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成聞聽,身上肌肉突突跳起,此刻筋骨恢復如初,大聲喊道:“爹,再遇到他,大成給你出氣,看看他有勁還是我有勁。”張霄漢苦笑着搖搖頭。
程滄海仔細查看張霄漢傷勢,正如他所說,便對劉長風道:“劉總鏢頭,我觀鬼鎮古怪異常,看似凌亂,實則大有玄機,暗含奇門之術,不是那麼容易找到出去的路,更不用說現在是晚上,還是原地不動,都養足精神,明天天光大亮,我試着帶大夥出去,可好?”程滄海不但輕功暗器點穴手段驚人,還精通醫術和奇門,除了唐天峰,無不稱奇。
唐天峰亦道:“天魔教退去,短時間應該不會復來,小心提防,料也無事,就明日再尋路出鎮吧。”衆人點頭,也只能如此。此刻,皓月當空,銀輝灑地,別有一番景色。
張大成看到角落魏長雲的馬車猶在,不由得咬牙切齒道:“你敢點我,老子殺了你的馬。”跑過去一把抱住馬頭,馬受驚大跳,沒等叫出聲來,張大成一用力,把馬按倒在地,脖子扭斷,片刻氣絕,張大成力大無窮都領教過,還是驚歎他的一身蠻力,衆人來不及阻攔,眨眼就把馬活活按死,只得合力把死馬和那俱無名死屍就近掩埋,從新生起篝火,衆人或躺或坐,唯有月公子心事重重、腦亂如麻,毫無睏意,便把銅鎖打開,拿出白綢,在月光下細細看起上面寫的字來,不時低頭沉思或偶有喜色,篝火映照着他哪英俊的臉龐,加上他天生自帶的傲氣,正是風華。
張聆雨靜靜看着他,暗自尋思:“日後如能遇到這般夫婿,這輩子自是知足了。”轉念一想:“自己山野村姑,如何能遇到呢?豈不是癡心妄想?”想到這不免自慚形穢,忽想到程蒼海又換了念頭:“就像那花花草草,只有自己嬌豔欲滴或者怒放盛開,自然引得蝴蝶飛來,如果你甘心做狗尾巴花,又怎麼會有蝴蝶來呢?程姐姐相貌平平,但身懷絕技,才華橫溢,別有一番吸引人的魅力,要不唐大俠怎麼會對她一往情深?我自當勤練武藝,多讀詩文,內外兼修,日後聞名江湖,還有什麼配不配得上呢?”張聆雨忽覺自己怎麼會有了這許多古怪離奇的想法,不禁面泛潮紅。
唐天峰和程滄海今日相見真可謂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總有千言萬語和對方要說,又顧忌衆人在場,欲言又止,劉長風暗笑道:“素來威嚴的北劍都出現扭捏兒女態,足見二人感情不一般,絕不是普通朋友可比。”想到此便對唐天峰道:“咱們輪流守夜,就先由賢弟和程姑娘辛苦可好?”唐天峰二人會心一笑,點頭應允,到周邊查看,正好單獨交流。
唐天峰和程蒼海離開殘院,四周鴉雀無聲,彷彿剛纔就沒有發生過一場大戰,藉着月光,程蒼海手指遠方:“那個鬼王魏長雲也算是一個奇才,精通五行奇門,此地外看並無異樣,但暗含八卦陣,不懂陣法精要的人,就算僥倖進的來也出不去。”
唐天峰問道:“你說的八卦陣是不是當年蜀漢丞相諸葛亮所創,在魚腹浦用幾堆巨石就把東吳都督陸遜大軍困住的八卦陣?”
“‘功蓋三分國,名成八陣圖,江流石不轉,遺恨失吞吳。’若不是諸葛亮的岳父黃承彥心生憐憫,帶他出了八卦陣,陸遜必死其中。”程蒼海接着說道:“八卦陣是由伏羲的太極八卦圖像衍生出來的,陽分太陽、少陰,陰分少陽、太陰,是爲四象,太陽爲乾兌,少陰爲離震,少陽爲巽坎,太陰爲艮坤。乾南、坤北、離東、坎西、震東北、兌東南、巽西南、艮西北,自震至乾爲順,自巽至坤爲逆,天地定位,山澤通氣,雷風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錯,數往者順,知來者逆,又按照文王八卦方位圖設計的,八卦陣包括羣英、長蛇、臥龍、十面埋伏等,諸葛亮是按照九宮八卦方位和五行生剋原理布成的陣圖,有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裡面奧妙無窮,那個門進去,那個門出來,不能有半點差錯,加上天干地支,便是奇門遁甲了。”
唐天峰驚道:“如此神奇的奇門術,魏長雲從何學的?倭寇若學得八卦陣和奇門遁甲,不是對我大明有莫大危害?”
“哪有那麼容易學的?倭人地處海外,不服王化,豈能領悟奇門之精義?就是魏長雲也學的似是而非,只能迷惑一下普通人。”程蒼海笑道:“‘陰陽順逆妙難窮,二至還歸一九宮,若能了達陰陽理,天地都在一掌中’,我與師父學習奇門遁甲,雖然只學得皮毛,破魏長雲的障眼法還是可以的,我進入此鎮之前遇到周邊幾名樵夫,言說此地可怕之極,都稱爲是‘鬼鎮’,附近老百姓對這裡是談之色變,所以多個心眼,提前把這裡地勢變化了然於胸,白天更容易辨別方向,大哥放寬心即可,明日一早我便帶大夥兒出去。”
二人走着走着來到那個水井旁,井石佈滿青苔,井中冒着涼氣,頓感涼爽,井水藍盈盈清澈無比,這個水井必是以前鎮上村民的飲水源,好一口古井也因人去而廢棄,唐天峰嗅着井中涼氣,滿口生津,程蒼海忽然覺出異樣,拉開唐天峰,細細查看一番,恍然大悟道:“大哥,這個井水不能飲用,裡面被人下過藥物,飲用之後慢慢就會七竅出血而亡,我明白了,這個地方的瘟疫也是人爲造成,應該是那鬼王魏長雲井中下藥,以爲突發瘟疫,又裝神弄鬼,把這裡變成所謂的鬼鎮的。”
唐天峰略一思索點頭道:“應該是這樣,如果不是你發現,或許我們的人還飲用井中之水,那可就真麻煩了,天峰這方面實在不如你,你來我則心安,魏長雲把這裡變成沒人敢來的鬼鎮,然後當做天魔教秘密隱藏巢穴,難怪到底官府發現不了他們的行蹤,可惜魏長雲一身本事用錯了地方,不去做臨危濟困俠士,青史留名,偏偏裡通外國投靠倭人,朝廷不會放過他,就是東廠知道了也饒不了他。”
程蒼海略有所思道:“東廠是皇帝最親信的機構,不會和東瀛魔教勾結,是那鬼王鬼迷心竅,去相信天魔教,叛國通倭,我觀他面相,毒將攻心,縱然馮隱不清理門戶,他也命不久矣。”
“那也是他咎由自取。”唐天峰略有所思道:“天魔教涉險深入、費盡心思來搶奪月公子的重陽功和風雲劍?動機讓人費解,其中有何原委令人生疑。”
程滄海笑道:“大哥總是這樣,看似粗獷實則心思縝密,長風鏢局護送的月公子和風雲劍恰好是天魔教所要得到的,難免讓人懷疑朝廷中有通倭之人,東廠的鬼王投倭,很難說東廠和天魔教有沒有勾結,不可不防。”
唐天峰搖搖頭道:“東廠屬皇帝直接任命和派遣的特務機構,馮隱也深得信任,位高權重,當今皇帝雖說不理朝政,卻最忌諱通敵,那是滅九族的大罪,馮隱沒有理由叛國投敵。”馮隱若投敵,又能得到什麼好處呢?無非是在朝廷是勾心鬥角,爭權奪利罷了。
程滄海還是擔心道:“抑功散、噬心丹都是司馬吟霜配製,東廠和蜀中毒王能聯繫起來,總之不是光明正大的事情,種種跡象,江湖和朝廷都是暗潮涌動,長風鏢局送鏢和絕劍山莊武林大會不會太平。”
“說的極是,這些我心裡早有準備,必是嚴黨餘孽再興風作浪。”唐天峰也不無憂慮:“先前李成樑將軍和我說過,雖然鄒應龍等正直大臣扳倒了嚴嵩父子,嚴黨餘孽勢必會反撲,估摸不僅僅是想讓嚴嵩父子東山再起,怕是還覬覦皇權大位落入誰家,困獸猶鬥,不能不有所警惕,嘉靖皇帝還在疑慮,首輔徐階等大人一步不慎,就可能讓朝局事態逆轉,讓所有的付出功虧一簣,付之東流。”
程蒼海疑問道:“聽大哥說過嚴黨當年是擁立景王的,可景王多病已然暴卒,裕王是唯一太子人選,還有誰有資格覬覦皇帝大位?嚴黨餘孽還能再給嘉靖皇帝搞出一個兒子來不成?”
唐天峰搖搖頭道:“人所共知,嚴黨和裕王勢不兩立,如果裕王繼位大統,嚴黨便真要灰飛煙滅,永無出頭之日,雖然現在景王已死,嚴黨餘孽爲了自身考慮,會利用嘉靖對裕王多疑,不擇手段阻止裕王繼位,李將軍也風聞朝廷內很多重臣依附端王,如果端王有異心,聯手嚴黨餘孽,朝局勢必動盪,天下又是大亂了。”
程蒼海笑道:“父傳子家天下是帝王不二選擇,皇弟如何爭得過皇子,這個端王是做白日夢呢吧?”
唐天峰顯得憂心忡忡道:“嘉靖皇帝對裕王本來就成見極深,更何況景王可以暴卒,裕王就一定不會嗎?如果嚴黨餘孽利用帝王家矛盾,讓嘉靖懷疑景王暴卒和裕王有關係,或者牽扯別的什麼大逆,依嘉靖喜怒無常秉性,廢了裕王也是一念之間,嚴嵩還不是因爲藍道行一句話就大禍臨頭,假如真的發生這樣情況,嘉靖無太子,宮中太后勢必做主,身爲嘉靖皇弟的端王就極有可能日後繼位,畢竟朱厚熜就是繼位他皇兄正德皇帝朱厚照的,還有傷害過你的司馬吟霜就曾經在端王府待過,他研製的奇毒現在出現在東廠,各種跡象顯示,端王極有可能和東廠馮隱包括司禮監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再加上嚴黨餘孽,裕王和徐大人也不容易對付,這些也正是李成樑將軍所擔心的,當然,這些都是將軍揣測,不一定就是真的,我也只能和你說說。”
程蒼海聽到司馬吟霜名字,想起幼年苦難,身體微抖、悲聲道:“大哥知道滄海和司馬老兒仇深似海,這麼多年過去還是不能釋懷。”
唐天峰嘆息道:“我怎麼會忘記你的深仇大恨呢?這些年江湖中再無司馬吟霜下落,可能他真的死了吧,做了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情,早就該死,死有餘辜。”
程蒼海垂淚道:“我幼小時父母被牙婆所騙,人販子把我賣給老兒,做試毒用,各地販賣去的孩童十有八九被毒死,在我奄奄一息時候,天可憐見,遇到我師父,司馬老兒知道自己惡貫滿盈,沒等我師父動手,便服毒自盡,當時七竅流血,一命嗚呼,雖然我親眼所見,但始終感覺他沒有死,不殺老賊,此恨難消。”
唐天峰緊緊握住程滄海雙手:“你我同心一體,必定找到司馬老兒,讓你報仇雪恨,得償所願,天道輪迴,老賊必遭報應。”
正在落淚的程滄海臉上泛出笑意,柔情說道:“當日我被師父帶回海外仙山,採集仙藥,才救活我命,還傳我醫術,恩同再造,又帶我遊走四方,尋找我的老家和親人,遇到你的師父酒仙前輩,二老飄然而去,恰你回去尋找你的師父,我們纔有緣相見,冥冥之中必是上天註定,你曾經答應我破了毒龍尊者的毒龍功後便與我朝朝暮暮,長相廝守。”說的這嘆口氣:“長風鏢局請你出手相助,我知你最重義氣,一諾千金,不敢阻攔,你離開之後我心神不寧,自算一卦,你這一次行蹤兇險異常,放心不下,才隨後暗自跟來。”
唐天峰大爲感動,一把抱住程蒼海,動情道:“受人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劉大哥對我有救命之恩,若不全力回報,大丈夫如何立於天地之間?等此次事了,天峰定陪你隱居故里,再不踏入江湖一步,能遇到你是天峰幾世修來的造化,今生今世,天峰絕不負你。”
程蒼海如小鳥依人般躺在唐天峰懷裡,聞着他身上熟悉的氣息,過了好一會,慢慢又道:“師父當年離開我時候,我曾苦苦哀求要跟着師父鞍前馬後,師父不允,要我在家伺候親生父母,我問師父以後想他了到哪去找他?師父曾經說過,最近些年可能會在五嶽之尊泰山之頂參悟天地靈氣,若有時機,希望儘快再見到師父,你的師父說不準也在。”
唐天峰道:“一日爲師終身爲父,更何況你我的師父對我們恩重如山,哪有不想馬上見到他們,現在長風鏢局干係重大,甚至可能影響到朝局,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咱先把劉大哥的事情做好,事畢隨你天南海北,滄海,往後餘生,你便是天峰的一切。”
程蒼海聞聽極爲受用,笑靨如花道:“遇到師父給我第二次生命,遇到你我才感覺到真正的重生,大哥重情重義,滄海此生足矣。”忽然正色自言自語道:“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把一塊泥,捻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兩個一齊打碎,用水調和;再捻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這首詞唐天峰是知道的,雖然有管道昇委婉勸誡自己丈夫趙孟頫的本意,但就詞意來說,是表明心跡要和唐天峰天上地下今生來世誓死不分的願望,二人朝夕相處早已情深似海,常人是無法理解其中滋味的。
半晌,唐天峰道:“我師父隱居在太行山麓的小村數十年不問世事,你的師父宛若神仙一般,還有從不在江湖走動的少林苦厄大師、武當黑白子道長都是當世高人?還有張霄漢前輩的師父更是學究天人,中原武林臥虎藏龍不是東瀛西域蠻夷戎狄等可以相提並論的,東瀛天魔教蠢蠢欲動,想染指中原,只能是癡人說夢。”
程蒼海點頭道:“師父他老人家的確深不可測,聽說許多年前東瀛曾經出了一位天縱奇才的武學狂人,所向無敵,威震海外,稱爲‘東瀛武者’,後要來挑戰中原武林,被我師父用玄功制服,又和他論道多日,曉以大義,東瀛武者大徹大悟,不在沉迷武學爭強好勝,據說返回東瀛廣招門衆,棄惡揚善去了。”
唐天峰聽後不住點頭,心悅誠服:“以武贏人,不如以德服人,滄海師父真仙師也。”
程滄海一笑又道:“當年在海外仙山師父爲我療毒傳授我武功,終日與浩渺大海爲伴,給我取名叫滄海,回想昔日海中歲月,感慨頗多。”
唐天峰神往道:“當年魏武帝曹操躍馬海邊寫下‘東臨碣石,以觀滄海’的名句,不見滄海不知滄海之博大,她有氣吞山河之勢,有包容萬物之量,蘇學士說得好:‘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對於滄海,人是渺小的,只有親眼見過滄海,纔可能悟出人生大道。”唐天峰感慨萬千,彷彿讚歎滄海又好像在欽慕程蒼海,深情望着她緩緩道:“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