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之後,章維接連兩天沒有出門,只把施正德幫他找來的最近半年的邸報拿來細看,琢磨這朝堂上的形勢。
他雖然當了幾年官,但長期遠離京城,對這京城官場上的局勢完全看不明白,在施正德的幫助下研究了兩天,非但沒有弄清楚,反而把自己搞得更糊塗了。
這天傍晚,施正德放衙回來的時間比平時晚了一些,到家之後便抱怨他在兵部的差使不好做:“總共就那麼點銀子,要分派得大家都滿意,怎麼能做得到?整個兵部就那麼幾個做事的人,一大堆事情都壓在我的頭上,這差事是越來越不好乾了。”
章維好奇問道:“你在兵部不是挺受器重的嗎?這是誰給你氣受了?”
施正德長於數學,整個兵部之中在錢穀方面沒有誰比他能力更強,當然也十分受上司的器重。聽章維問起,說道:“受氣倒不至於,只是僧多粥少,這錢糧分派起來就不容易。銀子多的時候,分派起來還可以照顧一下這個那個的,現在銀子讓大家吃飽飯都困難,便只能按實際軍情輕重來分了。我倒是也想通了,反正我又變不出銀子來,最後把分派方案公佈出去,任誰也說不出什麼來。現在這兵部少了誰都可以,若是少了我施某,那覃尚書便首先要抓瞎,沒有覃尚書點頭,任誰也拿我沒辦法。”
他這話倒是點醒了章維,想到自己這幾天犯愁的事情,章維不禁想道:“無論怎麼被人重視,我也只不過是一個七品小官,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我現在是言官,算是皇帝私人,按制度是不能與人過於親近的。便做一個孤臣又如何?幫人做好事本不是御史的職責,朝誰發難纔是關鍵。到時我只依本心行事,任哪個閣老也不能拿我如何。”
又想道:“吳閣老是我座師,於我有知遇之恩,是別人比不了的。現在吳閣老既然還在位子上,我到京有一天都未去拜訪,卻是不該。”
想到這裡,他與施正德打個招呼,當即寫好拜貼,便徒步出門,往吳宗達的府上而去。
章維原也沒想能夠見到吳閣老,閣老貴爲朝廷職位最高的幾人之一,平時府門前總是圍滿了等候接見的官員,像他這樣的低品階小官,只要把拜貼送到,全了禮數便可。
可是當他來到吳府門前時,卻見那門前竟然十分冷清,連一個候見的人也沒有。章維心下奇怪,到門前遞上自己的拜貼之後便欲離開。
可是門房裡面負責接待的管家見到“侍教生章維”的落款之後,便請他在門房落座,道:“這位官人請稍候,小的便去通報。”說着讓人奉上茶來。
章維大奇,什麼時候自己這樣的七品小官,在閣老的門房裡也能混到座位和茶水了?只等了一會,那管家便從院內出來,道:“官人請隨小的來,我家閣老有請。”
章維連忙正正衣冠,隨那管家入內。
在書房見到吳宗達時,章維發現他一如四年前那樣清瘦,但原本花白的鬚髮此時已經全白,臉上也生出不少老人斑,顯見吳宗達這幾年勞心不少。
待章維施禮後落座,吳宗達沒有問他在寶應的事情,也沒有說今後做御史的打算,而是有些突兀地說道:“承之,你那三叔,果然不是池中之物啊。”
這話沒頭沒腦的,嚇了章維一跳,連忙說道:“閣老,下官那三叔雖爲異人,卻絕無異志。對於他將來的志向,下官此前曾和他多次討論,當可擔保此事。”
吳宗達道:“承之你不必緊張,我並未責備於你,只是發些感嘆罷了。想你剛剛得官之時,你那三叔手下僅有一個莊子,老幼兩千人而已,能保全莊溫飽,足令人驚奇。如今聊聊數年,已經掌管兩府之地,百萬生口,仍能在大災之後給所有人溫飽,如何能不讓人驚歎?”
章維道:“三叔於製造經營之道,天授大才,乃能在數年之內致千萬之財。又擅耕作之法,使所轄之地畝產倍增,方能填滿百萬人之口,實非常人所能及。”
吳宗達聽了章維的話,凝目看着桌上的燈火,良久方道:“你在寶應,成就驚人,能在四年之內,使朝廷稅賦充足,兩庫糧爲之溢。且有餘力大興水利,又兼廣建書院,公費富足,養精兵近千人而不耗民力。這其中妙法,亦得自你那三叔否?”
章維道:“下官當年赴任時路過家鄉,得三叔殷殷咐囑,後來在任上三叔又時時派人提點,加之寶應本是魚米之鄉,這幾年又風調雨順,才幫寶應百姓過上了幾年好日子。話說也是三叔那邊比較照顧,不僅幫寶應安置了大量流民,寶應賣出的那些稻米和雞鴨也給出了比較高的價錢,否則那些開掘河渠的錢糧就湊不出來,去年的旱災也就度不過去。”
吳宗達道:“從今年殿試題目就能看出,現在朝廷頗有些入不敷出,我就是想做些事,也實在是力不從心啊。你三叔如此才華,若能爲朝廷出力……”
章維道:“這次離家之前,下官也曾向三叔提起此事,三叔卻說他的做法於一府一縣或許有用,還要登萊二州那樣沒有王室封地的地方纔行,否則傳統勢力太強,完全無法撼動。”
他見吳宗達認真傾聽,接着說道:“即使如此,三叔也是藉着叛軍作亂之機,才完成土地整合的。否則按照原來的佃農經濟,土地佔用的勞動力太多,便沒有足夠的人去做工了。”
“還有此說?”吳宗達道,“真的要那麼多人做工麼?當初你在寶應縣,不是沒有破壞原來的生產結構,成效也十分顯著嗎?”
章維苦笑道:“寶應本是魚米之鄉,原以產糧爲主,民間比較富庶。下官也只有幫他們在稻田養鴨,幫他們給鴨子和鴨蛋找到銷路。或者幫他們將稻穀的價格賣得稍高一點,讓鄉民能有餘錢多買一兩件新式農具,或者多供子弟讀兩年書,僅此而已。至於需要的農具書籍等物,卻是自青島販來,不用自己生產的。青島那邊卻無處可販,所用針線農具書籍紙張皆需自己生產,做工的人少了便不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