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遼西的船隻遲遲未來,在無聊中等待的李嘯注意到,不遠處,有一個人明顯與周圍的人模樣氣質不同。
此人一身玄葛罩袍,頭戴一頂方巾,白晳的臉上三綹清髯,看上去,倒象是個讀書人一般。
在李嘯打量此人時,這人也發現了李嘯探詢的目光,頓時臉上頗爲不悅,輕哼了一聲,斜了李嘯一眼,便轉過臉去。
見這人一副清高不屑之狀,李嘯也轉過臉再未看他,接着有一句沒一句地與祖婉兒閒聊。
約過了半個時辰,前往遼西的船隻終於來了。
一衆難民喧譁着涌上前去,想盡快登上船去,從而快些逃離金州這淪陷之地。
李嘯一手拉着祖婉兒,一手牽着馬匹,隨着人流向登船口走去。
說來也巧,那個讀書人模樣的人,正巧擠在李嘯前頭。待好不容易來到登船口時,一名歪眼睛的商船護衛攔住了那名讀書人。
“****娘,擠什麼擠!凡是上船者,一律一人5兩銀子!”歪眼大罵道,一邊一隻手向讀書人伸了過來。
“有,有,小人這就給銀子。”讀書人臉上露出謙卑的笑容,一邊哈腰,一邊一隻手朝懷裡摸索。
他的臉色突然大變起來。
“咦,我的銀子呢,剛剛還在的,怎麼不見了?”讀書人聲音顫抖着,一隻手發瘋一般在自已身上摸索,卻始終未曾尋見。
“找到沒有!”歪眼明顯不耐煩了。
“船家,小的銀子一定是不小心被偷了,還請你大人大量寬限則個,待我回到錦州,一定將所欠5兩船費補上。”讀書人一臉苦相,低聲哀求。
“滾滾滾!沒錢還想坐船,死一邊去!呸!”歪眼啐了一口,一把將他推開。
讀書人被他推得一個踉蹌,險些摔倒,他臉色灰敗,正欲低頭離開,卻被一隻強健的大手攔住。
“別擔心,我幫你付。”李嘯小聲對這名讀書人說道。
讀書人用一種驚訝的眼神看着素不相識的李嘯,忽然想起自已剛剛輕看李嘯的樣子,不覺臉上有些發燒,未待說話,卻見李嘯已轉身對那歪眼說道:“船家,我二人,連這匹馬,以及剛纔那名讀書人,一共要多少船費?”
歪眼用驚疑的眼光打量了一下李嘯,心下暗想,這傢伙,看起來破衣爛衫的,竟還有閒錢替他人付船費,沒想到卻是位有錢的主,這樣一來,倒要好好敲他一筆了。
“哼,你聽好了,你三人每人船費5兩,共15兩,這匹馬佔船位太大,至少要抵四人之位,卻需20兩,另你行李武器帶了不少,佔了重量,還需另交5兩行李費。”歪眼說完,一臉冷笑地看着李嘯。
“你這船家,開得好大口,我這三人一馬兼些許行李,竟要40兩銀子船費,這太貪心了吧。”祖婉兒在一旁聽得心中火大,忍不住喝問道。
“喲嗬!還敢嫌貴。此船是我開,要坐就交錢。嫌貴你可以不坐啊,又沒人逼你坐船。”歪眼火了,語氣明顯不善。
“行了,船家,這船費我付了。”
李嘯拉住了祖婉兒,從懷裡摸出3兩多黃金,遞給了歪眼。
歪眼見到黃澄澄的金子,不覺眼前一亮,他用手掂了掂,足有3兩半重,又用牙狠狠地咬了一下,臉上立刻放出光來,好傢伙,這可是真金足赤啊。
“行了,你們上船吧。”歪眼喜滋滋地將黃金扔進兜裡,向李嘯等人揮了揮手。
李嘯等人上得船來,在船甲板上靠船舷處,尋了個乾淨處坐下。
讀書充滿歉意的眼光投過來時,正遇上李嘯溫暖的笑容。
“學生吳亮,乃是遼東生員,家在錦州城外杏山驛處,今天多謝壯士出手相幫,且待回錦州後,定將船資全額奉還。”讀書人一臉感激地自報家門。
“在下李嘯,得遇先生,亦是幸事。這些須船資,李某還付得起,權當交個朋友,吳先生勿放在心上。”李嘯笑着回答。
吳亮尷尬一笑,抱拳承謝。隨着兩人相談的深入,李嘯驚訝地發現,所來吳亮這樣一名生員秀才,竟是在東江鎮總兵黃龍身邊做過吏員,職務爲文書攢典。
明朝的吏員分爲攢典、司吏、典吏、令吏幾個階層,攢典就是吏之最末等。在明末,大批秀才生員因科舉無望,紛紛以當名吏員爲出路。只是吏員升遷極難,通常做攢典年滿三年後纔可以升爲司吏,再三年纔是典吏,又三年纔是吏之最上等令吏,而令吏仍是不入流的小官而已。
但儘管如此,這些跟隨在總兵副將等軍頭大員身邊的吏員,哪怕是最末的攢典,比起普通文人來說,還是強上許多的,至少還有上升的機會和狐假虎威的權力,並且個別有機會接觸到錢糧應酬之類的吏員,還可以趁機中飽私囊,貪污謀利。
吳亮長嘆道:“當日城破,黃總兵殉城盡忠,其他吏員一併被韃兵所執,隨後與被選爲包衣的明國百姓一起,押往瀋陽。吳某之所以逃得性命,卻是因前些時日被派往金州鄉下,督查百姓納糧交稅一事,故幸而未被圍於旅順城中,吳某這些時日,秘密潛於鄉間,僥倖未被發現,待探得韃子大軍回返後,方潛身到此,準備乘船返回錦州。未曾想身上銀錢卻被小偷所盜,幸得李壯士出手相幫,方得讓學生得以乘船返鄉。”
吳亮又要致謝,被李嘯止住。不過吳亮還是留下了其在錦州的家居地址,邀請李嘯到時一定要去其家做客,以謝今日之恩。
李嘯等人正在言談之際,皆未注意到,兩雙兇惡的眼神,正從船頭舷樓處死死地盯着他們看。
“你是說,那人一出手就是三兩黃金,卻是個闊綽之輩?”說話的,是個一臉兇相,滿臉橫肉,正用一根鐵牙籤細細剔牙的壯漢。
這個壯漢,是這條商船的船主,人送外號橫過海,原先是當地一名海盜,因在一次海盜爭搶海域的火併中被砍傷了腿,無法再繼續當海盜,故不得已買了這條商船當了名海商。雖號稱已金盆洗手,但其因海盜本性,暗中養了十多名打手刀客,背地裡仍幹些見不得人的壞事,當然,規模不能與以前當海盜時相比,一般是幹些截掠小貨船,以及謀殺有錢船客之類兇殘勾當。
不過,在這片海盜橫行的海域裡,想安然得財可不是容易的事。就在前不久,橫過海的商船上被一夥大勢力的海盜洗劫,他把船上所有搶來的金銀財寶全部獻出,方保得性命與船隻。
“可不是,這傢伙,看起來穿得破爛,沒想到只是爲了掩人耳目。小的在想,此人出手這般豪爽,身上定然還有許多金銀,加上那匹雄壯坐騎,可不值得我們幹了這一票麼?”說這話的,正是那個歪眼。
橫過海眼中一絲貪婪之光流過,他冷哼一聲,將手中牙籤狠狠丟在甲板上。
“哼,咱們現在銀錢這般缺少,手頭緊乏得很,這等肥羊,豈可放過!就等深夜,待這幫難民人人睏乏之際,你等悄悄上去,就地結果了那小子,收了這傢伙的財貨與寶馬,至於那個細皮嫩肉的小女子,就留她性命,讓大家輪流上去好好樂樂,再宰了不遲。”橫過海的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
“船主高明,小的這就去安排。”歪眼眼中閃着貪婪之光,連連奉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