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皇帝一時激動,嘴中說出要給李嘯封侯的話語,讓階下的張鳳翼嚇了一跳。
“陛下,朝廷名爵,乃是極其難得之物,豈可輕授於人。這李嘯誠然功高,然其不過是一名衛所指揮使,地位尚是低微,若要憑奪回皇陵珍寶之功,便封以侯爵之位,未免拔擢太高。況且李嘯這般年輕,便躍居高位,這消息一傳,各地的統兵大將聞之,又會作何感想?要知道萬曆年間,征戰一生立下大功的大將李成樑,也不過封爲伯爵而已啊。”張鳳翼小心翼翼地勸說道。
聽了張鳳翼的勸說,崇禎從方纔的興奮中回過神來,緩緩坐回龍椅,對張鳳翼淡淡說道:“九苞所言,亦是有理,倒是朕急切了些。那依你看來,這李嘯,該如何封賞,卻爲合適呢?”
張鳳翼眨了眨眼,壓低聲音對崇禎說道:“陛下,以在下之見,這李嘯雖有大功,但太過年輕,還是不宜讓其晉升太快爲好。不如重加金銀賞賜,再加其軍職,升其武勳散階,便是足矣。”
崇禎沉默了一陣,緩緩說道:“九苞所言甚是,只是現在朝廷金銀錢財甚缺,各地軍餉尚難支應,如何有餘錢對李嘯大加賞賜啊。以朕看來,經此一戰,單縣除鐵龍城外,包括縣城皆是一片殘破,不若就以這單縣一地,賜於李嘯,以爲嘉賞。再免其稅賦,以抵其軍兵薪餉。朕之安排,九苞以爲然否?”
張鳳翼點點頭,感慨地說道:“陛下此舉,讓李嘯得了這單縣一地,自此自供其軍,不再由朝廷拔於俸祿軍餉,這般嘗試,倒是頗有新意。”
只是他隨時沉吟了一下,又猶疑地對崇禎說道:“只是,臣怕這般模式推廣開來,自地軍將,據地自營,自此再不受朝廷羈絆,年深歲久,豈非覆成了唐代藩鎮之禍?況那李嘯,若日後再立新功,陛下又該如何以何處土地,來嘉賞於他呢?”
崇禎臉上頓時籠上一層灰色。
張鳳翼說的話,其實還是很有道理的。
現在各處的統兵將領中,尾大不掉,不聽指揮者比比皆是。諸如左良玉、劉澤清之類,便是其中典型。若這些人也強烈要求皇帝給自已賜地養兵,朝廷怕是真的對這些野心勃勃的傢伙,徹底失去控制了。
而在南明弘光朝時,由於朝廷錢餉窘迫,史可法無力支付江北四鎮的大把軍餉,遂默認他們可以就地徵集錢糧,結果,每個鎮的轄區,成了四個大軍頭名正言順的自留地,高傑、劉澤清、黃得功、劉良佐四人,愈發不把朝廷放在眼裡,在各自領域威福自操,朝廷根本無法插手,儼然是一名土皇帝。
崇禎皇帝臉色陰沉下來,張鳳翼提出的問題,其實相當複雜,他雖爲皇帝,卻也沒有能力回答。
現在朝廷錢餉緊缺,給李嘯大批實物賞賜,實是不能辦到。如果能想個辦法,把這已是殘破一片的單縣,合情合理地賞賜給李嘯,卻又不會引起其他軍頭的忌恨,就是最完美的做法了。
皇帝沉默地想了一陣,便低聲說道:“九苞你且下去,先派人往山東覈查情況,李嘯嘉賞之事,待你回來再說,總之,此事務要妥當,絕不可寒了忠臣志士之心。”
張鳳翼拱手致禮:“微臣謹遵聖諭。”
在張鳳翼派人前往山東後三天,崇禎皇帝收到了魯王朱壽鋐的一份奏章。
朱壽鋐同樣在奏章中,對李嘯此次成功守衛鐵龍城的功勞,大加褒揚,說正是李嘯成功擊敗了流寇,才讓山東之城得以保全,百姓也免遭流寇荼毒,實是大功一件。魯王對李嘯的稱讚,讓崇禎皇帝對李嘯更是極爲欣賞。
只是,朱壽鋐的奏章,重點不是這些,而是以下的一段話。
朱壽鋐在奏章中說,李嘯這樣的年輕才俊,乃是我大明中難得的將才,以他觀之,堪稱不世出之英雄豪傑。這樣的寶貴人才,需要刻意拉攏方好。
他在信中說,他已與泰興王朱壽鏞議好,欲將朱壽鏞之女朱徽佩,賜婚李嘯,以堅定其忠誠爲大明效力之心,成爲真正的國之柱石。
皇帝陷入了沉吟。
他思考了一陣,嘴角泛起了淡淡的微笑,隨即對一旁的小太監說道:“速着首輔溫長卿來殿中見朕。”
不多時,溫體仁快步來到殿中。
一番君臣禮節之後,皇帝讓溫體仁看了魯王朱壽鋐的奏章,隨後問道:“愛卿,你對此有何看法?”
溫體仁快速思索了一番,然後緩緩答道:“啓稟皇上,臣認爲,李嘯在我大明局勢如此困難,流寇如此肆虐之際,還能守住鐵龍城攻潰流寇,這般大功,縱是我朝開國之猛將,亦難爲之。這等不世出的英傑人物,陛下確需多加拉攏,以固其心,使其永爲我大明忠誠柱石,方是上善之策啊。”
崇禎笑了起來:“朕也確有此意。如何拉攏李嘯,愛卿有何建議,卻可詳細說下。”
溫體仁那尖銳的三角眼眨了幾下,便急急說道:“陛下,李嘯出生寒微,門戶低賤,以臣觀之,李嘯現在看爲看重之事,當是自身地位名爵。臣以爲,現在錢糧緊張,陛下不如效國初故事,授李嘯世襲指揮使一職,將這赤鳳衛賜於李嘯世代駐守,以爲其子孫萬世立業之基。”
崇禎沉吟了一下,點點頭道:“那赤鳳衛大小不過半個縣多一點,李嘯立此大功,授其赤鳳衛世襲,卻不爲過。”
溫體仁見皇帝同意,又急急說道:“陛下,在賜封李嘯世襲之際,亦可同意魯王的請求,將徽姵郡主賜婚李嘯,至此,君臣姻親,永爲親戚。那李嘯,乃是寒微之士,受皇上這般深仁厚澤,定當盡心竭力以求報效朝廷,斷不會再生有異心。”
崇禎點頭微笑,臉色歡喜。他想了想說道:“長卿,朕意以爲,除升其軍職散階外,可將單縣贈予李嘯,以嘉其擊敗流寇,奪回皇陵祖物之大功。且想以這般方式,讓李嘯善自經營,自供其軍兵,以解朝廷薪餉之不足。只不過,兵部張九苞卻說,恐這般贈予土地,他處軍將聞之,定會深爲忌恨,且有年深歲久,轉成藩鎮之憂,故朕頗爲猶豫,卻不知卿意如何?”
溫體仁略一沉吟,便拱手言道:“陛下,此事不難,臣有一策,可解陛下之憂。”
崇禎眼睛一亮:“愛卿速速講來。”
溫體仁輕咳兩下,低聲說道:“陛下,那單縣,本是山東南部偏僻小縣,又經戰火荼毒,已是一片殘破,非得數年不得恢復,若能以這般土地賞予李嘯,臣以爲,卻是虛名籠絡爲多,於朝廷無甚妨害矣。至於他處軍將嫉恨,皇上完全可以將單縣做爲媺姵郡主嫁妝,以這般名義,再賜於李嘯,這樣的話,其他各地軍將,自亦是無話可說。另外,兵部張尚書所言恐其日後成爲藩鎮,卻實爲危言聳聽。那李嘯,只不過得到了一個小小的殘破單縣,又不是什麼錢糧豐足之地方,供給自家軍兵尚是困難,如何還能起異心?況且,皇上現在只是錢數糧窘乏的應急之舉,皇上既已同意將赤鳳衛賜給李嘯子孫世襲,再加上一個殘破的小小單縣,實不足多慮。若萬一陛下還有擔心,將來李嘯若再立新功,再不賞他土地便是。總之,臣認爲,陛下現在將單縣以郡主嫁妝的名義賜予李嘯,既能堅其心志報效朝廷,又能絕他處軍將之口舌,也不必擔心其會成爲藩鎮,故臣以爲,這般舉措,當爲最佳之策。“
崇禎皇帝臉上泛起了滿意的笑容,他大笑道:“溫卿之意,甚合朕心,如卿之見擬旨,就待九苞覈實戰功後,封土賜婚,讓那李嘯,永爲我大明之忠誠良將!”
溫體仁伏跪於地:“吾皇聖明,微臣謹遵聖意。”
又過了五天,張鳳翼派出之人,從山東單縣返回,回稟皇帝李嘯戰功無誤,且帶回了那兩大箱皇陵被盜珍寶,崇禎皇帝龍顏大悅,將這些物品,放入太廟之中,並親自祭拜,以告慰列祖列宗。
隨後,皇帝着溫體仁擬旨,給李嘯下達封土賜婚的聖旨。
七天後,正在鐵龍城中,監督查看軍兵武器與盔甲生產進度的李嘯,收到了宣禮太監帶來的皇帝聖旨。
鐵龍城指揮官廳的大院中,早已灑掃完畢,並鋪了寬闊紅毯,李嘯率一衆幕僚將領,跪地聽太監宣旨。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朕惟時艱節現,板蕩識忠。自崇禎七年末,流寇狂逞,入寇東南,攻州克縣,塗炭生靈,更陷我中都,掘我皇陵,窮兇極惡,反悖之至,足讓天下軍民爲之切齒矣。幸有赤鳳衛指揮使李嘯,馳驅王事,扶危戡亂,擊滅流寇,牢護魯南,並救回皇陵被盜之珍物。朕聞奏報,不勝欣然之至矣。李嘯忠直大義,爲王先驅,實朝廷之砥柱,國家之干城也。此等大功,詎可泯其績而不嘉之以爲寵命乎?茲特封李嘯爲世鎮赤鳳衛指揮使之職,世代效忠,萬世不替。晉軍職爲參將,加授散階昭武將軍,賜武勳上輕車都尉,另賞黃金1000兩,紋銀3萬兩,綢緞2000匹,以慰其功。所部從徵將士,俱諭兵部從優敘議。朕再賜婚泰興王之女,郡主朱徽姵嫁於李嘯,賜單縣一地以爲郡主嫁妝,擇日成婚,永爲姻親,示以榮寵,自此君臣永洽,合爲一家。望李嘯戒驕毋矜,另加丕績,克盡職守,戮力中興。欽哉!。。。。。”
宣禮太監唸完這段長長的聖旨,口乾舌燥地嚥了口唾沫,然後笑着對李嘯說道:“李指揮使,還不速速接旨謝恩?”
“臣李嘯接旨,恭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嘯一臉恭敬之色地領旨謝恩,隨着將一盤300兩的雪花紋銀送於宣禮太監,太監頓時一臉笑得稀爛,略作推辭,便順勢收下了。
宣禮太監走後,李嘯立刻被歡呼的部下所包圍。
“哈哈,這下咱們李大人娶了郡主,成了皇親國戚了,那咱們豈不也是天子親軍啦。”赤鳳總總長田威一臉笑得燦爛如花。
“那可不,哼哼,若不李大人出了死力,擊敗流寇,守住了魯南,山東局勢早就不可收拾了,而且李嘯還給皇上奪回了皇陵珍寶,這般大功,封李大人世鎮衛所,俺還覺得不夠意思呢。”鐵龍總總長安和尚亦大聲笑道。
“俺只覺得,李大人立了這般大功,這皇上雖給了賜婚,只不過這賞賜卻是少了些,有些小氣呢。”鐵龍總副總長莫長榮輕嘆道。
“呵呵,長榮,皇上雖沒給多少銀錢,卻給了我軍整個單縣作爲郡主的嫁妝,這般手筆,亦是可以了。”軍前贊畫陳子龍在一旁微笑道。
“是啊,這殘破單縣,若在其他軍將手裡,不過荒地一塊,但學生卻深信,這單縣在李大人手裡,卻可發揮出最大的效益來。”鐵龍城總管吳亮也笑着插話道。
“李大人,俺對這些不感興趣,俺只知道,現在咱們成了皇親國戚,天子親軍,這下咱們在山東可就威風了,奶奶的,那劉澤清等向與我軍作對的小人,再借他一萬個膽,也不敢再對李大人暗作手腳了。”後勤隊長陳猴子也急急插言,臉上同樣滿臉喜色。
看到周圍一衆親密將領的歡喜模樣,心下最感慨的,還是表面故作平靜的李嘯。
他內心之中,其實激動得無可名狀。
從一個默默無聞的鄉下獵戶,經過了近兩年的艱難奮鬥,現在終於成了皇帝欽命的世襲衛指揮使,並且皇帝親自賜婚迎娶郡主,22歲的李嘯,在這個明末亂世,堪爲傳奇般的存在。
不過最讓李嘯開心的,還是自已在皇帝心中的份量。
現在皇帝又是封他世鎮赤鳳衛,又是親自賜婚將郡主朱徽姵嫁給他,無疑是在表明,皇帝極爲看重,並在全力拉攏他。這樣一來,李嘯將來的行事,處處受掣的情況會減少很多,很多事情,等自已實力到了,就可以甩開膀子去幹吧。
時來天地皆同力的感覺,真好。
只不過,心下喜悅的李嘯,突然想到一個人,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
這個人,便是一直癡心相隨着自已,一直在等着自已來迎娶她的祖婉兒。
自已這樣做,對得起她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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