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故地重遊
于謙對朱祁鎮變法思路,其實一直是有些擔心的,不過眼前的事情,卻要變一變了,這就是馳道這個體系與大明原來驛站遞運體系兩者之間,並不協調所致。
于謙存了這個心思,每到一個驛站,都堅持付錢。雖然于謙的待遇,讓他不用出一分錢的。
雖然于謙致仕了。
但是朱祁鎮給於謙的待遇一點也不差,首先是爵位,封安國公,雖然這個國公,更多是一個虛銜,並沒有多少賜地,但是該有俸祿還是有的。並有太師的散官,兩者之間的俸祿相加,每年大概有千石上下。
按照而今的米價,于謙每年的俸祿大概有四百兩白銀上下。
看起來不算多,但是對比京營戰兵一年俸祿不過十二兩上下,就知道于謙的俸祿對於普通人來說,已經是一筆很大的錢了。
于謙大部分錢財,都是回報杭州宗族,還有一部分資助書院,等等。
于謙並非沒有錢,只是他習慣了簡樸的生活。
于謙也是賜驛還鄉,自然有資格使用驛站,但是他看到一路上情形,哪裡忍心用這些民脂民膏?
不過,到了保定之後,于謙就不走馳道了,而是一路沿着大清河向東,不是卻看別的,就是去看三角澱。
無他。
三湖五河工程,乃是于謙一輩子最深刻的印象,也是他一直掛在心上的事情。
更不要說,于謙年老體衰,這一次,大概只能夢裡能來一觀了。他不能將所有的工程都看一遍,但是最最重要的三角澱,還是要看一看的。
而今,正是枯水期。
河道之中有大片的灘塗。
只有河道之中,有一線流水潺潺而流,顯示着單薄之極,與兩岸堅固的河堤,形成鮮明的對比,似乎做了無用之功。
但是于謙卻知道,每到夏秋之際,大清河的汛期有多麼的迅猛。
于謙讓老妻帶這僕役在客棧休息,他帶着於康,父子兩個人,沿着堤壩行走,于謙駐着柺杖,還時不時的用力敲擊,聽一聽聲音。
來判斷堤壩的情況如何?
當然了,這種判斷其實很不靠譜,于謙能憑藉的是自己的經驗而已。如果於謙還是官員,來這裡視察,自然要用各種手段。
但是而今他已經致仕卻只能如此了。
走着走着就來到了三角澱這裡。
卻見一片汪洋,浩浩蕩蕩,雖然因爲天氣,湖面之上大片片蓮花都枯萎了,但還有殘荷形成各種各樣的摸樣。給人一種蕭索之中,蘊含着生機。
於康跟隨於謙在西北多年,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大的湖泊,忍不住說道:“父親這個湖是您挖出來的,真的好大啊?”
于謙嘆息一聲,說道:“千萬兩白銀,得有此湖,豈能不大?”
于謙駐着柺杖,一步步的向一處廟宇走去。
遠遠的看見廟宇,似乎香火很是旺盛,規模也不小,就在三角澱旁的一座土山之上。遠遠看過去,有數重院落。
于謙遠遠看過去,說道:“變化真大啊?”
這個廟宇是于謙所建的。
當初三角澱修繕好了之後,百姓自發的向爲于謙修生祠。于謙嚇了一跳,竭力勸住之後,纔將這個生祠改成了龍王廟。
而這個土山,正是從湖裡挖出來的土堆積起來的。只是當時這個龍王廟,只有一間房間,還有一個龍王塑像,而後有一個瘸腿老軍守着而已。
只是而今卻有數重院落,讓于謙一時間不敢認了。
于謙在於康的攙扶之下,登上這個不高的土山。
于謙跟隨着陸陸續續的人流進入了廟中。
于謙河北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一代人的時間,這些人都不認識這個老人。
于謙忽然看見一個石碑,上面刻着一首詩:“崢嶸頭角信非雄?變化飛騰頃刻間,等閒吸盡四海水,化作甘霖拯乾坤。”
于謙手指在字跡刻痕之上,慢慢的移動,這是他當初爲這個龍王祠寫的詩。多年過去,他似乎都忘記了,他曾經寫過這一首詩了。
“大人?”一個顫抖的聲音在於謙身後傳過來,于謙轉過身來,看到一個白髮老頭,一時間認不出來?
于謙說道:“你是?”
這白髮老頭說道:“大人不認識我,我乃本地裡正,當年大人修建龍王廟,還是我領頭扛得大梁。大人來了,怎麼不說一聲?我等好去迎接?”
于謙說道:“如今我已經辭官歸鄉,就不用驚動地方了。”
這個白髮老頭說道:“這怎麼能行,如果讓人知道大人來過,我們卻沒有招待,非被撮脊樑骨不可。”
這個白髮老頭似乎很有威望,一聲令下,自然有人過來,一時間不知道多少老頭子過來了,很多是當年于謙的舊人。
于謙當初在河北從來是輕車簡從,來去匆匆,與百姓直接交談,毫無忌諱,這才能深入瞭解河北地勢。正因爲在這種深入瞭解之下,才能規劃好河道路線。
最後完成了這個大工程。
所以百姓之中認得於謙的人有不少。
只是于謙更多覺得眼熟,很多人都不認識。
消息傳來,十里八鄉的百姓都過來,各自拿酒肉,就在龍王廟之中,擺下筵席。一時間,于謙居然拖不開身來。
這就是于謙在河北之地的威望,即便是二十多年過去了。這股威望依然凝聚不散,很多後生沒有見過於謙,但是聽父祖講過,而今都來給於謙磕頭,即便是攔也攔不住。
可見當初楊溥捧殺于謙,讓于謙不能入京,或許有政治算計在裡面,但是對於謙在河北的威望,卻是一點也沒有說錯。
于謙無法,只能留下來吃酒了。
于謙感慨道:“這龍王廟變化太大了?我都不認識了。”
白髮老頭笑道:“大人走後,河北因爲水利之故,年年即便不是風調雨順,但也有水澆地,有收成。”
“家家戶戶都有餘糧,我就與附近的幾個莊子領頭了商議了一下,覺得這是託了龍王的福氣,就各自出人手,修了修這個廟,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將龜丞相,還有各個龍子,龍女都給供奉上。”
于謙輕輕一笑,只覺得有些好笑。
但是老百姓就是這樣,很多廟宇裡面亂七八糟的神邸供奉在一起。而今百姓覺得龍王有功,恨不得將龍王一大家子都供奉上去。
什麼龍母殿,龍子殿,龍女殿,可不就變成一大堆建築羣了。
不過,這個廟也是于謙修的,在當地官府報備了,也算不得淫祀。于謙雖然也覺得道理不通,但也沒有多說的意思?
“說起來,應該供奉大人才是。”旁邊的一個老頭說道。
此言一出,居然有不少人的符合。
于謙微微皺眉,還不等說話,旁邊的白髮老者連忙說道:“胡說什麼的?活人不能供奉的,否則與人有害。不懂就不要亂說話。”
這纔將這一片混亂給壓了下來。
于謙心中嘆息一聲,心中暗道:“這裡不能久留了。”
他固然喜歡這種淳樸的氣氛,但是卻也知道,這裡待得時間長了,會授人以柄,于謙已經退下來了,自然不怕,但是對於這些百姓來說,隨便一個七品小官,就能整治他們生不如死。
于謙與這些鄉老一起飲酒不提,第二天一早,天還沒有亮,于謙就與於康離開了這裡,乘船順着運河南下,離開了這一片他奮鬥過數年,留下無數回憶的土地。
只是他並不知道。等他百年之後,河北大地之上一片於公祠,其中最大的就是龍王廟,于謙的塑像在上,龍王在下。也算是一出奇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