蘇澤貫笑嘻嘻地將手臂搭到了蘇清音肩上,繼續說道:“楊息他們沒有盤纏,這麼點菜也管不了他們的飽,所以這幫人絕對走不遠,再捆回來就是,反正咱們有馬車,也不麻煩。”
蘇清音不客氣地白了蘇澤貫一眼,拿開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攔着又有什麼用,就算他們不去覆命,永安覆滅的消息早就傳得天下皆知,他們已經完成他們的任務了。”
蘇澤貫目光微斂,看向了桌案上那些空得乾淨的飯菜盤子,輕嘆:“我只是不想讓他再去送死罷了,不想再看到有生靈的無辜塗炭,無論是他,還是他們……”
蘇清音一怔,面無表情地別開臉,輕聲道:“你倒是心善。”
“換作小音呢?小音會怎麼做?”
“殺了他,還有他那些幫兇!”
“口是心非。”
“……”
“沒辦法,誰叫我認識了這個呆瓜呢……”
蘇澤貫神色溫和,聲音清淺,帶着太多無可奈何,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微彎好似月牙,裡面皆是溫柔。
——————
泱城,宮宇。
不曾推門便聽得乒乒乓乓一陣吵鬧,小廝也知又是裡面那位主發脾氣了,不由覺得後頸發涼,而思及身後那位主也不是好惹的,還是硬着頭皮輕叩門扉。
“滾!”
一陣怒吼,讓小廝嚇了幾跳,爲難地看了眼身後的主,壯着膽子道。
“王爺,是皇太子……”
“讓他給我滾!!”
小廝啞然,轉身看向溟殤,很是爲難。
溟殤揮了揮手,讓小廝如獲大赦般趕忙行禮告退了。
“不是叫你滾麼!”
聲音微啞而怒氣衝衝,對着進來的人直接將順手的花瓶給扔了過去。
當看清來人後,一怔,負手而立,睨了他一眼,不是很客氣。
“你來做什麼,看我笑話麼!”
溟殤將接過的花瓶輕擱在了地上,上前了幾步,輕聲道。
“笑話我是沒看到,倒是看到了一個蠢貨。”
“泱君沫你別太過分!”
泱夜闌對着淡定自若的溟殤怒目而視,雙手握拳,真恨不得直接衝過去打他一頓。
他回來做什麼,他這個跟他說或許再也不會回來的傢伙現在回來做什麼!
錦兒不識大體給他搗亂,席上六白突然開始插手政務,而最該死的是泱君沫居然挑這個緊要關頭回來了!
亂了亂了,他的計劃全亂套了!
他等這種時刻等了多久?爲什麼非挑這種時刻回來?!故意的麼?
功虧一簣!他就要功虧一簣了!
該死!他分明等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他娶了錦兒,錦兒也很爭氣地爲他生了個兒子,可結果呢?
兒子被送走了,現在在哪裡他都不知道!
“泱君沫,你做過什麼?你爲這個國家做過什麼!是我在那兒忙前忙後打理那些閒雜瑣事,而爲什麼你纔是那個合法繼承人?就因爲你是如雨姍的兒子?就因爲你叫‘泱君沫’麼!”
泱夜闌突然覺得嘲諷。
太可笑了,在這個國家,這種制度,這種信仰,實在是太可笑了!
然而他有什麼辦法?他想要得到那些他想得到的東西,除了順應它,服從它,他難道還想着去忤逆麼!
溟殤靜靜看着泱夜闌,他眼裡滿滿的是對自己的仇視、不甘,以及無奈。
他輕輕說道。
“你很適合當君王。”
泱夜闌一怔,也就漸漸冷靜了下來,拂袖坐下,睨視溟殤,微揚下巴,滿臉的傲然,輕揚聲。
“你來做什麼?”
“我聽說你把文錦關押了?”
“……”
泱夜闌側過身,不再去看溟殤,“你問這個做什麼?”
“小悠若想見她。”
“誰?”
“我的妻子。她想見文錦。”
“……你成親了?!”
泱夜闌訝然,很是吃驚地看向不甚在意的溟殤——他總是這樣,漫不經心的模樣,做着那些想做就做的事情,沒有絲毫的自覺!
“是。”
“……”
泱夜闌沉吟了片刻,而後拒絕,“我不同意。錦兒受傷了,需要靜養,我不希望有任何人來打擾她。”
“……”
泱夜闌避開溟殤打量的視線,他討厭溟殤那麼面無表情地盯着他看,好似會被窺去了心事一般。
溟殤收回視線,垂眸,輕聲道:“如此,我便告辭了。”
說罷,還真的轉身就走。
泱夜闌見溟殤竟真如此爽快地便離開了,心裡詫異,然而又深深疑惑着。
溟殤和錦兒並不相識,最多也只是見過幾面,知道有這樣一個人的存在。
溟殤從來不主動來找他的,而今日前來竟只是提出相見錦兒?
很奇怪……
——————
“瞧樣子你這大哥是不同意咯?”
笑着看向來至身旁的他,伸手輕拂過他的髮梢,柔柔說道。
男子輕點頭,唸了聲嗯。
低首看向女子,輕聲道:“抱歉。”
“說什麼抱歉,與你何干了?殤殤,你這大哥不同意就不同意吧,我自有辦法見到你那個叫‘文錦’的嫂子的。”
“你莫要亂來!記得可曾答應過我什麼?”
“好嘛好嘛,我會小心留意的,殤殤莫要這般兇我,我很是難過的。”
說着,女子委委屈屈地瞅向眉頭微蹙的男子,嘻嘻笑着伸手撫平他皺起的眉頭。
“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偏偏膽子那麼大!”
男子實在無可奈何,輕搖頭,也拿她實在沒有法子。
“走吧走吧,去四處轉轉,看看泱夜闌到底把文錦藏哪兒去了。”
——————
“好累,人都快散架了!”
一襲紅衣,女子不滿地抱怨了一句。
男子淺笑,幫女子揉了揉肩膀:“是是是,這一路走來不曾停歇,剛到泱城就直接去面見泱康君,是難免累的。”
女子抱怨不過一會兒,神色憂鬱下來,輕聲嘆氣:“能幫小水花的,我也只能做到這裡了,嘯嘯,你千萬不要在這樣的時刻趁火打劫啊。”
男子眉梢微揚,淺笑:“自然不會,我答應你了的不是麼?”
“……”
女子低首,神色複雜,而後擡頭看向男子,笑顏燦爛,輕嗯了一聲。
——————
“這是什麼花?好生可愛。”
“可愛?”
男子靜靜望了眼滿樹的芬芳,或深或淺,紫色的花朵,帶着清幽的氣息,似百合又不全是。
男子長睫輕顫,低首看向淺笑的女子,輕聲道:“這是紫花桐,母親最喜歡的花兒,所以種了一院子。”
“紫花桐?”
“泡桐。”
“這便是泡桐?聽得胡人常將鳳凰棲梧桐的傳說嫁接到了它的身上,倒也好生委屈。原來這便是泡桐?竟也會開花的,倒是頭一次瞧見,竟生得這般好看。”
女子獨自喃喃着,指尖輕觸那滄桑的樹幹,不由一怔,詫異地看向男子,疑惑:“空心的?”
“是。”
男子輕頷首,道:“泡桐無心。木匠最不喜泡桐爲木。”
“倒也是委屈了它。”
女子似頗爲感傷,輕搖頭,側首瞧見從院門進來的紅色身影,一時驚訝,低喚出聲:“炎二公主。”
似聽見了呼喚,炎莫便真的轉過頭去,果見得樹下一對碧人,紫花飄落,白衣蹁躚。
相較女子的吃驚,炎莫倒也不算多驚訝能在泱城見到他們兩人。
“小若兒。”
——————
“這麼說來,倒也辛苦炎二公主隨着風帝四處奔波了。”
“沒什麼的,我也很開心能與嘯嘯走一遭。”
炎莫淺笑着,伸手拂過髮梢。
“炎二公主似乎一點都不驚訝我和殤殤會出現在這裡。”
炎莫手一頓,無奈淺笑,輕搖頭:“泱君沫何許人?我自不會知曉,聽天行提起過罷了。”
擡頭看向溟殤,炎莫笑得意味不明:“殿下莫不是忘了天行?”
溟殤聞言微皺眉,看向祁悠若,輕嘆:“不過偶識,天行尚年幼,我也早淡忘,你莫要誤會了去。”
祁悠若淺笑,輕搖頭,不甚在意,輕聲道:“炎二公主剛提及正要去拜訪殤殤的哥哥?”
炎莫愣了下,反應過來悠若說的正是泱夜闌,便輕點頭:“正是,不過是去拜訪舊友,不知她近來可好……”
“炎二公主說的是?”
“哦,泱夜闌的妻子,文錦。我和她是舊識。”
是極爲要好的朋友。
炎莫淺笑着,滿滿的都是柔和以及無奈。
祁悠若和溟殤相視一眼,看向炎莫的目光顯得複雜了。
——————
“小火焰你怎麼了?你和他們聊了什麼,怎麼你一臉陰沉地出來了?想殺誰呀?”
風嘯只當裡面的二人逗趣了炎莫,也就笑着調侃,不甚在意。
“殺誰?對!我還真想殺了他!”
炎莫低吼一聲,揮袖而去,讓風嘯一怔,趕忙追上前去,詢問。
“他們和你都說了些什麼?你要殺誰去啊!”
只怪他對祁悠若依舊心存芥蒂,還是做不到坦然面對這個如伊來般侵擾他心神的傢伙,他害怕自己的異樣惹來炎莫的猜疑,也就躲在院外不曾上前,哪想自己到底錯過了什麼。
“泱夜闌!你給我滾出來!”
一聲怒吼,啪地一聲,門扉被直接踹開了。
坐在桌案前還沉思着的泱夜闌被突來的吵鬧嚇了一跳,愣愣望着怒氣衝衝便衝了進來的紅衣女子,一時沒了反應。
“泱夜闌你個西貝貨,你當初怎麼應允我的!你發過誓不會讓小錦受到傷害的!”
不過幾個閃身,紅衣女子逼近眼前,死死攥着他的衣領,那張染上怒氣的美麗面孔,他是認得的。
炎莫,炎國二公主。這個潑辣大膽的女人。
風嘯是隨後趕到的,見炎莫竟如是大膽地直接揪起了泱夜闌的衣領,當下心驚,趕忙上前攔過炎莫,讓她鬆開泱夜闌。
泱夜闌也似纔回神,頭疼地撫額,皺起眉頭,很是不悅。
“炎莫,是你。你來做什麼!”
“泱夜闌你在裝傻麼!我來做什麼?呵,殺兒祭祀,軟禁嬌妻,泱夜闌你還是人麼!”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泱夜闌當下就火了。
他本就心情不好,這個麻煩的女人又突然跑過來跟他胡說八道些什麼!
什麼殺兒祭祀!什麼軟禁嬌妻!
“胡說?呵,我胡說!好!泱夜闌,小錦在哪!我要見她!立刻!馬上!”
“……”
泱夜闌抿脣,冷冷擲聲:“錦兒抱恙,不堪叨嘮!”
“!!”
炎莫還想接着罵幾句,張牙舞爪好似被踩尾的小野貓一般,想去撓花泱夜闌那張僞善的面孔,奈何風嘯攔着,不許她輕舉妄動。
“呵,想不到堂堂風帝的未婚妻如此潑辣無矩,真是讓本王大開眼界!”
泱夜闌嗤笑一聲,滿滿的都是嘲諷。
風嘯不悅皺眉,不過淡淡道:“家事而已,無需王爺多掛勞。此番前來多有冒犯,王爺還是不要介懷得好。”
說罷拉住炎莫的手腕就大步離開,也不覺得失了禮節——他也沒什麼心思來跟泱夜闌磨禮節了。
本就心情煩躁的兩人,同樣的笑裡藏刀,而此刻已是懶得僞裝,分明皆是心知肚明。
“風嘯你做什麼!爲什麼攔我!”
被風嘯扯到偏僻之處,炎莫這才甩開他的手,嚴厲質問。
她很煩躁,她不明小錦的安危,這讓她很煩躁,也很擔憂,哪還有什麼理智來對着泱夜闌和顏悅色,周旋着兩國利益。
“我怕你做出傻事來。”
風嘯垂眸,輕輕說道。
“小火焰,我們換個方法吧。”
“……”
——————
轟的一聲,石門被打開來。
文錦不過擡眼靜靜望了來人一眼,便再次垂下了眼眸。
“錦兒,你猜誰來尋你了?”
泱夜闌不過負手而立,站在門口,輕聲詢問着,明知女子只是沉默,也不惱,平靜地繼續說道:“是炎莫。”
女子聞言終是有了反應,擡首看向他,等着他的來意。
“我拒絕了。”
泱夜闌輕聲道:“我拒絕了所有想見你的人。錦兒,你是不是有什麼瞞着我?”
女子不過嗤笑一聲,別過頭去,無所言語。
泱夜闌抿脣,還想說什麼,可實在覺氣悶,說不出什麼了,一個轉身甩袖而去。
轟的一聲,石門再次被關上了。
女子眼睫輕顫,看着簡陋乾燥的石室。
她成天被關在這兒,暗無天日,她已經分不清自己是不是還活着。
是了,泱夜闌竟將她關押。太絕情,太荒唐。
她還能做些什麼呢?受泱夜闌的擺佈就不能自己了麼?
而不待女子再幽嘆,石門再次轟的一聲打開來。
女子一怔,擡頭望去,瞳孔赫然放大,而後垂首,幾般挫敗,女子輕聲喚道。
“哥……”
――――――
“小錦,你把孩子送哪兒去了?”
炎莫輕嘆,伸手撫了撫她順直的長髮,在燈火下顯得透明。
眼前這個女子,滿眼的疲憊,蒼白的臉色沒有一絲紅暈,看着着實教人心疼――她本不該如此的,那麼天真爛漫和灑脫的她的好友,如今怎的憔悴成這般模樣,呆愣得好似一個木樁。
“我不知道……”
女子輕搖頭,輕輕說着,目光停滯,停在跳躍的豆光之上。
她這是……自由了麼?
是自由了吧。
她的哥哥竟真的來尋她了,是來接她回去的。哥哥他早就說過她會後悔的,但只要她後悔他便會立即出現,帶她回去。
是了,她後悔了。
哥也真的來了,要帶她回去,回家裡去。
然而,哥真的不會生她氣麼?
在她一意孤行時,哥對她說的真的算數麼?他會帶她回家麼?
只是讓哥瞧見她這般挫敗無能的模樣當真不是滋味,想起當初的一意孤行與信誓旦旦,如今只覺得可笑不堪。
更不該的是讓炎莫也瞅到了自己這般模樣的。炎莫她這般心疼她,如今又該是多懊惱和痛惜。她們是極好的朋友,卻因爲泱夜闌而起過分歧。
“小錦……”
炎莫很難過,看着好友這般模樣當真不忍,而她又能說些什麼呢?
女子愣愣看向立在一旁無所言語的風嘯,他面無表情,不過擺弄着桌上的茶蠱,目光平靜。
“哥……”
女子終是囁嚅着,輕喚了一聲,聲音幾乎在顫抖。
“小靜,我早就說過的是不是!”
風嘯忽然頓手,負手而立,看向憔悴疲憊的女子,終究是無可奈何,搖頭輕嘆:“現在呢,肯與我回去了?”
女子抿脣,目光似終於有了焦距,望着風嘯,不言不語。
風嘯終是狠不下心,想告誡,瞧着女子這般模樣也就作罷。
他怎忍心真的責罵於他的親妹妹啊!
風嘯輕輕嘆氣:“小靜,我們回家吧……”
而終是碩大的淚珠從無神的眼睛中奪眶而出,滴落在她冰涼的手背上。
“好……”
哽咽着,聲音幾乎在顫抖,這一刻她哭得和好不容易尋到了家的孩子一般,猶如撲在母親的懷裡,她嚎啕大哭。
――――――
“風靜,化名文錦,風嘯帝的三妹妹,尚風的雯晴公主。”
看着躺在軟塌之上拈花揉蕊的美麗女子,他輕聲說着,繼續說道。
“風嘯帝對外稱雯晴公主抱恙,養於深宮,故鮮少有人瞧見過這個雯晴公主,原來是跑到習泱當王妃來了。”
祁悠若動作微頓,輕笑着將手中的花朵全部揉碎,隨意扔在了溟殤腳畔,輕扶腦袋,頭微斜,幾般慵懶恣意。
“你和我說這些做什麼?”
暼了眼腳畔的碎花,溟殤一時無語,彎腰將它們拾起,輕聲道:“我以爲你想知道。”
祁悠若垂眸,看着默默拾花的他,嘴角輕揚,目光柔和:“是誰我並不關心,我只知道她是蓮玉指定的人。”
語氣忽轉,變得異常柔和,卻是調侃着:“你一向如此麼?這般憐香惜玉。”
“少來,不過看着礙眼罷了。六白喜歡揉花,他說因爲你像花,我這才發現,你也喜歡揉花,因爲什麼?”
“因爲它像你。”
“……”
溟殤輕嘆,琢磨不透這個小女人想法,也就不再繼續說這揉花,不過嘟囔奇怪的兩個人,明明相見眼紅卻有着一樣的癖好。
“接下來呢,你方纔拿蓮玉對風靜試過了,如何?”
“不是她。”
祁悠若目光微沉,輕聲道:“不過也是她。氣息很淡,像是殘留,她定曾長期佩戴那個存有紫光的物品,而後轉移了。我去問過炎二公主,她與你嫂子是金蘭,認識許久,倒也真有一樣物品她長期攜帶。”
“是什麼?”
“長命鎖。”
“所以你是猜測現在那塊長命鎖在風靜孩子身上?”
“不是猜測,是肯定。”
祁悠若眼睫微垂,而後認真地看向溟殤,輕聲道:“你嫂子精神恍惚,想來是不會說孩子在哪兒了,或許也是真的不知道孩子在哪兒,我想找到這個孩子。殤殤,我應當怎麼辦?”
溟殤沉默了會兒,才輕嘆氣,道:“赫雲大陸有位無華大人,聽聞他是最能聆聽聖主之意的使者,擅長占卜之術,尋人之事找他最是容易。”
“此人現在何處?”
“習泱城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