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是酒樓最好的,卻遠不如章家的酒宴豐盛,只是魚肉俱全而已。當然大家也不十分在意吃到什麼,更多時間是在客套與奉承中度過。
既然是文人聚會,當然少不了賦詩聯句的環節。章澤天只在那裡聽其他人“偶得”的佳句,自己樂得自在,他已經申明不擅長此道,準備藏拙了。
其實說是佳句,也只是相對而言。詩詞到了大文朝,已經遠不如唐宋,極少出現那種能夠流傳廣泛的傳世名作。不過文人聚會時多會作詩,大家都會提前準備一些詩詞來應付場面,固然會比真正當場現做的強上一些,也基本逃不出中規中矩的評價。
章澤天聽了一會,不禁微微搖頭,真正的佳句實在太少,在場只有龔其賢的一首七律,把高中進士後回鄉報喜時的喜悅心情描寫得不錯。
章家幾個進士和秀才的詩才都差不多,比起幾位官員來還差了一截。幾人都見識過章澤天那闕《卜算子》,盼望他能夠一展所長,爲章家掙個面子,但是章澤天既然已經說了做不出詩,他們幾個也不敢多說。即墨縣的幾位官員懾於章澤天的威名,更是不敢給他難堪。
便在此時,在場衆人之中惟一不在乎章澤天面子的只有龔其賢了,他見章澤天在那裡老神在在地樣子,想起聽章緒說起過的《卜算子》的故事,開口說道:“澤天賢弟,去年你那一闕《卜算子》,堪稱我大文近三百年來數得着的好詞。今天我等適逢其會,賢弟當有大作飽我等耳福纔是,爲何只看我等笑話?”
章澤天道:“龔兄不要拿小弟開玩笑,我哪裡有什麼詩才?今天大家以進士爲題,我在這一時三刻之間,哪裡做得出來?真是沒有。”
龔其賢道:“我聽維新說過,你是苦吟派的,一首詩要雕琢許久才行。這樣,你若有以往所作的詩詞,拿一首出來給我等欣賞一番可好?”
章澤天見推卻不過,只好說道:“好吧。今年年初,我家疊遭危難,我從南到北,接連奔波數月,直到二月末掃平小瓦崗匪夥,救出舍弟與舍侄二人,方纔放鬆下來。當時將到村頭,見春草初長,柳色返青,兒童嘻戲,才感到回家的放鬆與身體及精神的疲憊。今天聽到龔兄大作,卻是與我當時回鄉完全不同的另一種心境,想起當時的心情,倒是得了一首絕句。”
衆人聽說章澤天有詩問世,精神都是一震。龔其賢道:“我們都在這裡恭聆大作,還不快快吟來。”
章澤天起身踱了幾步,念道:“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兒童散學歸來早,忙趁東風放紙鳶。”
衆人初聽此詩,只覺得詞句平淡無奇,但是稍一思索,便覺得短短四句二十八字,便把一派閒適的鄉村風光表現得淋漓盡致。其中對這一派田園風光的喜愛之情,更是深入骨髓,使在座諸人都受到感染。而且這詩句朗朗上口,即使完全拋開意境與內容,單是這詩中的節奏與韻律,就讓人慾罷不能,記憶深刻,彷彿這詩中的每一個字,都是理所當然如此,並且從小背誦熟悉了的,今生都不會再忘記。
話說這詩詞,其內在美可以體現在多個方面,判斷一首好詩的標準也涉及多個方面,但是朗朗上口卻是給人的最爲直觀的印象。有的詩背誦起來十分困難,即使記住了也會很快忘記。但是有的詩卻只要聽過一兩遍就能熟記,而且多年之後仍舊不會忘記,這樣的詩極爲稀少,卻無一不是經典,而這首《村居》正是清代詩詞之中獨一無二的這類詩作。
在座諸人都是每天研究文字的專家,雖然作詩的天賦各不相同,但是大家的欣賞能力都是沒有問題的,對於章澤天這首詩,稍一玩味咀嚼,便感受到來自詩文中的特有美感來,一時間卻無暇讚歎,只是沉浸在那詩的韻律之中。再看自己所作的詩時,心中便自然而然地升起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來。
章澤天又道:“只是這題目還拿不定主意。我本想用‘歸鄉有感’之類,卻總覺得不當。諸位可有好題目可以分享給我一個嗎?”
龔其賢從詩的意境中抽身出來,稍一思索便道:“賢弟的詩才果然厲害,這詩已經不是我等可以評價的了,必將流傳千古。你這詩中對於鄉野閒趣的享受多過對於回鄉的感慨,愚以爲以‘鄉居’或‘村居’爲題更合適一些。”此語一出,衆人齊聲贊好,黃縣令道:“龔先生果然大才,這題目給得極好,剛好與章公子的詩意相合。”
來縣城之前,章澤天已經讓人快馬回章家莊報信,說今晚將在縣城過夜。他不知道黃縣令打算把這慶祝之事辦成什麼樣,事情又不急,便沒有想着趕夜路回去。
這酒宴從天將日暮時開始,加上後面的聯句作詩等環節,一直鬧到亥時正(晚上十點)之後才散。章家在縣城有一處院子,平時有一對家僕夫婦照顧,今天大家便到那裡去歇息。
章澤天爲龔其賢安排了客房,房間與他自己的屋子在同一個院落之中,準備在晚上與龔先生秉燭夜談。可是剛剛洗漱過後,門前站崗的自衛隊員便過來報告,說黃縣令與王師爺一起過來拜訪。
章澤天好奇這二位有什麼重要事情,非要這樣連夜親自上門,連縣太爺的尊嚴都不要了。不過一縣之尊既然來了,總不能拒而不見,只能請龔先生先休息,自己到前院的正廳中與黃縣令相見。
將寅夜來訪的黃縣令和王師爺迎進前院的正廳,奉茶落座之後,章澤天問起二人的來意。
黃縣令與王師爺對視一眼,王師爺開口說道:“章莊主,實不相瞞,我二人不顧縣尊體面連夜上門,的確是有事相求。”
“王師爺言重了。”章澤天說道,“老父母身爲一縣之主,號稱百里侯,有什麼事情只管吩咐下來便是,哪裡說得上一個求字。”
黃縣令心中暗暗腹誹:“你是那麼好說話的麼?我若真的出一紙牌票,能請得動你麼?”不過嘴裡卻不敢這麼說,對王師爺說道:“王先生跟三莊主說一下吧,這事着實令本縣爲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