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至此時,任何人都知道,清順聯軍敗局已定,大勢已然不可挽回。
幾乎在與此同時,清順兩軍陣營中,響起了連綿而尖銳的鳴金之聲。
戰場上奔潮如潮的潰兵,如遇大赦,紛紛掉頭逃回本陣,那些追擊到裂洞邊緣的兩軍騎兵,望着裡面有如刺叢的可怕環境,也只能無奈地紛紛拔馬而返,直向本陣撤去。
在清順兩軍,有如退潮般緩緩撤走之際,金湯城內外,頓時響起了春雷滾滾響徹雲霄的歡呼聲。
唐軍主將段時棨與劉文秀二人,更是喜不自禁。滿面硝煙火色的他們,心下的喜悅,簡直無法用語言來表達。
不容易啊!唐軍以四萬餘人的兵力,決然地據城而守,僅憑着最後的天坑之計,一舉消滅了五萬餘人的攻城敵軍,堪堪險勝這多達三十多萬的清順聯軍,雖然自家兵力幾乎沒有受損,但這退敵過程,現在看來,還是十分危險的。
畢竟,敵軍兵力如此之多,攻勢這般之盛,萬一在哪個環節出了差錯,在時間如此緊急之際,想要補救,可就甚是艱難了。
而在此戰獲勝後,唐軍可就迎來極好的休整機會了。
畢竟,遭受重創的清順兩軍,就算想要再度進攻,怕也是要至少恢復一個多月了,這樣的話,又給了自已充足的重新準備時間,可以更好地加固城防,重整兵力,以應對敵軍的下一次進攻了。
望着漫天飛塵裡,敵軍中大批輔兵出來,急急地從戰場上擡走屍體與器械,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一衆守城的唐軍軍兵,愈發快意無比。
大順軍在一片沮喪的氛圍中,緩緩退回本陣之後,李自成速召手下大將劉宗敏與田見秀二人,來帳中緊急議事。
外面依然風沙不息,天昏地暗,帳內數盞燭光微搖,一片死寂。
李自成、劉宗敏、田見秀三人,皆是緊繃着臉,兀自呆坐,每個人都是滿面憂愁之色。
他們都知道,大順軍經此一敗,不單單在兵力上大受損失,而且無論是軍心還是士氣之上,都再難短時間內,恢復原狀可以重新戰鬥了。
但是,二十餘萬將士,若只能這般碌碌地駐守於金湯城外,每日只是白白消耗數量巨大的糧草,卻無所作爲地白居此地,這也完全不是個事呢。故而,現在的局面,可謂進退不得,十分難堪。
李自成環視劉宗敏田見秀二人,沉聲道:“二位,我軍今番戰敗,局面崩壞,士氣低迷,眼下,當是如何行事,還望二位直說。”
李自成問完,劉宗敏低着頭一聲不吭。田見秀見狀,狠狠一跺腳,首先發言道:“闖王,咱也不繞彎彎子,就跟你說實話吧,這仗,真他孃的打不去了。”
“哦,何出此言哪?”
“闖王,您想想,現在我軍經此大敗,損失近四萬名將士,現在軍心士氣,皆是跌至谷底,驟然之間,哪能恁快復原。縱然我軍的兵馬總數尚有二十餘萬,但兵無士氣,將無鬥志,安可再用啊。闖王你忘了麼,我軍去年在開封大敗後,退回陝西可是整整休整了半年,才最終恢復元氣呢。依我看來,這番戰敗,哪怕一切順利,怕是至少也要休整兩月,全軍方可再用。“
“澤侯此言,俺倒是有不同看法。”田見秀說到這裡,劉宗敏輕咳一聲,插話過來:“澤侯,你想過沒有,唐軍雖有地利,兵力亦無甚重大損失,還可以憑城堅守,但他們畢竟糧草有限,不可能一直能固守下去。只要我軍能在這裡繼續駐守,讓唐軍沒有突圍逃跑的機會,哪怕暫不攻城,必可對守城的唐軍一直造成極大的壓力。而等到城中出現因爲缺糧內亂之機,我軍再乘機反攻,一舉拿下這金湯城,豈非甚好之事麼?”
聽了劉宗敏的反駁,田見秀皺了皺眉,他見到李自成正聽得仔細,遂又說道:”汝侯,你這話說得輕鬆!你可知道,我軍這二十餘萬兵馬長駐於此,對糧草後勤的供應壓力有多大麼?闖王若執意呆在這裡,自是可以,但這樣一來,我軍二十餘萬兵馬,長期呆在這唐軍早已堅壁清野的宣府北路,人吃馬嚼,每天消耗的糧草,都是一個極其可怕的數字。這恁多糧草,當地供應不上,皆只是長途運輸至此,後勤可謂相當困難啊。如此一來,只怕城中的唐軍尚能堅守,我軍倒是自已迫於糧草壓力,反而不得不撤兵返回了。這樣徒費糧草未來不明的堅守,又有何意義呢?”
田見秀的話語,說得劉宗敏低頭無語,李自成卻是連連嘆息。
“見秀說得是,俺也是這般作想。”李自成捋着鬍鬚嘆道:“現在敵軍得此大勝,士氣必然極其高漲,整個城池防禦,亦會更加穩當。我軍若要再攻,只怕更會比現在要難得多。而若是我軍如宗敏所說,只是圍而不攻,固然可以消耗城中守軍的糧草,但相對而言,還是我們自已長途運輸糧草的壓力來得更大,真的有可能是,到時因爲糧草問題,唐軍尚是無事,而我軍卻已不戰自潰呢。”
接着,李自成輕咳一聲,又對田見秀說道:“但是,若真如你所說那般,全軍因爲此戰之敗,就此棄城而去,亦絕不可取。因爲若是這般,等於是爲唐軍徹底解圍,我軍所有的犧牲,可就盡付流水了。而且我軍這一撤,唐軍除了會繼續據佔這金湯外,整個宣府北路,他們亦會全部加以佔據,若到這般境地,我軍豈非是辛苦了數個月,到時只得一場空了麼?這又如何使得。”
李自成這番左右爲難的話語,讓他手下兩員大將劉宗敏與田見秀俱是無言,最終他們商議了半天,也沒得出個什麼好結果出來。
李自成無奈,正欲先令他二人回去,這時,卻忽有手下軍兵來報,說清軍攝政王多爾袞,緊急前來求見。
聽到是多爾袞前來,李自成心下愈發氣悶得緊,卻又不好發作。旁邊的劉宗敏與田見秀二人,亦是滿臉不快。
三人都在想着,這個多爾袞,幾乎計計不中,事事不成,他這番前來,又能說出個甚好事來。
李自成想了想,還是先讓劉宗敏與田見秀二人各回本帳,然後,便令軍士延請多爾袞入帳敘談。
多爾袞入得帳來,賓主俱是沉默,一時間帳中氣氛沉悶至極。
最終還是李自成長嘆一聲,先開了口:“攝政王,今番你我兩軍,聯合攻城作戰大敗,局面崩壞如此,俺且問你,你對現在的局勢,卻是作何見解?”
彷彿早料到李自成會這般來問自已一樣,多爾袞一臉平靜地回覆道:“闖王,勝敗乃是兵家常事,孰可這般耿耿於懷。說起來,你我兩家聯手作戰之所以失敗,歸根結底,都是唐軍事先挖了那半環狀的巨洞之故。他們這一奇計,讓你我兩軍猝不及防,方有此敗。有道是吃一塹長一智,下次若在……”
“唉,說甚下次,眼下我軍造此大敗,軍心已潰,士氣低迷,不知何時方可再戰呢。況且唐軍此番得勝,這士氣卻是此消彼漲,將來只怕更難對付。”李自成一臉煩躁地打斷了多爾袞的話。
多爾袞被他這一嗆,不覺一怔,他想了想,便試探着回道:“聽闖王之意,可是不想打下去了麼?這可使不得,你要知道……”
“俺當然想打!”李自成一臉煩躁地從椅子上起身,然後在帳中踱來踱去:“只是我軍經此大挫,如何可在短時間內恢復士氣再度戰鬥。當然,唐軍兵少,不可能突圍而去,但我大順這二十餘萬大軍,縱想屯兵城外,來消磨唐軍糧草,達到讓他們最終因爲缺糧少食而屈服的這般計策,又談何容易!要知道這宣府北路,唐軍早已堅壁清野,我軍只能從山陝等地千里運糧,這般難度自是極大。故俺極其擔心,只怕是唐軍未垮,我軍先因糧草不繼而自行崩潰了。”
聽到李自成這些連番抱怨的話語,多爾袞一直一副捋須深思之狀。
只是在李自成終於自言自語地說完,一屁股重新頹坐回椅子上後,才臉現微笑地說道:“闖王這番顧慮,倒也是人之常情。這般爲難之處,本王處身置地,只怕亦會作如是觀想。若是顧慮此事,本王倒是有一個建議。”
“哦,攝政王但可直言。”
“闖王,其實本王也想過,現在你我聯軍大敗,想短時間恢復士氣,確是不可能。而唐軍士氣旺盛,又有充足時間再做準備,這金湯城的防備定會愈發堅固,你我兩軍想要拿下此城,確是愈發不易。而若棄城而去,又會前功盡棄,先前犧牲盡作流水,是爲極其不智的愚蠢之舉呢。故而本王在想,可否能採取折中之策,來繼續實現對金湯城的包圍呢?”
“嗯?你的意思是?”
“本王之意,便是一定要繼續圍城,讓唐軍不得突圍,更不能讓他們就此把勢力擴展到整個宣府北路。便是,不讓唐軍減輕壓力,繼續保持圍城狀態,我們卻還可以大大減少包圍此城的兵力,從而儘可能地減少糧草的運輸壓力。只要這樣一直圍而不攻,就可坐等城中唐軍糧食耗盡,最終令他們不戰自亂。而到這時,你我再速派大軍前來接應,然後一舉奪城,這金湯城,當可一鼓而下!”多爾袞目光灼灼地說道。
李自成聽到這裡,不覺目光一亮。
這個方法,聽上去倒是不錯呢。
只要能留下足夠防止唐軍突圍的兵力,而把另外的大部分兵力撤走,便可坐耗守城的唐軍糧草,讓他們最終不戰自潰。到了那時,自已再統兵前來,一舉摘取這個熟透的果子,倒還真是好計策呢。
“那依攝政王之見,到是留多少兵力,尚爲合適?又該駐守何地,方爲合理呢?”李自成緊跟着問了一句。
多爾袞淡淡一笑,便道:“闖王,現在這金湯城,只有北門與東門兩處出口,唐軍若要突圍,主要還是要從這兩處地方。畢竟他們挖的那些壕溝,只能勉強夠步兵行動,想要大規模連同百姓居民一道撤走,怕是不易。故以本王看爲,你我留駐之兵力,可重點圍堵這兩處城門,其餘地方,兵力倒可大爲減少。故以我之見,你我兩軍,共留十二萬兵駐守於地便可。這樣一來,你我兩軍兵力,只有現有兵馬數量的三分之一,糧草運輸的壓力,當可大爲減少呢。”
多爾袞頓了下,又道:“至於你我兩軍各留多少兵力,以本王看來,就我大清官軍留三萬,主守北門。貴軍留九萬,主守其餘東門與南面之處,應該足以防備唐軍突圍,足以應對一切事變了。本王這番安排,不知闖王意下如何?”
聽了多爾袞的話,李自成不覺雙目又一亮,他連連點頭,臉上滿是欣喜之情。
多爾袞這廝,這個計策倒是不錯。若自已真的只留九萬兵力在此,來實現對唐軍的坐耗,那自已的後勤壓力會大大減少。而且,自已還可將這些兵力,調派到其他地方,去趁機奪取明朝的其餘地界。
應該說,在現在的情況下,多爾袞的這條計策,當是最好的安排。
於是,李自成爽快地回覆道:“好啊,攝政王此計甚好!俺同意了,那就這樣辦吧。”
二人達成協議後,又商議了一些相關事項,便各自散去。
接下來,李自成正式任命田見秀爲統軍部將,讓他統領八萬步兵與一萬精騎,繼續駐守在金湯城外,負責包圍金湯城的東門與南面防務。
而清軍統帥多爾袞,則是留下阿巴泰,令他統領兩萬七千步兵與三千騎兵,駐守的金湯城北門外,負責包圍堵截金湯城北門。
至於其他的部隊,則是分別在李自成與多爾袞的帶領下,在休整三天後,便統一從金湯城撤走,各自返回本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