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馬市,馮麗往西而去。
才進了山林,冰霜之氣就令她瑟瑟發抖,恨自己當時沒有買些禦寒之物,卻又嘆時間緊促,又有誰能想得周全?所以顧不上那麼多,只裹緊了衣衫,期待着陽光早一點溫暖大地。
一直到了中午時分,馮麗 沒有看到明媚的陽光,陰靄的天空似乎越來越低。
她冷得把繮索引進了車廂,好讓車壁擋了北風,身上抖得不成樣子,牙幾乎都被咬碎了。
過度的體力透支,讓她漸自昏昏欲睡,幾次眯了過去又忙甩着頭醒來。
終於在臨近黃昏時遇到了一個小市集。
已經過了一天,馮麗暗想京城的事情也該敗露了,所以她躊躇着是住店還是趕路。
住店說不定明早醒來就有御林軍將她抓回去,但趕路的話一個女人隻身在深山老林中夜行,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撐着身上了馬車,不去想旅店有熱騰騰的水,也不去想暖融融的被窩,既然已經逃了出來,馮麗就沒打算再回去。
車才動了動,馮麗就感到腰間劇痛,產後沒能得到好好休息,此時她的身體正在向她要這筆債。
盤坐在車廂裡,座墊下立刻暖了一片,未絕的惡露浸溼了褥褲,她悲嘆了一聲,爲的不是身體上的痛苦,想到自己身子瀝瀝不盡,又不敢去醫館,只能下狠心買了十多條褥褲。一捆棉布,披了被子繼續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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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山林,精兵良將齊整列隊。
“陛下。娘娘已經出城。”御林軍統領跪在車輦着請示道。
拓跋燾身着鎧甲往車上下來,問統領:“她往哪個方向去?”
“娘娘連夜出城,依舊西行,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拓跋燾遠遠看着城內傳來的點點燈火長嘆了一口氣,此時他心裡裝着五分的恨和五分的憐。問統領:“她可曾就醫?”
跪在地上的統領搖頭回道:“娘娘購了些絲被、棉布和乾糧,然後就急急離開了。”
拓跋燾出神的往西望去,她初產未愈卻連醫館的門都不敢沾,想來是怕露了行蹤,定是拼了命的想要離開他。
他本可以以罪論罰,將這個傷他至深的女人一刀結果,他也可以不聞不問任她逃走。
但他不是個糊里糊塗的人,明知道她是爲了掩蓋身後秘密而逃,他又怎能放過看清楚的機會?至少輸也得輸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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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車廂搖搖晃晃,捲縮在棉裡的馮麗早已把荒山野嶺的種種危險拋之腦後。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醒來時,馬車依舊在悠悠前行,揎開車簾林間陽光就溢了進去。
天高雲淡中透着一絲懶懶的安逸,馮麗很久沒有體味到這種感覺了,但她的心中卻沒有半絲歡愉。昨夜整宿。她都在睡夢中與拓跋燾重逢,往日的恩愛纏綿,絲扣柔情,像一塊塊巨石壓在她心口,原來自己是那麼愛他,如若此生再不相見,她又要如何了卻殘生。
馮麗淚極卻笑了,她不後悔來這麼一遭,要不又怎能體味這種相愛不相見的苦。
車經過小溪,馮麗頂着昏沉沉的腦袋。撐起痛得像斷了一般的腰下了馬車,取出馬糧飲馬,自己也取柴生火喝了些熱水,吃了些乾糧。
“我倆就這樣輪流歇息吧。”馮麗輕輕拍了拍馬背,心疼它趕了一夜的路。
看着馬兒,馮麗回憶前程往事,仰望林間蒼天大樹,含淚嘆道:“我到底是個凡夫俗子,滿肚的婦人之仁,又怎麼配得上九五至尊。”
話中盡是不捨,悲意難掩。
火堆帶來了暖意,勉強填飽了肚子的馮麗靠着大樹,本就昏昏沉沉的她,現在更是沒了點兒力氣,用手撫了撫了額頭。
“哎!”馮麗一摸,燙得不行,有氣無力的嘆了口氣:“屋漏偏逢下雨天。”
遂又多取了些水來燒着。人卻昏昏睡在了火堆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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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娘娘還沒醒。”統領又一次來稟報。
拓跋燾只靜靜坐在馬車上,他知道,馮麗已經昏睡在火堆邊六七個時辰了。
隨行的宗愛在他面前勸道:“皇上,娘娘產後受涼,又長途跋涉三餐不濟,想來這次是真的昏了過去。”
拓跋燾靜靜坐在昏暗的車廂裡,目色深沉得令宗愛畏懼,如果說宇文盛希當年的背判對這個男人來說是刻骨銘心的,那麼,今天馮麗的背判就是致命的。
宗愛能明白馮麗當初給拓跋燾帶來了如新生一般的希望,最後卻用最殘忍的方式離開他,如今他放下了朝政追尋而來,似乎只是想看着馮麗怎麼樣惡有惡報。
但宗愛不想看到這個結局。
“皇上,娘娘已經很痛苦了。”一向最能審時度勢的宗愛,現在卻說了最不合拓跋燾心意的話。
“她該死。”車輦裡傳來拓跋燾嘶啞的聲音,已經幾日未眠的他紅着眼看向宗愛。
宗愛跪在車輦裡,頂着拓跋燾幽深怨懟的目光勸道:“皇上如是不愛娘娘,又怎麼會追得這麼遠,皇上之所以恨,是因爲娘娘要離開皇上,但皇上有沒有想過,娘娘難道不是因爲愛皇上才逃離的?”
“滿口胡言!”拓跋燾壓着性子嗤一句,這已經是他最大的忍耐。
但宗愛卻大着膽子道:“皇上,只問一句,皇上當真無負於娘娘嗎?”
宗愛的話在拓跋燾着實驚起一片驚濤,大凡聰明的人都是會自省的,更何況是拓跋燾這等心思細密的人,馮麗的如此執意的要離開,難道不是因爲他做錯了什麼嗎?
伴君如伴虎,此刻的宗愛如遊走生死邊緣,他要說服拓跋燾,就必須把拓跋燾心中的刺挑出來,但這個過程無異於虎口拔牙,稍微有一點差池,氣極敗壞的拓跋燾隨時有可能將他就地正法。
宗愛凝神看着拓跋燾眼角眉梢的細微變化,心海里在飛快的翻動着這些年他遊在宮中朝中的所有閱歷,他要說服拓跋燾,馮麗不僅是他的靠山,更是忍手不殺他,於利益於情理宗愛都必須冒這次險:“皇上如不想失卻娘娘,定會有千法萬法留她在身邊,以皇上審時度勢的眼光,一定看出此時正是挽回娘娘的最好時機。”
“挽回。”當聽到這兩個字時,拓跋燾心中一震,他與馮麗還能挽回嗎?雖然感到這段情已是萬劫不復,但他還是感到心中有所期盼。
宗愛知道,此時的拓跋燾心有所動,但宗愛並沒有再說要去,侍君之道最忌太過逞強,沒有哪個皇帝願意臣下指指點點的告訴他怎麼做,所以宗愛默默退出車輦,心中默默祈禱着馮麗能夠度過這一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