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金星被李自成點了名,再不好意思呆在朝班中不出來,他一聲輕嘆,一臉訕訕之色地從朝班中緩緩走出,來到龍椅對面,緩緩跪下。
“皇上,微臣智識淺薄,考慮不周,實未曾想到,我軍之計謀外泄,竟讓唐軍窺破我金湯城外兵馬虛實,最終乘機夜襲突圍,我軍猝不及防,實是可惜……”
“放屁!你他孃的倒把責任推得乾淨!”李自成臉現暴怒之色,怒吼着打斷他的話:“要不是你這廝強要調走金湯城外十五萬精銳兵馬,換上這些沒甚戰鬥力的新兵,我軍怎會落得如此境地!”
李自成的話語,讓牛金星下意識地渾身一顫,他還想張嘴爲自已繼續辨解,卻又聽到龍椅上的李自成甕聲甕氣地又吼了一句:“好了!老子不想再聽你這廝繼續辨解了!你他孃的再辨下去,這近十萬兵馬,也不可能再從閻王殿裡回來。你且說說,現在唐軍解了金湯城之圍,而我軍兵力大受損失,那接下來,我大順到底該如何應對!”
牛金星心下羞慚不已,卻也只能立即回稟道:“皇上,現在我軍損失了這近十萬兵馬,自是十分可惜。但好在我大順國體根本,尚是周全,未受損傷。依在下愚見,當可復令境中各地,緊急徵求壯丁入伍,以補充受損之兵力,勿使國中兵力有空缺……”
“哼,這招兵買馬之事,俺自是知道,何需你來多嘴多舌。”李自冷哼一聲,不耐煩地問道:“你且說說,在我大順補充兵馬這段時間裡,唐軍會作何行動,又會對我大順造成如何影響?你且挑揀緊要的說,俺沒心情你聽你再來說瞎話。”
牛金星連連點頭,又急回道:“稟皇上,現在唐軍雖破了金湯城之圍,但以在下看來,其兵馬數量,並不會太多。頂多能趁我軍兵力不足的機會,重新佔據整個宣府北路而已。想要橫行天下,對我大順造成重大威脅,怕是不能。”
牛金星說到這裡,一旁的工部尚書宋獻策卻是連連搖頭,他插過話來:“牛宰相,你憑什麼這麼說呢?那李嘯現在金湯城中,有兩鎮兵馬可用,如何會不趁機橫掃我整個宣府鎮,甚至更趁機南下,直迫我大順京師呢?”
宋獻策這句插問,整個朝堂之上頓是鴉雀無聲,就連李自成都上瞪着眼睛望向牛金星,想看他到底要如何回答。
牛金星心下又是一聲暗歎,他扭過頭來,對宋獻策道:“宋尚書,你未免太高看李嘯在金湯城的兵馬了。如果李嘯的兩鎮兵馬,真有如此厲害,如何會在金城湯城中被圍了大半年都沒有任何動靜?又如何會等到我軍換防之後,纔敢出城邀擊?而唐軍能破了重圍,說起來,其實亦多有僥倖。其兵馬戰力,雖能取巧戰勝我軍這些換防的新兵,但還是遠未到了,可以橫行宣府的地步。”
牛金星頓了下,又繼續道:“而我軍在宣府鎮,除了北路外,東路與西路皆是經營許久,各大城堡久經加固,又皆有相當多的兵馬駐守,唐軍操切之下,斷無能力再全面進攻宣府鎮,更不必說,他們還有能力來攻打京城了。”
牛金星這番話,讓李自成臉色頓是輕鬆了許多。他捋着鬍鬚,微微點了點頭,語氣也和緩了一些:“牛大眼,那你認爲,唐軍接下來會是如何行動?俺倒是想知道,可否要將劉宗敏在漢中的十五萬兵馬,重新調回宣府,以加強當地守衛,免得唐軍趁虛而入呢?”
牛金星擡起頭,目光灼灼地望向李自成:“皇上,若我軍真這般行動,那就真的中了那唐王李嘯之計了。”
“哦?你何以這般認爲?”
“皇上,在下一直認爲,唐軍雖然金湯城解了重圍,但此城孤懸塞外,入援不濟,僅不過是唐軍遺在此處的一個楔子罷了,想要大肆興風作浪,卻不能夠。但是,唐軍要進攻的重點,在下認爲,依舊會是在西川。只有滅了張獻忠的大西國,唐軍纔會全無後顧之憂,全軍盡數發力北上,全面攻打我大順國,此爲必然之勢也。所以,這西川之地,斷不可失。我留在漢中的十五萬精銳兵馬,亦絕不可輕易調回宣府。”
李自成聽到這裡,臉色默然。他沉思良久,方又猶豫地問了一句:“那依你牛大眼這麼說,唐軍接下來還是必會攻打西川麼?只不過,他要是一直不去攻打西川,那我十五萬大軍留在漢中,遲遲不能調回,實是被動至極。這般局面,到底又要持續到何時呢?”
牛金星黯然一嘆,便拱手稟道:“皇上,請恕在下無能,唐軍到底要何時調集兵馬攻打西川,此事微臣實難預測,只能全看那唐王李嘯是作何安排了。而我大順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畢竟,唐攻我守,這主動權不在我軍手中。我等要做的,唯有厲兵秣馬,做好戰備,以俟唐軍甫一行動,便能立即做出反應,因時應對,方爲合適啊。”
李自成聽到這裡,亦是心下暗中苦笑。
他孃的,沒想到大順國成立纔不到兩年,就被李嘯這廝逼迫到了如此地步!自已竟到了只能一味地被動挨打,完全沒有還手之力,真他孃的想想都讓人憋屈!
只不過,他也不得不承認,牛金星這番話語雖然無奈,卻也多有道理。
現在自已的精銳兵馬要去防衛西川,北邊又遭逢大敗,正是要全力休養以期來日重新振作,如何還有餘力,在這段舔傷養癰的時間裡,去與唐軍爭戰天下呢。
忍得一時之氣,方爲萬世長久。
想到這裡,李自成喟然長嘆,便道:“罷罷罷,既如此,那就暫按牛大眼所說去做。至於田見秀,也暫且饒其死罪,準其戴罪立功便是。“
聽到李自成的話,朝堂之中一衆朝臣盡皆跪地,山呼萬歲,那原本被武士差點拖出殿外的田見秀,也趕緊伏跪於地,連聲叩恩。
見田見秀臉現輕鬆之色,李自成心下不快,又雙眼一瞪,厲聲道:”哼,田見秀,你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傳俺旨意,奪去澤侯爵銜,另打軍棍三十,再罰銀一萬兩以充公帑。總之,不能輕饒了你這廝!”
田見秀聞言,心下銜恨不已,卻不得不在表面作出一副心悅臣服的模樣。他將頭在水磨地面上磕得砰砰響,一邊大聲回道:“皇上英明,罪臣甘願受罰。將來若有機會,在下定要爲皇上再效死力,以報今日之恩。”
李自成嗯了一聲,便厭惡地皺了皺眉,揮了揮手,讓他先行退下。而這次廷議,李自成也無心再談,至此草草結束。
大順這邊沒有動靜,而在北面的清朝盛京城中,卻是亂成一鍋粥。
唐軍破圍,擊潰四萬清軍,阿巴泰與圖爾格戰死,其子嶽樂投降唐軍的可怕消息,一併傳來,讓整個清國之中,都爲之震驚與恐慌。多爾袞立即召集羣臣,緊急議事。
崇政殿內,一片死寂。
攝政王多爾袞,一臉鐵青地端坐在龍椅旁邊的虎頭椅上。見到這位叔父這般憂鬱猙獰的模樣,龍椅上的小皇帝順治,嚇得一動也不敢動,蜷成一團,噤若寒蟬。
那龍椅背後的珠簾,那串串東珠後面,亦是一動不動。裡面端坐的太后布木布泰,也有如死掉了一般,沒有半點動靜。
而整個朝堂之內,則是羣臣斂肅,個個垂首,死寂得連掉根針都聽得見。
見到這墳墓一般的朝堂,多爾袞內心怒氣騰騰,卻又滿是悲哀。
從去年到現在,這位大清國最位高權重的攝政王,雖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卻已是明顯衰老。鬢間的白髮與臉上的皺紋,幾乎一同出現,讓這位攝政王一眼看去,有種說不出的老態與混沌。
當他聽了從金湯城外逃回的清軍,向他哭訴唐軍此番夜襲,有多麼可怕殘酷,自家這四萬兵馬又是如何猝不及防,最終全軍盡潰,主將阿巴泰與副將圖爾格陣亡,阿巴泰之子嶽樂被俘,僅有數千名人逃出生天的悲慘經過時,他雖表面努力保持平靜,內心卻在不停滴血。
可惡啊!真沒想到,看似勝券在握的金湯城包圍戰,最終竟會以如此恥辱的結果而結束,這般慘敗,真真丟盡了大清的臉面!
面對寂寂無聲的朝堂,面對下面一個個有如活死人一般的羣臣,多爾袞忽然有種說不出的悲涼與無力。
在如此不堪的形勢面前,什麼計謀與政策,其實說起來,都沒甚決定性作用。這國與國的爭霸,最關鍵的,還是實力。
現在這四國聯盟當中,南明弘光政權,已然形將就木,全憑鄭芝龍一力苦撐,這有如風中之燭的弘光政權,還究竟能在這危如累卵的局勢苦撐多久,沒有任何人可以預測。
而張獻忠的大西國,局隅於西川之地,無論是北上還是南下,皆未能如願,在連番損兵折將後,爲了防備唐軍的進攻,竟然還要讓李自成的大順軍在漢中協防,其前景亦是十分黯淡。
至於李自成的大順國,雖然看上去,要比弘光政權以及大西國要好些,但自其成立以來,國家內部紛爭不斷,一直不得好好休養生息。且與大西國以及唐軍的紛爭作戰,使其原本孱弱的國力,遭到了進一步的損害。現在金湯城外,他那原本想要瞞天過海的十五萬新兵,竟被唐軍滅掉了近十萬之衆,可謂大傷元氣。可以預見的是,在至少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李自成再無能力與唐軍爭雄,只能任由唐軍行動,被動應對,以圖自保。
故而這四國聯盟中,最有實力也有前途的,還是自已的大清。
雖然前段時間,自已與豪格那廝爭奪大清的領導權,險些鬧成內戰,但最終還是有驚無險地順利奪取了最高權力,並把豪格逐出京城,其下勢力亦全部遭到清洗。這樣的政治鬥爭,雖然殘酷驚險,但對大清朝來說,因爲畢竟未起內戰,所造成的損害卻還十分有限的。
而大清這些年來,雖屢遭變故,與唐軍爭雄亦頻頻受挫,但總體國力尚在,且一直在恢復之中,故在這四國聯盟內,還是翹楚般的存在。
而現在,大清遭逢此敗,一下就損失了國中近六分之一的兵力,還折損了阿巴泰、圖爾格、嶽樂等人,這般慘重損失,對大清的打擊實在過於嚴重。
要知道,對於大清的未來,攝政王多爾袞原本還算樂觀。
他原本打算,在與順軍一道拿下金湯城後,便與順軍一齊平分整個宣府北路,然後全軍回撤,全力攻打李嘯在遼東最大也是最爲重要的據點金州。只要到時拿下金州,唐軍在遼東半島再無立足之地。
這樣一來,唐軍在南面的威脅大爲減弱,大清國的安全程度則會大大提升。等再恢復一兩年,大清當可與大順軍一道,再度分從海陸兩地入關,直攻李嘯的老巢山東,最終把這個可具威脅也最爲可恨的傢伙,一舉消滅。
卻沒想到,這般宏偉計劃,還未來得及實施,就已然完全破滅。
現在這近四萬兵馬被殺被俘,僅憑大清現有的國力,想要恢復這些兵馬數量,談何容易。再想再遠再大的計劃,簡直就是笑談。
想到這裡,多爾袞內心煩躁無比,他恨恨地一捶虎頭椅扶手,砰的一聲悶響,卻把一旁原本就在小心翼翼觀察他表情的順治小皇帝,給嚇得哇哇大哭起來。
皇帝響亮的哭聲,在朝堂之中迴盪,讓這崇政殿的一衆朝臣,愈覺尷尬無比,卻又無人敢出班說話,只是個個垂首,一副恭聽無爲的模樣。
多爾袞心頭怒火無法發泄,見這小皇帝竟被自已一捶嚇哭,心下愈是煩躁,他斜眼瞥去,冷笑一聲道:“皇上,莫要再哭了。你乃是大清皇上,怎地如此無膽,這傳揚出去,豈不大損我大清顏面。還請陛下穩便。”
多爾袞冷冷一語,順治小皇帝見他語氣兇惡臉色不善,心下愈發驚懼,他瞬間止住哭聲,又往龍椅之內縮了縮,一臉畏怯不已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