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崇政殿內,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多爾袞心下煩躁無比,他下意識地朝後看了看,看到那靜如止水沒有半點動靜的珠簾,心下不由得,又是涌起難以言說的滋味。
珠簾後面的情人布木布泰,在得到了清軍覆滅,阿巴泰等人皆死於戰場的消息後,現在應該也是心情十分難受與壓抑吧。而一心指望母以子貴的她,見到自已這樣兇這位年僅七歲小皇帝,不是會作何感想。
多爾袞一聲輕嘆,微微搖了搖頭。
現在的自已,已無心去考慮,情人內心不快這些細枝末節之類的事情了。多爾袞現在最擔心的,便是大清的局勢究竟會惡化到何種程度,而唐軍接下來,又到底會要如何行動。
最終,在一片墳墓般的死寂中,他把目光投向了他最爲信賴的謀士范文程身上。
見到多爾袞目光投射在自已身上,一直低頭沉思的范文程,終於輕咳一聲,從朝班中走了出來。
“太后,皇上,攝政王,微臣……”
他正欲行禮,卻被多爾袞連聲喝住:“事情緊急,不必來這些虛禮。範學士,你且說說,現在唐軍滅了我大清四萬兵馬,他們接下來,卻會如何行動?”
范文程早料到他會有這般提問,急急回道:“攝政王,以在下看來,唐軍接下來,極可能會乘勝進軍整個宣府鎮。也有可能會全力西攻張獻忠的大西國,但絕無可能會對我大清下手。”
“哦,是嗎?範學士這般肯定?”
“是的。唐軍已擊潰金湯城重圍,接下來進軍整個宣府鎮,乃是順理成章之事。而西川則是唐軍早就想要拿下來的地盤,故亦是十分可能向此處用兵。唐軍既要對大順或大西動手,自是再無力分兵北向,故這段時間以來,我大清當可保無虞。”
聽了范文程的話,多爾袞臉上閃過一絲輕鬆之色。只不過,他眉頭一皺,卻又是一臉恨恨地說道:“唉,真沒想到,現在唐軍強大到如此地步,我四國聯盟,共同對敵,都難以阻擋其迅猛發展的勢頭。縱然唐軍一時不攻,讓我大清暫獲休養生息之機會。但我堂堂大清,豈可乞憐而活,豈不羞煞先人。這般下去,總不是個辦法。”
他一說完,旁邊的豫親王多鐸亦嘆道:“王兄說的是,這般被動挨打,惴惴度日,如何是個盡頭,想想都讓人憋屈!以小弟看來,總歸是要打亂唐軍這快速發展勢頭,方纔是好。”
多鐸原本在鎮遠堡之戰潰敗後,被豪格等人彈劾,逼迫多爾袞將其貶爲貝勒,並逐出政治中心,罰去看守皇陵。後來,還是在多爾袞扳倒豪格後,多爾袞出於維護自已統治考慮,才重新提拔這位自已的親弟弟爲豫親王,並讓他重返朝廷議事。
多鐸這話,簡單直接,卻正說中了多爾袞的心思。
是啊,如果能想辦法,讓唐軍內部動亂起來,最好內鬥成一鍋粥,那唐軍豈不是就會從此不戰自潰了麼?
唉,只不過,這樣的想法,想想便好,若要想真的實施,談何容易。
現在唐軍共有十二個軍鎮,每個軍鎮的編制都基本一樣,都安編了大量直屬於李嘯個人的監撫司文官與安全司密探,其下的唐軍士兵,更是被天天洗腦,只宣誓效忠於李嘯一人。且待遇豐厚,足糧足餉,無論撫卹還是戰賞,皆十分可觀。這樣的軍隊,想要誘其譁變或背叛,談何容易。
而那些帶兵的將領,也跟士兵一樣,天天被洗腦,除此之外,更是隻有帶兵權與訓練權,可以說,沒有李嘯的命令,他們想到調動手下哪怕一隊兵馬都做不到。這樣的將領,純粹只是李嘯手下效力的爪牙,根本就沒有多少個人權力可言。就算現在李嘯擴充軍鎮,多用降將,但這些降將,亦早已被迅速同化,或被早早地打掉了個人野心。指望他們背叛李嘯,投靠清廷,實在是太過艱難。
更窩心一點就是,那怕大清費盡氣力,拉攏其手下將領,也極可能只能得到一個光桿司令,不可能得到其手下兵馬。這樣的拉攏,說起來也沒什麼意義,甚至可以說是徒費錢財罷了。
想到這裡,多爾袞懊喪一嘆,右手握拳,用力地砸在右邊扶手上。
見攝政王這般懊惱,下面的羣臣,自然又是噤若寒蟬,沒有一個出頭說話。
見羣臣不言,多爾袞又下意識地把目光,重新投向佇立下方的范文程。
范文程擡起頭,眼眸之中,卻是一道幽狠之光閃過,他沉聲稟道:“攝政王,以微臣看來,豫親王之語,亦是多有可取之處呢。”
“哦,莫非,你有擾亂唐軍之策?”多爾袞眼中一亮。
范文程皺了皺眉,想了想纔回答道:“攝政王,這攪亂唐軍的計策,在下倒有一條。只不過,到底能發揮多大作用,能起到多大效果,微臣尚是不敢斷言。”
多爾袞一聽,便道:“無妨,你且說來。有失當之處,本王不究爾過。若有可取之處,本王必定採納。”
范文程聽他這麼一說,便拱手稟道:“攝政王,那唐王李嘯,自揮兵南下奪佔江南後,便一直居住在南京宮殿之中,再未回過山東。現在的他,在南京發號施令,諸官莫敢不從,儼然已成爲明朝的最高統治者。那在山東的重興皇帝朱慈烺,不過僅是一徒有虛名的傀儡罷了。李嘯政由已出,令由已發,根本就沒有對他有過哪怕象徵性的臣屬之禮,這般倨傲猖狂,只怕是董卓曹操,都不能超過這廝呢。”
聽到這裡,多爾袞眼睛一亮,彷彿明白了范文程想要說什麼了。
只不過,他還未開口,范文程又繼續說道:“爲人君者,最怕被下屬官員架空,更怕下面出了個董卓曹操司馬昭似的權臣,李嘯這般跋扈自專,目無尊上,那跟隨重興皇帝的一衆宦官近臣,怕是心下多有怨言。而那重興皇帝,自即位以來,已歷兩年,漸漸也懂得要操持權柄的道理,對於李嘯這般架空自已,擅作威福,定也是多有不滿。而那些在內心裡忠於明室的官員,對形如董卓曹操的唐王李嘯,肯定也是腹誹已久,積怨頗深。”
范文程頓了下,複道:“之所以到現在爲止,雙方一直能保持平靜狀態,實在是因爲那重興皇帝朱慈烺被李嘯嚴密控制,下屬官員連想見皇帝一面都十分困難,更不用提對皇帝發泄怨言了。只不過,這樣的狀態,遲早會有被打破的一天,隨着李嘯勢力的進一步壯大,他們君臣之間,也遲早有反目的一日。所以在下在想,我們如果能給他們這種緊張關係加把火,提前激化其矛盾,讓其君臣相殘,豈非好事?若能假借這重興皇帝之手,除了那堪爲最大禍患的李嘯,則唐軍必定四分五裂,我大清則再無枕側之憂,又可以重新壯大興盛再圖中原了。”
范文程這番話說完,果然打動了不少朝臣之心,他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整個朝堂之上,有如羣蠅飛舞,嗡嗡響個不停。
范文程這番話語,讓多爾袞亦是心思大動。
是啊,如此能挑起明朝君臣內鬥,甚至假借重興皇帝之手,將李嘯給除去,那無異於是給大清去掉了一個最大的敵人,化解了一場最大的危機。
多爾袞目光閃閃,向范文程追問道:“範學士之策,倒是有可取之處。只不過,想要離間其君臣,我等遠在遼東,怕是非易。縱然派得人去,再僥倖得見那重興皇帝,只怕因爲先前的明清世仇,他對我大清多有戒心,想要挑拔離間,估計效果亦是不佳啊。範學士,你既提出此策,就未曾想過這一點麼?”
范文程微微一笑,便道:“攝政王,在下認爲,若要行使此策,不必我大清派人,而是要指使弘光政權之人派人前去,來個借刀殺人,此方爲最佳之策也。”
“哦?本王願聞其詳。”
“攝政王,你想想,如果我們不直接出手,而是慫恿那弘光政權派出人去遊說重興皇帝,必定能令他戒心大減。當然,如果能由那弘光監國朱由崧本人,親自送達密信,簡選親信去遊說,只怕成功的可能性當會大得多呢。”
“哦?你的意思是?”
“攝政王,以在下看爲,我大清可以派出使者,去見那正在福州的弘光監國,向他講清現在這艱危時局。告訴他,如今挽救時局的唯一之計,便是令李嘯與重興皇帝君臣互鬥,最終兩敗俱傷。從而讓弘光政權得以從中漁利。而若要達到這般效果,需得由弘光監國親書密信,派出親近之臣前往山東遊說。”
范文程頓了下,目光炯炯地繼續道:“這信中的內容,則是要由弘光監國朱由崧親自告訴那重興皇帝朱慈烺,說自已被羣臣推爲監國,總統南方諸省,實是多有苦衷,乃非得已,現在情願奉重興皇帝爲尊,自去監國之號,以求爲皇上效力。只不過,現在南方諸省,皆在李嘯淫威逼迫下,其苦萬狀,想要效忠皇上,卻是難以做到。故求皇上審時度勢,除掉那堪比董卓曹操的國之巨蠹李嘯,以正國法,正立朝綱。只要李嘯一除,則必定天下雲集響應,自已也會立即率衆臣聯表進上,共同尊奉重興皇帝,從而一統明境,共同對外,最終掃滅羣雄,一統天下是也。”
范文程說到這裡,眼中閃出嚮往之色,他朗聲道:“若能說動重興皇帝,讓他決意對李嘯下手,這事情便已成功了一大半。那接下來,可由他下召,召請李嘯回濟南議事,然後立其手下宦官與那些暗地忠心於他的官員,率先暗藏刀斧手於朝堂之後,趁李嘯上朝覲見之機,將其砍成肉醬!只要李嘯一死,唐軍一分,則天下大定,我大清再無憂矣!”
范文程的話語,說得多爾袞連連點頭。朝堂中的各臣僚,亦是人人臉露嚮往之色,紛紛稱讚不已。
“不錯,這招一使,實是最好的借刀殺人之計也。那重興皇帝久被挾持,心下憤恚,一時衝動之下,確有殺掉李嘯之可能。”
“是啊,那李嘯狂妄之極,正是目中無人之際,他應該怎麼也不會想到,那由他一手扶立的重興皇帝,竟然會要殺他。他這一入朝,自會全無防備,到時刀斧手一擁而出,李嘯當會立即斃命!”
“哼,李嘯這廝再強,也是一個腦袋兩隻手,他又不是什麼殺不死的神仙怪物。只要重興皇帝能誘他入朝,誅殺此賊,必定令到功成!此賊一去,我大清復何憂之!”
聽了羣臣的議論,多爾袞臉上泛起淡淡笑意,只不過,他還是猶豫地問了一句:“範學士,這計雖好,但萬一不成功,被李嘯事先查覺,那重興皇帝,豈非只能命喪其手了麼?”
多爾袞這話一出,整個朝堂之中,又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的文武羣臣,皆把目光投向肅立階前的范文程。
范文程微微一笑,拱手回道:“攝政王,你有此擔憂,亦是正常。在下也想過,萬一此事不成,那李嘯必定會除去重興皇帝,重新再立傀儡,這樣的話,我大清這番忙碌,可就全無成果了。所以,在下認爲,縱然此事不成,也要提前想好退路,讓那重興皇帝能順利從山東逃走,方爲最佳應對之策。”
見多爾袞聽得專注,范文程又道:“以在下看來,我等可提醒那重興皇帝,讓他作好準備,一但發現李嘯覺察此事,就立即從濟南逃出,前往早已做好準備的海港。而這海港之中,早有鄭芝龍的船隊假扮的商船,得以秘密接應這重興皇帝朱慈烺前往福建。只要朱慈烺成功逃到福建,那相當於鄭芝龍手中,控制了明朝最爲合法的帝王。這樣一來,李嘯的任何行動,都會名不正言不順,其屬下亦會多有怨尤,再由重興皇帝頒佈討伐李嘯的聖旨,唐軍亦必陷於內部紛亂之中。而我大清,則正好利用唐軍這段內亂時間,從中漁利,甚至大得好處,都是完全可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