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夔州城中出來後,胡尚文一路縱馬疾馳,急急向安和尚回稟。
“好哇,胡書呆子你行啊你,這麼快就搞掂了秦寡婦,辦得不錯嘛!”安和尚張口大笑,一邊朝胡尚文的肩膀狠狠捶了一拳。
胡尚文躲開他碩大無朋的拳頭,一邊卻連連搖頭:“安和尚,別鬧了,本監撫可沒心情與你開玩笑。現在那秦良玉部的工作已做通,那我現在,就再去見見那張獻忠了。”
安和尚斂起笑容,臉上便換了嚴肅之色:“老胡,張狗賊心狠手辣,翻臉無情,你此去,萬萬小心。”
胡尚文凜然道:“謝安營長關心,胡某知道。這事在人爲,又豈可畏難而避之。況且,若能與張賊談妥此事,將來這四川的百姓,卻是大半可因我軍此舉而活命,胡某縱死,亦不避矣。”
“好個老胡!俺真沒看出來,你雖是個文官,竟是這般俠肝義膽!那你去吧,記住了,你狗日的回來後,老子用酒灌死你!”安和尚感慨而道,又重重地拍了拍胡尚文瘦骨伶仃的肩膀。
胡尚文一行人,扛着一面使者旗幟,在離張獻忠外一箭之地站定,然後一杆箭書射去。
立即有流寇軍兵撿起箭書,飛快地拿給張獻忠。
張獻忠打開箭書,自然是半個字也不認得,他臉色一慍,將信丟給旁邊的孫可望,低低喝了一句:“唐軍這箭書說的是甚,你快些說給本王聽聽。”
孫可望哦了一聲,便打開箭書,輕聲念道:“我部奉唐國公李大人之令,前來解救夔州城,非有意圖謀八大王之部也。我部願意派出使者,與你部相商,好生解決兩軍相峙之事。若此事能順利解決,對兩軍將士,亦是好事一樁。如若不然,我唐軍兵馬大聚之時,當與你部決一雌雄,界時,勿謂言之不預也!……”
“哼,這狗入的唐軍,昔日挫敗我軍,殺我定國、文秀二位兄長,現在還敢射此來信威嚇我等,着實可惡!請父王下令,讓我即刻統騎兵一千,去把那前來送信的唐軍使者,統統擒獲,獻予麾下!”一旁的艾能奇一臉憤怒,立即請令道。
他一說完,孫可望不滿地望了他一眼:“四弟,這事如何處置,父王自有定奪,你又何必這般着急。”
張獻忠臉色凜然,卻冷冷地對孫可望說道:“可望,依你之見,我軍可與唐軍商談乎?”
孫可望垂着頭,眼珠卻在骨碌碌地轉了幾轉,然後擡起頭急急稟道:“父王,依孩兒之見,我軍當可與唐軍相談。”
“哦,爲什麼這麼說啊?”
“父王,那唐軍,既然願意派出使者,前來與我軍相商,則現在的他們,必然兵力不足,想與我軍對抗,卻還沒有能力。而反過來,因爲唐軍兵精將銳,素有威名,且又虛實未明,實力莫測,我軍若要與其交戰,只怕也是顧慮重重。這樣一來,唐軍與我軍,可謂是麻桿打狼,兩頭害怕。若是兩軍不想長相對峙下去的話,兩軍商談和議,卻是最佳之選擇。”
“孫將軍言之有理。”一旁的白文選也插話過來:“唐軍此番遠來突襲,雖來頭甚猛,但怕亦是後續乏力,無力與我軍正面決戰。而我軍兵力雖多,卻亦有軍糧不繼之憂,也難與唐軍長期對耗下去。故而,在敵我雙方都不可能立刻消滅或打敗對方的情況下,與其談判,亦不失爲一條好的選擇。”
張獻忠也點了點頭,低聲插了一句:“你二人說得有理。以本王觀之,這唐國公李嘯,雖說是是明朝的重臣,卻是向來獨立行事,崇禎小兒根本約束他不得。我軍與他們談判,卻也不必擔心明朝朝廷或官軍,會來橫插一手。好啦,那本王就派可望與文選你二人,前去與唐軍使者談判。”
“末將遵命。”
“孩兒遵命。”
很快,就在離流寇軍陣一箭之地外,擺開了一張桌子。
胡尚文坐在一面,孫可望和白文選二人則是坐在另一面。
各人落坐後,互相介紹了一遍,監撫胡尚文便掏出一包中華牌香菸,爲兩人分別抽送了一支遞去。
“白將軍,孫將軍,嚐嚐我軍的中華牌香菸,味道相當不錯的。”胡尚文臉帶微笑,卻先給自已點了一支。
白文選與孫可望對望了一眼,便把接過來的香菸,用火石點着,同樣吧滋吧滋地抽了起來。
孫可望從未抽過旱菸,他還在細細品味這帶着過濾嘴的中華牌香菸,與自已抽過的水煙有何不同時,旁邊的白文選,已是連聲讚歎起來:“不錯,不錯,此煙味道醇厚,回味悠長,確是難得的好煙呢,卻不知道,貴軍一包賣多少錢呢?‘
胡尚文伸出一個手指:“1分銀子一包。”
“哦,這香菸這麼貴啊。”白文選皺起眉頭,最終卻又點了點頭道:“不過,這煙味道真不錯,還加了濾嘴,吸着也爽,這1分銀子,倒也物有所值。”
胡尚文笑道:“白將軍若是喜歡,我便送你一條12包裝的香菸,卻也無妨。”
胡尚文說完,從隨行包裹中,拿出兩條中華牌香菸,朝白文選與孫可望二人,一人扔了一條過去。
白文選接住後,臉上一喜,又顯出尷尬之色:“胡監撫,這個,卻如何使得……”
“兩條煙而已,如何使不得。”胡尚文捋須笑道:“只要談妥了你我兩軍的協議,莫說區區一條香菸,便是綢緞、呢絨、糧食等物,亦可交易。”
白文選與孫可望聽到這裡,又不覺對望了一眼。
孫可望輕咳了一聲,便道:“胡監撫,現在你我兩軍正式談判,你我之間,也不必這麼多客套話了,就請有話直說吧。”
“好,張將軍果是爽快人。”胡尚文點了點頭,向孫可望投去一個讚賞的眼神:“孫將軍,現在你我二軍,可謂是你吃掉我,我也也吃不掉你。若是這裡,長相對峙,殊無甚益,故我家唐國公李大人之意便是,希望你我兩軍暫時和解。當然,唐國公李大人向來仁義,絕不會虧待了各位的。”
“哦,怎麼個不會虧待之法?”孫可望逼問了一句。
胡尚文又是一聲輕笑:“孫將軍,我也實話和你說了罷,這夔州城,真要這般長相對峙下去,你我兩軍,只會兩敗俱傷。所以我家唐國公已作了決定,爲表我軍之誠意,將這夔州城,贈予你軍了。這份厚禮,卻是夠重了吧?”
啊?
不是吧?
這川東重鎮夔州,就這般贈予我軍了?
不過,白文選很快反應過來,他的臉上浮起冷笑:“胡監撫雖這般說,但你們現在畢竟兵力有限,糧草恐怕亦是缺乏,這夔州城,卻是再難守下去,你說將此城贈於我等,豈非賣個空頭人情?”
胡尚文大笑起來:“白將軍看問題,爲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我軍遠來到此地,若無萬全之策,又豈敢在貴軍面前唱空城之計?現在夔州城中,尚有秦良玉部兵馬三千餘人,另上我軍萬餘兵馬,若兩軍合力守城,你等縱有十餘萬兵力,又如何可以驟然攻下?若你們要等我軍糧盡生亂的話,卻亦不可能。你們真的以爲,我軍就不會再派大部隊過來,一來及時輸送糧秣,二來與你軍決一死戰麼?”
胡尚文這番話,虛虛實實,半是威嚇,半是實情,讓白文選與孫可望二人,皆是臉色凝重,陷入沉思。
而見二人沉吟不語,胡尚文知道他們已被自已說動,又繼續往下說道:“二位,若真到這般地步,你我二軍,只怕已是殺得難解難分,再無和解可能。故我認爲,還是能及時化干戈爲玉帛,方爲對你我兩軍皆爲有利之事啊。”
胡尚文說完,白文選與孫可望兩人,又下意識地對望了一眼。
然後白文選微微點了點頭,便對胡尚文說道:“那胡監撫,我等倒想聽聽,你的和解之法,到底是什麼呢?”
“哦,你們聽好了,我軍的條件是,這夔州城中秦良玉部,以及城中的數萬百姓,皆由我等帶走。然後,我們按人頭價格,給你們補上貨物,其中,成年男子每名值2兩銀子,成年女子每名值1兩銀子,老幼皆是每人0.5兩。怎麼樣,這個價格,夠實在了吧。”胡尚文爽快地說道。
聽胡尚文的這個報價,白文選與孫可望,皆不覺陷入了沉吟。
這個條件,聽起來,其實很不錯的。
要知道,以往張獻忠部,每次攻下城池,在擄掠完畢後,那些百姓,除了部分被其裹脅爲新附軍,其餘人等,不是被殺,就是被充爲將來的人肉軍糧,可謂悽慘之極。
而能把這些無用而必死的百姓,用來換自已急缺的錢糧,當是最好不過之事。
“胡監撫,如果我軍要糧食來進行交易,你們也會提供嗎?”白文選又問了一句。
“當然可以。不過,現在因爲連年戰亂,糧食價格飛漲,我軍要與你進行交易的話,只能按市價來換。”胡尚文淡淡道。
“那沒問題,只要有糧食就好。“白文選急急道,又把頭扭向孫可望:”胡監撫的條件,我是覺得可以接受。可望,你認爲呢?”
孫可望一聲輕嘆:“我亦可接受。”
胡尚文笑道:“二位將軍果然都是通達之人。我軍更希望,今後貴軍不論攻下哪座城池,城中的百姓,都可儘量不殺,我軍皆可按此價收購。要知道,我軍這樣做,可是給貴軍帶來了一大筆財源啊。”
胡尚文說得白文選孫可望二人,頻頻點頭。
這時,孫可望四下張望了一下,又壓低聲音道:“胡監撫,本將打聽了個私事,卻不知,我的二位弟弟,定國與文秀,尚在人間乎?”
聽了孫可望這般發問,胡尚文大笑起來:“張將軍,你有所不知啊!他的兩位弟弟,李定國與劉文秀,包括另一名降將馮雙禮,皆是被我李大人重用,且引爲心腹了。”
聽了胡尚文的回答,孫可望與白文選皆是大驚。
不是吧,張獻忠不是說,李定國與劉文秀等人,皆已被李嘯所殺了麼,怎麼他們非但沒死,卻還反會被重用呢?
見二人疑惑的眼神,胡尚文長嘆一聲道:“實話告訴你們吧,李定國,已是我唐軍平南鎮主將,正在全力攻打開拓南洋之地,而劉文秀,則是我唐軍定北營大將,正在宣府北路抵禦蒙古諸部。而馮雙禮,則是我唐軍安東鎮大將,正在東北亞的庫頁島處,抵禦滿清韃子的入侵。這三人,無不是被李大人引爲心腹,加以重用。而他們,在李大人手下,得以盡展才華,從此一洗前嫌,爲我華夏百姓開疆拓土,實爲一段人間佳話矣。”
胡尚文說道這裡,他騰地瞥見,孫可望與白文選二人,臉上竟顯示莫名的羞紅之色,表情也十分地複雜與怪異。
兩個人中,猶以孫可望的心緒,最爲複雜。
他原本以爲,李定國與劉文秀已死,雖然對自已的世子之位再無威脅,便想到他們曾與自已相伴多年,這份兄弟之情,多少還是在心間中,故孫可望有時回想起往事的點點滴滴,心下也會不覺感傷。
只不過,現在他才知道,原來李定國與劉文秀二人,竟在李嘯手下這般得寵,一個是獨擋一方開拓南洋的主將,一個是鎮守草原控扼蒙古的大將。他二人現在的功名與地位,卻比自已這樣一個無名無份的草寇,不知道要強到哪裡去了。
這樣看來,自已這個所謂做哥哥的,和這兩個弟弟比起來,實在差得太遠了啊。
一絲無可言說的嫉妒,從孫可望心頭,油然泛起。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河五十州。
一萬年來誰著史,三千里外覓封侯。
從古至今,又有哪一個熱血男兒,不向往這樣豪氣干雲,征伐萬里,遠拓極域的生活啊。
孫可望其實是個個人缺點極多的人,他狐疑苟且,有時又狂妄自大,更是心胸狹窄,嫉賢妒能,但這並不表明,他就是個甘於平庸度日的鼠輩,甘於只當一個四處流竄的草寇。
在白文選與孫可望二人臉現尷尬之時,胡尚文在對面察顏觀色,心下暗道,看來,此二人倒還有那麼一點點廉恥之心,也許,自已以後對他們多加鼓動,也許總有一天,他們也會來投靠李嘯吧。
這時孫可望輕咳一聲,扭轉話題道:“胡監撫,既然二位弟弟能得遇賢主,在唐軍中能這般有作爲,我這個作哥哥的,也爲他們高興啊。那就這樣吧,你我談好的條件,我會去和大王談,他若同意,我軍便可立刻放秦良玉及全城百姓離開。”
“好,張將軍果然是爽快之人,那胡某就在這裡,等待將軍的回信。”
“嗯,請胡監撫稍坐,我等這就去回稟八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