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赫圖阿拉與衆大臣、旗主以及貝勒們說膩了顯赫戰果的努爾哈赤,似乎終於記起了寬甸一帶的小刺。後金境內的糧食已收穫完畢,那些八旗旗丁們大多也正閒着無事,這使得這根小刺不舒服的感覺總算上升到後金高級武官們的大腦之中。
海西、東海一帶零星傳回的消息並未抵達努爾哈赤的案頭,類似的騷亂、叛逃並不僅僅是遼東衛所的專利,認真追究的話,八旗兵便不用再有一刻消停。那些偏遠地區僅能算做努爾哈赤的後備糧倉,再加上附近本就人煙稀少,能與努爾哈赤匹敵的勢力怕還沒出生,而留下的人在努爾哈赤的眼裡幾乎只能算作一般勞力,連徵調戰兵都不會想到他們。這種忽略使得術虎的八百多騎兵可以橫行無阻,幾乎沒有任何阻礙地實施蘇翎的種種舉措,並且隊伍也在逐漸擴展。等到努爾哈赤終於想起要到東海煮鹽的時候,才發現那一帶居然有鹽流入赫圖阿拉,捷足先登的人不僅有鹽控制着近千里的區域,且擁有機動靈活、驍勇強悍的武力。這些都是後話,不論努爾哈赤會如何面對消息閉塞的後果,眼下,他首先將目光略微掃過寬甸一帶。
寬甸邊界附近遊騎的不斷失蹤,以及渾江北岸一帶不少村落失去聯繫,這些終於讓努爾哈赤產生警覺。在親自過問之下,無數遊騎、哨探被派往寬甸一帶。尤其是那些漢人哨探,這些人與千山堡的哨探幾乎擁有同樣的山林本能,再加上面孔語言的便利,在哨探上比女真遊騎更具有優勢。但即便如此,遊騎與哨探依舊不斷失蹤,竟然是一個都未傳回消息。努爾哈赤本能地意識到那一地區存在某種力量,而且組織嚴密,至少這防範措施要比遼東邊牆一帶嚴密。當然他不知道那些遊騎哨探大半死在密林中的陷阱與毒箭之下,而其餘的,不是被捉,便是被當場砍成肉片。
俗話說百密一疏,這嚴密防範終究不能將千里山林都變成一扇鐵門,在失去近兩百多人馬之後,終於有一隊漢人密探帶回千山堡的消息。只是此人至多深入到能看見千山堡的位置,這已是極限。根據所見判斷,千山堡約有近千人的武力,不屬於明朝遼東人馬,也不象任何其他部族,來歷竟然十分神秘。努爾哈赤疑惑之餘,將新近榮升“撫西額駙”李永芳喚來詢問。李永芳細細回憶,與努爾哈赤一樣,對於千山堡蘇翎所部,大多是耳聞而已,從未上升到正式行文作爲一件大事放在遼東的議事日程上,但民間逃軍之間流傳甚廣,這李永芳自然也是從這裡得知。隨即蘇翎的名字出現在努爾哈赤的眼前,因情況所知甚少,努爾哈赤只對蘇翎的逃軍身份甚感興趣。無論努爾哈赤如何交代李永芳,在這年秋天,一個用漢地文人的話說叫“秋高氣爽”的天氣裡,李永芳率領五百多人馬開始向千山堡方向挺進。
有赫圖阿拉往千山堡,實際上有兩條路線可供選擇。一條是沿渾江北岸向鴨綠江方向行進,然後選擇一處渡口過江,但這一帶山高林密,僅尋找合適渡口便能花費一月的功夫,是故這一帶人煙一直處於稀少狀態,也只有千山堡的蘇翎纔會走這條沒人選擇的道路,這自然也是被迫。另一條則是翻越牛毛大山,攀越天險坎川嶺,直抵牛毛鄔,那裡便是努爾哈赤麾下的最邊緣,也是唯一能夠不斷收到消息的女真聚居區。隨後往東南則可直抵寬甸邊牆,往東北則是千山堡。這往寬甸一帶是越走越寬,到處是可供大隊人馬行進的寬闊河谷,而往千山堡則算是進入密集的山林,根本就無路可通,大概除了獵人,是無人前往那一帶的,這也是爲何逃軍逃民能夠倖存的原因之一。
千山堡的哨探小隊在李永芳翻越坎川嶺時便發現敵蹤,這是一個兩人小隊,完全是獵人打扮,與牛毛鄔的獵人沒有任何外觀上的差別。當大隊人馬出現在視野當中之時,不及辨別人數,便有一人立即飛快返回報信,留下一人作後續觀察。這種處置是經過趙毅成的精心考慮的,先傳警訊,再做後續收集。哨探在密林中沿着熟悉的山路七扭八轉,在下一組哨探處回合駐留人馬,隨即一騎養精蓄銳精力十足的騎兵立即起身趕往下一站,如此交相傳遞,直抵千山堡。而後面一人則潛伏不動,細細數明人馬數目,器械、糧草等詳盡訊息,待得大隊人馬過後,才悄悄起身,往密林中隱去。這樣的預警系統相差只有半日,趙毅成已經得知具體的來敵情況,而此時千山堡已經集結了全部騎兵,堡內守禦的男人女人們,也都得到通知,令留心消息,一旦信號傳來,便立即按事先佈置的人員位置各就各位,上牆防守與搬運物質器械的各有規定的路線行走,這已經演練數次,毫無差錯。
當得知只有五百人馬時,蘇翎與郝老六不禁相視一笑,均覺眼下這般動靜未免過於緊張了。
“大哥,咱們是不是撤了警訊?”胡顯成也頗顯樂觀,覺得讓堡中人衆如此緊張沒什麼必要了。
“不用,”蘇翎考慮片刻,說道,“將當一次整訓吧。這多練一次,便多熟悉一分。不過,要交代清楚,我給你們講的狼來了的故事,可別用到咱們自己身上了。”
“是,我明白。”胡顯成正色道。
“大哥,咱們去多少人?”郝老六問道,這術虎所部以外,千山堡剩餘的騎兵加上新近收補的戰力,足有兩千人,這後續的仍然是來自寬甸一帶的逃軍,撫順清河一戰之後更多,在經過篩選之後,將那些的確不能死戰的人剔除,千山堡終於將術虎所部出征留下的空缺補足,戰力絲毫不減。
蘇翎對郝老六的建議一時未決,瞧着校場上集合的騎兵們不住地打量。按說這五百人來犯,出動一千人馬都算奢侈了,過多的人馬將白白消耗軍事物資,這對千山堡來說還是比較重要的。
“都去。”蘇翎終於下了軍令。對於軍隊來說,沒有比實戰更能檢驗戰力的辦法了。用這股人馬來磨合蘇翎所部的戰力,足以抵消消耗部分。
“是。”郝老六果然如蘇翎估計那般,早就等着這個答案。帶兵之人,哪裡嫌少呢?千騎卷平崗,這威風可不是隨時都能擺一擺的。
大隊鎧甲騎兵魚貫而出,一出千山堡堡門,立即在各自隊長的帶領下抽上一鞭,戰馬立即放開四蹄,將大片的煙塵拉出長長的一片,然後在不遠處的山谷中隱去,而千山堡的人只能在堡牆上看到不斷騰起的煙霧在山谷中起伏、消散,但那千騎奔騰的氣勢卻久久揮之不去。
這出門一刻,是蘇翎特意交代的,要的便是這般士氣。而一旦進入山谷,大隊便都慢了下來。目前敵人來勢不明,還需等待趙毅成的哨探回報,走得再快也得知道方向纔好。千山堡內早已爲這種臨時出征準備下足夠的裝備物資,整個騎兵大隊幾乎是小半刻之間便能將所有的裝備都收拾妥當。每一名騎兵都已配備上千山堡的制式裝備,糧草的攜帶尤其被簡化到最少的配置,這最小指的是人員馬匹的輜重配備,實際上每個騎兵本身便攜帶有五天的口糧,至於馬料,只攜帶有一部分,眼下的山野可以提供足夠的補充。關於戰馬的餵養問題,蘇翎等人也經過長久的考量,雖說這馬匹不用專門的馬料飼養,會有馬力不足的問題,但此時蘇翎的騎兵準確地說應該是騎馬的步兵,作爲運動工具的馬匹,不需要作爲攻敵的必備之物。況且這山地之中,哪兒有騎兵大隊衝鋒的機會?是故蘇翎所部根本不在乎馬匹的損失,人員安全被放在絕對的第一位。種種舉措使騎兵們不僅防護得到足夠的加強,且在給養上也毫無缺乏的困難,重要的是心理上擁有足夠的信心。這種軍隊素質在每一個朝代最初其實都有存在,即便現在的努爾哈赤的人馬,按說也是擁有這樣的狀態。也只有明朝軍隊,數百年的腐蝕之下,從上到下都是一灘爛泥。
值得一提的是,千山學堂的學員組成的炮隊只帶來兩門虎蹲炮,兩門滅虜炮。每門炮由五人掌控,火炮以及火yao炮彈鐵子之類的,共計十匹馬,五匹人員騎乘,五匹馱運。經過專門設計的馱具使得火炮可以安穩地放置在馬背上。虎蹲炮不過三十六斤,滅虜炮近百斤,一匹馬足夠馱運。而所需火yao鐵子石子之類的都已用布匹或是皮革分裝成小包,既防潮,也能加快裝填速度,不必臨時再來稱量火yao分量。虎蹲炮可以直接放在地上使用,滅虜炮則有專門的器具安置。明軍一般是裝在大車上使用,鑑於蘇翎所部長期活動與山林谷地,這大車是不用考慮的,所以設計出組合式的擡架,用一匹馬專門馱載,只消片刻功夫,便能裝妥,而百斤的滅虜炮,兩人便可擡起安置。當然炮隊有兩個騎兵小隊專門護衛,這次蘇翎將其帶着同行,一方面是檢驗那些改進的效果,另一方面,對於那些學員,也是一次深刻的歷驗。炮隊的二十人自然不都是學員,裝填火yao以及燃放才需要專業人員,其餘的則是有着較大氣力的大漢。當然在蘇翎的指示裡,這些大漢不僅僅是出氣力者,學會所有一切,纔是最高標準。
學員們的成果還有那部弓弩,在成批打造之後已經裝備到每一個騎兵身上,三十步的射程足有帶來更多的殺傷效果,在實戰中是否有效,也是這批學員們要做的功課。
這邊蘇翎不緊不慢的行軍,走的路線都熟悉已久,各部騎兵不過是按部就班地沿用慣例行事,前置小隊撒出近百里,左右遊騎四下穿梭,這安全問題幾乎沒有任何可疑之處。更別說趙毅成的哨探隊伍早已接到集中使用的通報,無數雙眼睛從密林之中,從高高的山崗上,從河邊的草叢裡窺視着一切可疑的動靜。
李永芳一部大搖大擺地沿着河谷穿行,蘇翎所部已然調動完畢之時,這些大勝之下的後金士兵完全沒有考慮到危險的可能。努爾哈赤在寬甸一帶一向是沒有對手,不過是一些遊騎便能將邊牆上無數火炮、弓箭逗得如同過年的爆竹。但儘管熱鬧,卻是不見有人出戰。這是多年的慣例,那些秋後燒荒的遼東軍馬,放火是一把好手,但從未想過要追進山林。這些不過是這一兩年纔在蘇翎所部出現後才安靜下來。那李永芳帶着特別使命,同時這初降之後所得到的盛情款待以及另眼相加讓其內心說不出什麼滋味,只是那微小的負罪感很快便消失無形。面對努爾哈赤的兵鋒李永芳不過是一顆小小的棋子,這偶然的命運轉折讓其擔負起歸降標本的使命。無論怎麼想,李永芳也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面對昔日戰友的唾罵,至於效果如何,要看努爾哈赤怎麼想,而不是真正勸降了幾人。這一次也不例外,這蘇翎,李永芳僅僅耳聞一二,知道原是振武營的一個小小的百戶,這種身份多如牛毛,遼陽城裡一抓一大把,哪個不是因功授職的世襲武職?千戶、指揮都是多不勝數,何況百戶這個級別?就算是在李永芳自己麾下也必然是個毫不起眼的人物,名字能否記得清都很難說,他親自編造的虛假名單上有不少都在記憶裡成爲漿糊,孰真孰假,任誰難知。此時抵達牛毛鄔後,得到牛毛鄔那些女真村落的熱情款待,李永芳與屬下兵馬都喝酒吃肉,放心地將翻山越嶺之後的疲勞丟在炕洞裡。
這牛毛鄔戰略地位重要,但卻沒有什麼重要人物,也無從談起駐守兵馬,這“撫西額駙”的頭銜還是獲得了足夠的尊重。這裡不比赫圖阿拉,沒有大臣、貝勒之類的眼神躲避,那當地管事雖然不擅吹捧,但伺候得也是足夠細緻,就差沒送上一個小巧女子暖腳鋪牀了。不過,那隨行的兩百後金戰兵的牛錄卻讓李永芳心裡暗罵,但也只能憋在肚子裡。據說此人是努爾哈赤身邊跟隨已久的一個人物,這雖說明裡由李永芳帶隊,所有人馬全部聽令行事,但在得知此人身份之後,這二百人是來助陣還是監視,便成了李永芳的心病。這樣的心思居然佔了八成的精力,反倒將此行的真正目的放在一邊。在這些人的印象裡,不過是近千人的部落村子,就算都拿起刀槍拼殺,單憑那二百人就足夠應付了。努爾哈赤最初起兵不就是十三副鎧甲,近五十人的家底麼?只要夠狠,夠血腥,怕是單憑一副猙獰的面容便能征服一個村落。後金大部分地區都是如此打下的,對於勢力較大的部族,一戰便解決所有問題。所以在攻佔部落中心村鎮之後,邊緣地區都是如這般的小隊人馬負責解決,那位牛錄便是此中好手,幫努爾哈赤解決的村子沒有八十也有一百。
就在李永芳以及牛錄坐着不知是好是壞的秋夢之時,蘇翎所部已連夜抵達預定地點。長期的謀劃使得蘇翎所部面臨此種威脅擁有數種應對措施,從牛毛鄔進犯千山堡的路上,適合埋伏的山谷、狹地隨處都是,趙毅成的哨探已將各處都標記在地圖之上,並賦予只有己方纔知的特殊稱謂,各部騎兵隊長已是耳熟能詳,只消下達指令,設伏的各個環節便相應而動。再沒有比這一帶更適合伏擊的地方了,就連郝老六提出反問,若是換作蘇翎所部是另一方,如何進攻這樣的問題時,蘇翎都一時難以回答,幾經商討之下,最好的辦法卻是,四面合圍。若僅僅是人數相當或者兩倍之敵來犯,必將遭到慘敗。而對於四面合圍的設想,蘇翎與郝老六等人也都做了一些設置,只不過這中危險的可能性太小。蘇翎早就說過,若是隻想將千山堡摧毀,便只需大兵壓境,一步步地推過來,便沒有設伏的機會,只能騷擾襲擊,最後退守千山堡。但若想將千山堡全部圍殲,一路來是做不到的。胡顯成的撤退方案已經幾經修訂,連船隻都已經過演練,儲備的糧草軍需在渾江口碼頭處時時補充替換,但蘇翎所說的乘船遠赴東海以南的設想,還顯得非常遙遠。
第二日天明,郝老六稟報說已經將所需器械備妥,只等來犯之敵入套。
“敵人有何動向?”蘇翎問道。
“正向這一帶行進。”趙毅成夜晚忙於哨探消息彙集,雙眼略有微紅。
“有沒有前置遊騎?”
“有個十人小隊騎兵前哨,不過,沒有撒開,只是在大隊之前十里的樣子,”趙毅成說。
“先放遊騎過去,讓弟兄們都藏好了,不得顯露形跡。”蘇翎叮囑到。
郝老六隨即轉身離去,再次叮囑各個騎兵大隊。這個軍令一級級下達,最後到達每一個戰士的耳中,隨即各隊隊長再次檢視隱身之所,直至確定不到眼前萬不能發現爲止。
“大哥,”郝老六回來之後,笑着對蘇翎說道,這幅神情,讓蘇翎明白此人又想出什麼過癮的招式了。
“大哥,這回讓我在前面堵截,可好?”果然如此。
“不行。你還是斷後。”蘇翎沒有答應。估計郝老六是想拿那十名遊騎練刀,想過過面對面一刀刀砍殺的癮。這個問題蘇翎已經再三強調,但郝老六仍然對以往的戰鬥模式情有獨鍾。這遠程射殺無效之後,才允許近前肉搏。這是對於千山堡兵力人數的弱勢而定下的,千山堡是非常看重哪怕是一個人的損失的,這無形之中讓騎兵們更多了份敬意。
郝老六不得不閉嘴離去,斷後的隊伍還等着他帶隊下令,郝老六的性子讓蘇翎多少有些擔心他會丟下大隊不管而上陣廝殺,這不是一個高級將領所必有的冷靜,但也只能慢慢調整。
蘇翎所部設伏地點並未選擇千山堡近處,而是在太平哨附近。蘇翎不想讓來人過多地知道這一帶的地形地勢,雖說是圍殲,但漏網之魚還是不能不防。
午時過後,大隊後金人馬才慢慢進入視線。這些後金兵的裝備遠不如千山堡的騎兵,光是馬匹便只有一半人騎乘,連那些後金戰兵也只有一般人有馬。此時的努爾哈赤還遠沒有後來那般富裕,馬匹不可能裝備到每一個後金兵。相對來說,千山堡簡直太奢侈了。後金牛錄內的設置與遼東衛所相仿,一個戰兵也需要數個旗丁供養,若是不富裕,這馬匹是沒有白白供給的。反倒是那三百李永芳會麾下的漢人兵馬,倒有多半是有馬可騎。這些漢兵有李永芳原來的屬下,也有努爾哈赤撥給李永芳管帶的漢兵。這些人衣甲都不甚齊整,李永芳自己便仍然穿着明軍的鎧甲裝束,屬下也是如此,看起來不倫不類,典型的雜牌隊伍。只是前面一杆大旗是光鮮奪目,金燦燦的黃色旗幟邊緣鑲着一圈紅色。這是後金八旗的鑲黃旗隸下的兵馬,屬於上三旗,由努爾哈赤親管,看來這李永芳面子不小。
後金兵前置的十人遊騎最先進入山谷,看樣子也是小心謹慎的老兵。他們一路時而急馳,時而停在原地四下張望,並不時地下馬查看可疑的印記。這當然是在蘇翎的意料之中,軍中無數在山林中追蹤獵物練出的好手早就將一切可疑的痕跡清除,所有設伏人馬都由山谷外面兩側登上,在山谷內沒有任何有人馬經行的痕跡。這訓練去年冬季便已玩的膩了,此時正接受最嚴格的考驗。
很快,十名遊騎繼續打馬前行,不多時便弛出山谷,向着下一道山谷行進。這十人還不知道死亡的陰影已經在他們前行的路上潛伏着,共計有六十人分做三組埋伏在路的兩邊,只等蘇翎發出信號,便就動手。
李永芳與牛錄帶着各自的兵馬排做長隊行進着,到了谷口,蘇翎所部騎兵遠遠看着都是有些緊張,這成敗與否便看這些人是否進來。果然,好事多磨,那牛錄忽然在谷口停下,隨行的隊伍也隨即在谷口擁成一團。這山谷自然狹窄,最好走的地方也就能行得二十人並行。那牛錄卻就在路中停下,焉能不擾亂隊伍行進?
這揪心的一刻很快便出現答案,之間那牛錄下馬站在路中,毫不顧忌地掏出胯下的傢伙,痛痛快快地撒了一泡冒着熱氣的騷尿,然後就在尿水裡繼續蹬馬上鞍,繼續前進。那李永芳在背後鄙夷地輕哼一聲,聲音小的只有自己知道,隨即跟在後面,不遠不近地走着,大隊人馬便魚貫而入。
山路雖彎,谷內卻是筆直一線,長長的峽谷內,只有一條小溪劃出筆直的水流,指向谷外。五百人馬排成單列也拉不出多遠的距離,就在走在前面的人看見谷口之時,隊尾也已深入山谷內部。若說這沒有警覺也不公平,但畢竟這樣的山谷在這一帶墮入牛毛,也不可能一一爬上兩側山樑偵探。這是活該這羣人倒黴,第一次品嚐千山堡的威風。
就在那一刻,忽聽的一聲輕微的爆響,像是有人燃放了一枚爆竹,隨即一道紅色的菸灰直衝上半空之中,並立即呈現大片流星般的光點四下散開成大大的圓環,那光點也是血紅的顏色。幾乎是在光點散開的同時,谷口谷尾同時出現大片的人羣,吶喊着將道路遮斷。最前面的幾排人擡着類似拒馬般的木製欄杆,立刻將道路封住,隨即在半人多高的欄杆之後列出整齊的橫隊,張弓搭箭瞄向谷內的敵人。不用多想,谷尾定也是如法炮製。
李永芳等人立即明白已被包圍,那些漢人士兵都立即慌亂起來,擠做一團,卻沒有任何號令。那牛錄倒是略顯善戰,看此情形知道前後兩處必然是重兵所在,立即大聲招呼,喝令屬下向兩側山樑衝擊。但山谷設伏最能殺傷敵兵的自然是兩側高地,果然,不待後金兵跑出數十步,只要有向上攀援的動作,立即便是一陣羽箭襲來,當下便有數十人斃命當場,平均每人身上至少有三支羽箭。見是如此,就連士兵們也知道對方埋伏的人比自己這一方要多,如此密集的羽箭沒有立即施放,怕是還有別的意思,一旦齊射,谷內沒有一人能逃脫羽箭的射程。也有那兇悍異常的,摘下弓箭便放箭對射,可惜這地利一方不再谷內,兩側的數目自然是最佳屏障,何況仰射的準頭力度也難以有效對抗。幾乎就在對射者射出一箭的同時,一支粗大的弩箭將那人連同後面的兩人一起串成了糖葫蘆,慘叫聲加上這種貫穿效果,將一衆慌亂引發的更是一鍋粥般沸騰。那後金牛錄一看兩側攻擊不能奏效,便咬牙大聲疾呼,帶着數十名穿戴鎧甲的騎兵向谷口出攔截的人馬衝剌,妄圖殺開一條血路,逃出生天。
蘇翎勒馬站在隊伍中間,見此情景,微微冷笑。這是給你們活路不走,自己找死。若是一開始便全力攻擊,這些人怕是有一半已經死在箭下。蘇翎一揮手,橫隊閃開數條缺口,那些衝擊者還心存僥倖,以爲這些埋伏的人被衝擊的氣勢嚇住,自動讓路。沒想到那幾處缺口閃開之後,豁然便是幾門火炮。蘇翎的炮隊正需要實戰練兵,隊伍將道路攔住之後便已經將火炮裝置妥當,添藥,裝彈,炮手手持火繩靜立一旁,隨時點火。此時雙方距離還在一箭射程之外,只見火光一閃,隨即兩聲巨響,硝煙瀰漫。最先開火的是兩門滅虜炮,這種百斤不到的鐵鑄火炮不過兩尺長,發射的是一斤重的鉛彈。這一箭稍多的距離上,人們都幾乎能看見硝煙中兩枚黑乎乎的圓球飛向正在衝刺的騎兵,瞬間就有兩人被擊中,但令人詫異的情景就在此時出現。兩名被擊中的騎兵,一名頭顱被砸飛,另一人則是整個上半身被攔腰砸斷,不僅如此,兩枚鉛彈並未停住,而是順勢在人流中切開兩道
縫隙,後面的六人都被炮彈一擊到底。但這後面的傷勢已經看不見了,騎兵們只是稍稍一愣,便繼續狂奔。經歷過清河堡的火炮之後,努爾哈赤至少明白一點,那就是遇到火炮只能猛烈攻擊,趁着裝填的間隙打敗敵人,否則只能捱打。衝刺的後金騎兵只多走了二十多步,已經能夠看清對面的人臉。爲首的後金牛錄分明看見對面那位首領模樣的人眼裡的笑意,還未等明白有什麼問題,就聽得又是兩聲巨響,兩門虎蹲炮開火了。
就在炮聲響起,硝煙剛剛彌散在橫隊面前,一陣箭雨迎面向衝來的後金騎兵灑去,同時,數十支長槍被當作投槍擲向敵人來處,緊接着,至少上百枚小弩發射出來的弩箭以更密集的態勢迎面撲去。這些都在一瞬間連環發出,待到硝煙略散,蘇翎面前已經沒有一個敵人的人影,就連馬匹都沒有一匹站立的,那唯一還在整扎的白馬,昂首努力想站起來,但其身上黑白分明的數十處上空正流出鮮紅的血跡,還有十幾只弩箭插在脖子、前胸,很快,白馬發出一聲悲鳴,倒下不動了。
事實上事後的檢查證明那夥騎兵大半都在火炮中斃命,後面的攻擊太過浪費。好在都可以回收使用,倒不必心疼。至此,火炮的威力算在在炮隊的實戰之下得以證明。谷尾處郝老六的打法略有不同,面對數十人的衝擊,郝老六總算是記起蘇翎的叮囑,羽箭與弩箭都先行施放,然後才一聲狂叫,帶頭揮舞這腰刀衝了過去。俗話說什麼樣的人帶什麼樣的兵,這郝老六麾下的人多半也都一樣的血性,近百把腰刀將試圖突圍者全部砍下馬來,隨即被剁成肉塊,事後連一具完整的屍首都沒找到。
剩餘的李永芳等人被前後的血腥嚇得呆了,自始至終,李永芳沒有下達任何指令,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就算那久經戰火的牛錄也轉眼被優勢火力殲滅,何況這些稍弱一些的降兵?再說,就算是他反應過來,怕也沒人聽了。
就在谷內衆人不知所措間,不知有多少人同時喊起:“丟下兵器,跪地不殺!”
兩側的山樑上也同時涌現無數黑甲戰士,手中利箭指向谷中衆人。
喊聲不過三遍,然後便是鴉雀無聲。谷內的人都立在當地,既不喊叫,也不跑動,神情木然。從最初的煙花信號,到牛錄兵馬的血肉模糊,似乎僅僅是眨幾下眼睛的功夫,然後便是震天的吼聲。
很快,兵器丟棄在地的聲音響成一片,下跪者都彷彿想離地上的兵刃遠遠的,儘量避開反抗的嫌疑。
郝老六帶隊快速衝谷尾跟進,在降兵中間揮舞着腰刀呼嘯穿梭,讓膽戰心驚者更加哆嗦,別說反抗,能不癱軟便算是膽子大的。
戰果果不出所料,己方只有兩人被不知何處飛來的弓箭射傷,但都不礙事,檢查後沒發現箭上有毒,只要略作休息,便可恢復。而後金兵被殺二百六十八人,俘獲二百七十人,繳獲戰馬一百三十匹,鎧甲三百一十副,刀槍共計五百餘,牛錄印章一枚,銀二十兩。此戰大獲全勝。
郝老六押着一人來到蘇翎面前,說道:“大哥,此人便是李永芳。”
蘇翎看着眼前這人,雖知道這李永芳大大有名,可這還是第一次見到。看身板倒也是個魁梧的漢子,可惜做得事情卻沒人不罵。
“你是李永芳?”蘇翎說道。
“是。”李永芳不敢擡頭,不過,求生的yu望還是讓其說道:“努爾哈赤差我來送書信,絕無惡意。”
“送信?”蘇翎笑道,“說什麼?”
李永芳說道:“這個,沒寫信,是口信。只要將軍歸順後金,可以做寬甸遊擊。”
“哈哈”蘇翎大小起來,郝老六等人也都大聲狂笑。李永芳不明所以,也跟着賊兮兮地傻笑,大約是覺得沒有了性命之憂。
“你是副將,我是遊擊,這大概還得歸你管轄?”蘇翎說道。
“這個,可以再商議的。。。。。”李永芳說道。
“大哥,說那麼多幹嘛,一刀殺了。”說罷,郝老六抽出腰刀,作勢欲劈,雙眼看着蘇翎,只要蘇翎一點頭,便就是一刀。
蘇翎看着李永芳驚恐的眼神,心中轉着念頭,這李永芳是殺呢?還是不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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