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澤天道:“問題是現在並不是將後金一舉擊殺的好時機啊。換句話說,大文朝現在根本沒有能力擊敗後金啊。”他痛心疾首地道,“就像我開始時說的,現在大文朝每戰必敗,對民間又壓榨過甚,偏又趕上天災不斷,中原和西北已經亂成一團,還怎麼將後金一舉打殺?現在後金大勢已成,我們不被他們打殺已經是上上大吉了,如何還能做這個選擇?”
“我們現在根本無力擊敗後金,卻還要對他們全面禁運,把他們往死裡逼,是害怕他們打仗時不出全力嗎?”
“我們大文廣有四海,人口億萬,區區後金只有幾十萬人,不過是癬疥之疾,焉知明天不會有直搗黃龍的消息傳來?”孫元化急道。
“書生之見!”章澤天道,“沒有敵我對比的具體數字,只是坐在這裡信口開河,難道敵人就會被你的宏論駁倒,然後自己授首嗎?”
孫元化被章澤天罵得有些暈菜,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只聽章澤天又道:“你說大文廣有四海,可是這海面上飄浮着的戰艦,有幾艘是大文朝廷的?你說大文有億萬子民,可是這億萬人民之中,有多少人在傾力對敵,而不是在拖後腿?現在的小民,爲了逃避皇糧國稅不擇手段,稍有能力的士紳,哪一個不是在借免稅特權,極力收攏土地?那些被稅賦壓榨得無法生存的順民,正在不斷走上流亡造反之路,所有這些,哪一條不是在掘這大文朝的根基?再看那些官員,文官貪財,武將怕死,無不是置朝廷利益於不顧,一切只爲自己升官發財,又有幾個肯爲國獻身?”
這一段議論章澤天說的基本都是事實,令孫元化想要反駁卻無從下口,最後無奈說道:“難道用你的辦法將後金餵飽,然後他們就不會南侵了?須知那可是一個喂不飽的白眼狼,焉知你的辦法就不是養虎爲患?”
看章澤天一時沒有說話,孫元化接着說道:“當年建州女真弱小之時,我大明對其何等加恩?封那老奴爲建州總兵官,老奴最終還不是反了?”
章澤天看着孫元化,說道:“你這話裡面有兩點錯誤。第一,我的辦法並不是拿糧食給後金,將其餵飽就算完。第二,當年的李成樑對建州女真的態度無論如何也算不上好,只不過是爲了加重自己在朝廷面前的籌碼而養寇而已,沒錯,就是養寇自重。”
孫元化道:“既然你說得這麼在理的樣子,想必已經仔細想過這些事,不如詳細說說。”
章澤天道:“好,那我就一條一條地說。咱們先說簡單的,李成樑養寇自重的事情就不用多說了吧?其實他在朝廷內得什麼封賞,哪怕割地爲王跟我也沒有什麼關係。只是像你所說,養虎爲患啊。”
“對於女真人,我們可以趁其弱小時直接將其徹底滅殺,把危險消滅在萌芽之前,這是上策。”
“如果沒有這麼做,比如像出於什麼目的要保留他們,那麼就不要過於限制他們,把他們引入我們漢人的大家庭之內,也是一個辦法。”
“我們的文化和享受各種各樣,那些深山老林裡面出來的土包子見過什麼?我們完全可以把他們引入我們的社會,教他們讀書識字,教他們各種享受,用不了兩三代人,他們的野性就剩不下什麼了。到時候他們這麼一點人,一旦喪失了野性,還能有什麼作爲?”
“也就是說,我們或打或拉都可以,但是不能把他們放在對立面上養起來。像李成樑那樣,又要養着他們,又要保持他們的野性,到最後早晚被其反噬。”
“說得倒也對,那麼另一點呢?”孫元化問道。
章澤天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喝水,同時整理一下思路,接着說道:“至於我們現在正在做的事情,其實是這樣的。我們給後金的任何東西,無論是糧食還是生活用品什麼的,都不是無償白送的,而是讓他們用他們自己的東西來換。他們可能不知道他們那些苦寒之地有什麼東西能夠換成糧食,但我知道呀,我可以指點給他們。我幫他們發現有價值的物資,讓他們有能力自己養活自己。如果必要的時候,我也可以教他們自己種田打糧維生,但是我們和他們之間的貿易不會輕易中斷,更不會以控制他們的物資相威脅。”
“這是爲何?就不怕他們發展壯大了之後更難對付麼?”孫元化問道。
章澤天道:“讓女真人保持野性和強大戰鬥力的動力是什麼?難道他們不知道把腦袋別在腰帶上出來打仗是會死人的麼?他們真的那麼喜歡打仗麼?”
不等孫元化回答,章澤天自問自答道:“不,任何人都不喜歡打仗,除非有足夠的利益來驅動。”
“能夠驅動人們去打仗的利益有兩種。一是利潤足夠豐富,風險足夠低,打仗可以讓他們輕鬆過上更舒適的生活的時候,比如當年的李成樑就是如此,爲了有仗打,他甚至可以將女真人養起來,好在必要的時候打一仗顯示他的存在價值。”
“另一種情況則是不打仗就會沒命,比如李成樑時代的女真人,他們如果沒有用來打一仗,以襯托李成樑存在價值的作用,恐怕早就被李成樑殺光了吧。又比如現在的女真人,他們手裡的糧食不夠吃,如果不出來搶一些就要餓死人。”
孫元化問道:“你們給女真人提供不打仗就獲得生活物資的機會,就是爲了消滅他們打仗的動力麼?”
章澤天道:“是一方面原因,還有另一方面原因在裡面。那些女真人如果確定可以用他們的木材換到足夠的糧食,可以用他們自己種出來的糧食或換來的糧食吃飽肚子,而且這種獲得糧食的途徑十分穩定的話,他們還有打仗的動力嗎?”
“另一方面的原因是這些女真人如果長時間伐木種田勞動,而不是每天練武,時時想着用拳頭和刀子解決問題,時間長了和我們漢人有什麼兩樣?到時候如果再教他們學會做買賣,甚至讓他們中比較有本事的人到大城市裡面去生活享福,哪裡還會有人要去打仗?”
章澤天看着孫元化,問道:“火東兄,不知你是否聽說過我能殺虎之事?”
孫元化不知章澤天爲什麼有此一問,道:“你打虎英雄的美名整個山東又有幾人不知道?”
章澤天道:“現在如果有一頭餓狼與我同處一室,如果你是我的話,會如何做才能避免被它咬傷?”
孫元化道:“當然是趁它病要它命,立即將其打死纔是正道。”
章澤天道:“可是我已經錯失了將其打死的機會。當年我身強力壯,完全不把它當回事,只想着反正隨時可以打死,不如先留下養着玩一玩,結果現在它已經養得身強力壯,而我卻已經又老又病,沒有了力氣,又該如何做?”
孫元化道:“打開門放它出去是一法;把它餵飽是一法;把它馴養成狗好像也是個辦法,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章澤天道:“我沒有把握把一隻狼馴養成狗,但是我可以把一個人訓練成合格的戰士。我的戰士每天都吃得飽,他們只是爲了維持現在的生活而戰鬥。我相信那些女真人到了我這裡,我同樣可以將他們吸收進我的自衛隊,讓他們服從命令,變成受社會尊重的人。”
“至於你說的開門放它出去,我現在與後金貿易,最喜歡的是漢人人口,這是我急需的,也是不想讓女真人掌控的。除此以外,最喜歡的就是突厥人的牲畜和突厥人本身了。”
孫元化吃驚道:“你要挑撥後金和突厥人的關係?現在的突厥人可不是女真人的對手啊。”
章澤天笑道:“女真人是狼,突厥人難道就不是了嗎?如果真被女真人逼得沒了活路,突厥人也不是好惹的,到時候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辯論過後,章澤天邀請孫元化也參與到後金貿易之中去,這樣可以讓他賺到更多銀子來發展他所熱衷的火炮事業,更重要的是可以繁榮清川集市場。
不過孫元化有顧慮,與後金之間的貿易禁運是大文的國策,互助會與後金私下籤定的平壤條約更是犯忌諱的事情。他是大文官員,做起這些事情來總是放不開手腳。
不過最後孫元化還是決定有限度地參與到清川集的貿易之中,於是就有了孫文遠率領船隊去清川集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