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文朝貫例,這些剛剛返京的官員們在吏部登記之後,總要幾天到十幾天之後,纔會得到具體的差遣通知,然後到新任所上任。
章維登記之後剛要離去,那負責給他登記的小吏忽然說道:“章侍御請稍等,我家郎中特意囑咐,若寶應知縣章承之到了,請入內一見。”
章維一愣,沒想到這裡堂堂的吏部文選司會特別留意於他,當即隨那吏員入內,見到了文選司郎中司馬南雁。
司馬南雁對章維十分客氣,卻也沒有和他多說什麼,只是說道:“隨我來,天官要見你。”
說着帶着章維出了他的值房,徑直來到吏部尚書的屋子。文朝的吏部尚書因爲負責文官選官和考評之事,權利甚大,隱然六部之首,被俗稱爲天官。
現任吏部尚書耿焱章維以前只遠遠地見過兩次,從來沒有什麼交集,這次不知他找自己有什麼事。結果耿焱見了章維之後,只是溫言誇獎幾句,表揚了一下他在寶應的功績,又說今後在監察院做御史,與地方官不同,鼓勵他敢言多言,爲君父效命,便讓他出去了。
從吏部出來的路上,章維一直在想耿焱見自己的目的,忽然想起章澤天的話,一下子明白過來,這是在拉攏他呀。
幾年前章維離京到寶應上任之前,耿焱還只是一個禮部侍郎,如今卻已經升任吏部尚書,在朝中算是閣老以下第一高官了。只是不清楚他的政見到底屬於三位閣老的哪一派,又或者是自成一派?
正在胡亂想着心事,耳邊忽然響起一聲喝斥:“兀那官員,見到閣老怎不避讓施禮?”
章維一驚,擡頭看時,只見一位身穿紅袍的中年人正從遠處朝他走來,不是當朝首輔周延儒又是哪個?吏部就在皇城的外城辦公,與內閣也只有一牆之隔,在這裡見到任何一位閣老都不希奇。
章維不敢多看,當即躬身退到路邊,恭敬說道:“下官章維,一時走神衝撞閣老,請閣老恕罪。”
那周延儒今年只有四十多歲年紀,原本對這失禮的小官並未在意,聽到章維自報姓名時腳步一頓,嗯了一聲,又道:“是寶應縣四考四優的章承之?你跟我來。”說完,徑自朝自己的值房走去。章維哪裡敢多說什麼,只好跟在周延儒那一衆隨從的最後,走進閣老的值房之中。
章維原以爲周首輔叫住自己有什麼要事要吩咐,沒想到周延儒像那耿焱一樣,只是問些寶應任上之事。而且這位首輔比耿焱問得更細,從他上任第一年懲治水匪,到第二年治理流民朝,再到第三年大修水利,最後是最後一年的官庫管理及錢糧等事,都一一問起,章維也只好具實以答。這一問一答之間,時間就過去了半個多時辰。
周延儒顯然比那耿焱的段數更高,並沒有對他即將上任的監察御史多說什麼,在問話之後便放他出來。
出了吏部大門,與章維同來的那些新科進士們早已完成了登記,和施正德一起,都在門外等他。
此時見他耽擱了這許久纔出來,施正德不放心地問道:“承之,是不是有什麼意外?這許久纔出來。”
章維道:“也沒有什麼事,出來時遇到了周閣老,被他拉着訓示了好一陣。”
施正德笑道:“看來承之你這幾年縣令做得相當成功,想不到都已經入了周閣老的法眼,今後想不受重用都難了。”
章維心中一動,想到施正德這幾年來一直都在中樞供職,對這朝中情況想必清楚,便把他拉到路邊,輕聲問道:“義方,現在這朝中,可有什麼新動向麼?那耿天官和周閣老都拉我說話,讓我這心裡總是覺得發毛。”
施正德看看周圍,低聲道:“這幾年來,溫閣老與周閣老相爭得厲害,吳閣老一心撲在戶部事務上,無暇他顧,基本就是這麼個情形。自女真叩關以後,國用日益窘迫,陛下似對吳閣老頗有不滿。我等是吳閣老的門生,但官卑職低,尚未感受到什麼異常。那耿天官是溫閣老的人,這個大家都知道。傳說有什麼關鍵人事變動,耿天官都要看溫閣老的臉色纔敢決定。”
章維低頭沉思半晌,轉頭問章緒:“維新,聽說今年殿試的題目與稅賦有關,具體如何,你背給我聽聽。”
章緒記心極好,當即將殿試題目一字不差地背誦出來,章維聽後說道:“義方,今晚小弟有要事,要去拜訪一下我那岳父,咱們不是外人,改日再聚吧。”
衆人聽他說得鄭重,也不再強留於他,便即離去。臨走時,章維又叫住大家,說道:“現在大家都住在登萊會館吧?互助會的補助銀子都發到手裡了,大家儘快出去租房,不要再整日混在一起了,我等目標太大,在這朝中又沒有根基。若是被有心人注意起來可不是好事。”
互助會給在外爲官的進士們的補助極爲豐厚,每年都有兩千元銀元,算是極大的手筆了。這些銀子在京城租房居住,可以過得很好。否則若僅憑朝廷那有限的月俸銀子,這些窮京官又沒有什麼額外的進項,恐怕連吃一頓肉都要仔細思量思量。
能夠中進士的,可沒有幾個讀死書的書呆子,基本都是頭腦靈活之輩,大家聽章維如此說,頓時明白章維應該是發現朝中將有變動的苗頭,紛紛答應一聲,與章維分別,回會館去了。
施正德要給衆人接風,宴會地點就定在登萊會館。那會館平日便有附設的酒樓,那餐飲、娛樂和住宿都是對外營業的。而且那“登萊酒樓”在開業這幾個月來,因爲新奇的菜品和周到的服務,已經在京城闖出了若大的名氣,躋身爲京城最高檔的幾家酒樓之一。
章維與衆人分手之後,便回自己的房子,先接了被劉成提前送到這裡安置的新婚妻子,來到岳父楊瀚文租住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