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喀塔,爲何這般哭泣,莫非,你是在對汗阿瑪不滿嗎?”
皇太極走近幾步,對馬喀塔輕聲問道。
他原本陰鬱可怕的臉上,已勉強擠出笑容。他的話語亦是柔和,卻有一種無可言說的威壓。
馬喀塔猶自抽泣不停,她輕聲道:“汗阿瑪,你不是已將孩兒許配給了額哲麼?爲何又要出爾反爾,將我另嫁給明國的皇帝,孩兒實不願意。“
“馬喀塔,父皇這樣做,其實是爲你好啊,怎麼你就不明白父皇的一片苦心呢。”皇太極仰頭輕嘆了一聲,一臉無奈而關切之狀:“馬喀塔,現在明清兩國議和,我大清要與明朝結爲姻親之國,故父皇才決定,將你改嫁那明國的崇禎皇帝。崇禎雖然爲人庸碌,但其卻是一個偌大的明國君主,其權勢地位,與那形如破落戶一般的插漢部部主額哲相比,乃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你若嫁過去,定可地位尊崇,大享榮華富貴啊。”
皇太極頓了頓,又用手關愛地輕撫馬喀塔的楚楚香肩,繼續說道:“馬喀塔,你放心,父皇安排你嫁給崇禎,絕對不是在害你。你嫁到明國去後,有大清與父皇在你後面撐腰,崇禎的一衆嬪妃,絕不敢欺壓算計你,甚至崇禎本人,也絕對不敢對你冷漠怠慢。到時,你若生下皇子,汗阿瑪再威壓逼迫那軟弱無能的崇禎,強令他立你之子爲太子,再升擢你爲皇后,這樣一來,我的馬喀塔,在明國後宮中,可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嘍。“
皇太極說到這裡,眼中不覺滿是期待的神色,他接着說道:“若到將來,崇禎死後,你的兒子繼位爲明朝天子,咱們愛新覺羅家的血脈,可就真正凌架於億萬漢人頭上了。而貴爲皇太后的你,內有兒子爲一國之君,外有大清強勢撐腰,又該是何等的貴不可言,獨操權柄啊!”
“不!我不要!”
聽了皇太極這般誘惑性的話語,馬喀塔卻身子一扭,擺脫皇太極愛撫的手掌,她騰地站身,一臉淚痕地對皇太極哀求道:“汗阿瑪,孩兒不想嫁什麼皇帝,也不想當什麼一人之上萬人之下的皇太后。孩兒只想與額哲平淡度日,共度平凡日子,便是知足了。求父皇開恩,就成全了孩兒與額哲這段姻緣吧。”
“你,你,怎麼父皇跟你說了這麼多,你都聽不進去麼?!”
皇太極臉上的笑容驟然消失,換成了一種冰冷威壓的神色,他怒喝道:“馬喀塔,父皇這般苦心孤旨爲你安排,你卻執意不從,實在太讓父皇失望了!要知道,爲了大清,阿哥要戰死沙場,格格要遠嫁他鄉,這乃是皇族子女的宿命!你竟爲了一個破落戶般的額哲,就要違抗汗阿瑪的諭旨不成?!”
“父皇。。。。。。”
馬喀塔大哭起來,珠淚滾滾,她撲通一聲,跪於地上,以手巾捂面,哭個不休。
見到女兒哭得如此傷心,皇太極心頭不覺亦是一陣難過,他撫摸着馬喀塔如墨的黑髮,一臉心疼之色地說道:“馬喀塔,父皇也知道,你一時想不開,心裡難受。唉,想哭就哭吧,哭出來多少能痛快些。不過,父皇還是希望,你能以大清的利益爲重,以愛新覺羅家族的利益爲重,不要只顧着那最是無用的兒女私情,而要努力擔起作爲大清格格的責任來。”
皇太極頓了下,又說道:“馬喀塔,你也不用擔心那額哲,父皇不會爲難他。且過個三四年,待你的三妹妹長大一些,父皇再將她許配給額哲爲妻,故也不會因譭棄婚約而損害滿蒙親善的良好局面。這段時間,你好生將養,待明清兩國正式簽定協議後,爲父便將你風風光光地嫁到明國去。”
馬喀塔手巾捂住面容,抽泣不停,看不清她是什麼表情。
皇太極又安慰了馬喀塔一陣,待馬喀塔哭聲小些後,便起身離開。
離開馬喀塔的房間後,皇太極令馬喀塔的母親福晉博爾吉特哲哲,給她送去吃食,同時囑咐博爾吉特氏,讓她好生關注女兒的動向,務必讓她不得在嫁到明國前,發生任何意外。
在皇太極用強權威壓,勉強做通了女兒的思想工作後的第四天,周元忠陳子龍一行人,終於順利返回了錦州。
遼東巡撫方一藻,聽聞二人稟報和談順利的消息後,亦是大喜過望,在給使團人員重重賞賜之後,隨後立刻派出親信,緊急前往京師,向兵部尚書楊嗣昌,稟奏議和談成的好消息。
在方一藻派出使者前往京城之後,陳子龍也向周元忠方一藻二人辭別,帶着兩名貼身護衛,返回山東,去向李嘯報喜。
方一藻的使者,身揣秘信,日夜兼馳,不敢稍歇,終於在五天後的深夜,便到達了北京城中,隨即,立刻前往京城西部米醋衚衕的楊嗣昌府邸。
此時,勞累了一天的楊嗣昌,正準備在下人的伏侍下上牀歇息,忽聽得門人來報,說有遼東巡撫方一藻,緊急派了秘使前來,卻有要事要與楊大人稟報。
楊嗣昌急急傳令,讓使者速速進屋,於客廳接見。
在客廳中,楊嗣昌看完方一藻的來信後,臉上頓時涌起大喜之色。
“來人,給使者賞銀20兩,並送其去館驛休息。“
“謝楊大人。“
僕人帶着一臉歡喜的使者,快步退出客廳後,楊嗣昌獨自一人,一臉歡欣之色地手捋清髯,在客廳中昂然來回踱步。
現在,明清雙方議和的草案,已基本談成,能不能順利簽定,就看崇禎皇帝是何態度了。
想到這裡,頭腦興奮發熱的楊嗣昌,忽然冷靜了下來。
自已真的能做通崇禎皇帝的工作麼?
楊嗣昌心下並沒有底。
還有,朝中那一衆自謂清流,死守華夷不兩立,依舊頑固地敵視清朝爲明朝叛敵的大臣,在得知議和的消息後,怕是要立刻對自已羣起而攻之了,自已僅憑一已之力,真的能對抗洶洶羣情麼?
想到這裡,楊嗣昌不覺一聲長嘆。
不過,他很快就想到,孤軍奮戰自是難於成事,但是,卻可以給自已尋找一個有力的幫手。
這個幫手,自然是山東的赤鳳伯李嘯。
如果可以讓李嘯和自已,一同進宮去勸誎皇帝,那麼,這協定正式簽訂的可能性,將會大得多吧。
只不過,李嘯乃是外臣,非奉召不得入京,想讓李嘯與自已一同勸誎皇帝,並不太可行。
楊嗣昌隨機靈機一動,暗想道,不如明天先自已去見皇帝,初步探明皇帝的態度,若皇帝態度爽快,願意接受這議和條件,那自是最好。若是皇帝反對或猶豫,則自已再點明崇禎一下,說皇上若有猶疑不決,可向同樣贊同議和的李嘯諮之,以博徵旁引,終定心計。
楊嗣昌思慮了一夜,次日早朝完畢後,他便單獨入宮,去覲見皇帝。
崇禎正在乾清宮中審批奏摺,聽聞楊嗣昌有要事稟報,但忙令太監帶其入內。
楊嗣昌入得殿來,他立刻注意到,此時乾清宮內,還有那身着常服的周皇后,正帶着年僅十歲的長公主朱媺娖,陪在一臉笑容的崇禎皇帝身邊。
見到這天下第一家溫馨和睦的一幕,楊嗣昌頓覺心頭一暖,連忙跪地行禮:“吾皇萬歲萬歲萬歲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愛卿平身。”崇禎的語氣平緩而和藹。
楊嗣昌謝恩起身後,崇禎示意讓周皇后先帶公主下去,一臉溫和淺笑的周皇后,牽起小媺娖的手,從楊嗣昌一旁款步經過。
經過楊嗣昌身旁時,小媺娖對正恭身肅立的楊嗣昌頭上那一顫一顫的紗帽,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她探着胖乎乎白如玉藕的小手,抓住紗帽的抖翅,一用力,便把紗帽從楊嗣昌頭下揪了下來。
見此情形,崇禎皇帝縱聲大笑:“愛卿,沒想到啊,你今天竟被媺娖革除了紗帽,只得歸鄉而去了,朕甚是爲卿惋惜呀。”
楊嗣昌忙陪着笑臉,低頭拱手言道:“微臣一身都是天家所有,莫說只是革職,皇上便是將臣的性命拿去,微臣亦心甘情願。”
崇禎復大笑,周皇后連忙從小媺娖手裡拿過紗帽,一臉歉意地將紗帽遞迴給楊嗣昌,隨後低嗔了小媺娖一名,便牽着她的手快步離開。
這時,那穿着比甲長裙,青絲低垂,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眸的小媺娖,也向楊嗣昌頑皮地露齒一笑,便翩然而去。
見到這奉中殿中一片歡樂的氣氛,一旁的隨侍太監,心下皆不住地暗自感慨。
往日裡,每天都黑着個臉,不停訓斥太監與大臣的皇帝,今天能難得與大臣開個玩笑,這樣的好心情可是極難見到的。
而楊嗣昌心下,亦在暗想,皇帝這些年來,實在被那些接二連三的壞消息給弄怕了,所以現在自已的四正六隅十面張網計劃實施後,國內流寇的勢力,似乎在一點點地被遏制,各地已多有報捷奏章陸續傳來,皇上心中,自然滿是喜悅。
只不過,楊嗣昌知道,如果不能穩定住清朝那頭窮兇極惡的猛獸,爲大明官軍剿匪爭取足夠的時間,那眼下看似已略有好轉的剿匪大局,其實只不過會是曇花一現罷了。
“愛卿前來,卻是爲何事稟報?”
楊嗣昌正沉吟間,皇帝先開口問道。
溫體仁急忙雙手呈上遼東巡撫方一藻的信件,低頭向崇禎稟報道:“臣奉陛下旨意,派出使者前往清廷議和,現據遼東巡撫方一藻奏報,我大明使臣,已基本與清廷談妥,其議和協定之內容,皆在信中,特請皇上過目。”
崇禎皇帝哦了一聲,便令太監接過楊嗣昌之信,迅速閱覽了起來。
楊嗣昌緊張地偷眼觀看着,崇禎閱信的表情。
他看到,崇禎的臉上,從開始的風和日麗,漸變成陰雲濃重之色,最後,崇禎冷哼一聲,將方一藻的奏章,輕輕地丟在御桌之上。
“文弱,你這議和協定,卻是屈我大明太過了吧。”
崇禎皇帝話語很輕,卻滿帶着一種冰冷的味道:“你讓朕迎娶那韃酋之女,與那清廷互稱翁婿之國,還要每年上供孝禮,這般屈辱條件,我大明二百餘年聞所未聞矣!若傳於天下,怕是大臣與百姓們,皆要痛罵朕自甘受辱誤國誤民啊。”
聽了皇帝這話,楊嗣昌撲通一聲跪於地上,叩頭不止。
“文弱,你且起身說話。”
“皇上,現在形勢比人強,爲儘快剿滅國中流匪,我大明纔不得不暫行此策啊!”楊嗣昌沒有起身,而是繼續伏跪於地說道:“皇上,請恕臣直言,現在我大明官軍,糧餉不繼,鬥志低沉,想剿滅國中流匪,都是極爲不易,若要再分兵去對抗那隨時可能入關的清虜,其勝算復有幾何!若清虜興兵擄掠於外,流賊肆虐縱橫於內,則我大明只怕會徹底糜爛,不可收拾了!若到了那時,臣只怕,縱是諸葛復生,孫武再世,也無力挽此危局啊。”
崇禎的嘴脣微微哆嗦着,臉色十分難看。
他沉默了一下,復說道:“愛卿,你之苦心,其實朕亦深知。想來一衆大臣皆力勸朕效嶽武穆抗金之故事,與清虜鬥戰到底,但愛卿卻力排衆議,要與清廷講和。朕亦是猶豫良久,方準了你派人前去和談。但現在朕想來,若真要依卿之計,以這般議和條件與清人講和,只怕難過羣臣議誎這一關啊!要知道,衆口爍金,積毀銷骨,文弱你就不怕羣臣的洶洶指責口水和那如雨般的彈劾奏章,將你徹底淹沒了麼?”
聽了皇帝的話語,楊嗣昌心頭一陣莫名的苦楚。
對於皇帝多疑反覆,怕擔責任的一面,雖然楊嗣昌已在心中有所準備,但他還真沒想到,在剛剛談成協議之後,皇帝便立即畏首畏尾,不敢承擔議和責任,這事情的變化,未免也太快了點。
只是,現在的大明局勢,已是內外交困危如累卵,而作爲一國之主的皇帝,考慮的不是如何保全江山社稷和宗族百姓,而是所謂的個人名聲與評價。想在這裡,楊嗣昌心下,更有種無言的悲哀。
見楊嗣昌伏跪於地不吭聲,崇禎的話語繼續響起:“文弱,你這般議和條件,卻與去年那李嘯向朕提出的議和條件頗爲相似,莫非,你在派使者前往清廷之前,可與李嘯有過溝通?”
聽崇禎皇帝這般發問,楊嗣昌心中一動。
他知道,真要說動這已是明顯退縮的崇禎皇帝,非得讓李嘯進京,來親勸崇禎皇帝不可。
於是,楊嗣昌如實答道:“稟皇上,臣此次親往山東視察之際,確曾與李嘯一起,就議和條件一事,有過溝通。這般議和條件,也多爲赤鳳伯李嘯所擬。故微臣以爲,皇上不妨讓李嘯進京述事,將這議和的得失,對陛下詳說一番。卻不知,陛下以爲如何?”
崇禎略一沉吟,便輕輕地點了點頭。
隨即,他向一旁的執筆太監喝道:“傳朕之旨意,着赤鳳伯李嘯,速速進京覲見。”
“奴婢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