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妙州本就離京城不遠,馮紹民和王公公經過一天的快馬加鞭終於馳入了這妙州城內。
當馮紹民來到自幼成長的地方,心中感慨萬千,一種酸澀的滋味縈繞的心頭,望着府衙內橫樑上結蜘蛛網,庭院中雜草成堆,他每走一步,擡起的鞋底都會揚起許多細小的塵粒。
眼前這妙州府邸,已無昔日的繁華,剩下的只有破敗,馮紹民望着這座邊角猶存,規矩已亂,漆彩凋零,佇立在那裡的妙州府府邸。馮紹民心中暗歎:哎……這……就是那個生我養我的地方,爲什麼會變得那麼陌生?
他環顧着周圍的一切,苦笑着輕輕嘆了一聲:“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倚窗前,寒梅着窗未?”此時此刻此情此景,馮紹民只覺眼眶一熱,淚幾欲順着他的臉頰而落。
他強忍這心中的悲慼,幽幽的說道:“妙州地處要塞,乃我朝經濟軍事重地,而如今這裡虛設一片,”他突然停下了腳步,看了一眼身旁的宦官,“王公公,你可知道皇上任命的新知府爲何遲遲不來?”
“駙馬爺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王公公哼出一聲冷笑, “半年前,妙州知府馮少卿的千金小姐殉情自殺,他的續絃的夫人也慘遭歹徒殺害,”他意味深遠地擡眼看了一眼跟前的俊駙馬,“哎,短短一月,馮知府卻遭兩次痛擊,變成了一個瘋人,這件事駙馬爺不知道?”
馮紹民身子微微一顫,心中大悸,仍是極力剋制,淡淡道:“如此說來,父皇更應速速派人接任,不是嗎?”
王梧陰沉笑道:“駙馬爺有所不知,那馮家千金馮素貞死後,她的屍體竟離奇失蹤,這民間謠傳啊,這馮小姐根本沒死,只是明修伐道,暗度陳倉,好和舊情人比翼雙飛呀……”
王梧一邊說着一邊注視着馮紹民,好似希望在他臉上能看到自己想要的表情,放慢了語速,說道:“這皇上呀仁慈,加上器重那馮知府,希望那個馮小姐能重新現身,使她的老父親好起來,到時候可以重理州政,馮大人至今在他的府邸後花園養病,駙馬爺是否要去看看他?”
而此時馮紹民心繫老父親,面上已然微微一黯,帶有一種自傷的神情,輕嘆道:“我奉旨查訪,自應去拜會馮知府,煩請公公帶路。”
言罷,他朝王公公一笑,輕撩衣襬,闊步向前。
兩人來至後花園,李兆庭已然在那裡照看,只見他青衫素簡,滿面愁容,蹲在那裡正對着一個木籠。見馮紹民和王公公來,站起身正容作揖道:“下官參見欽差大人!”
只聽的王公公陰陽怪氣道:“哎喲,李翰林也來了,這可真是巧。”
李兆庭點了點頭,淡淡道:“我是來看望家父生前的好友,倒是王公公,半年前發生了那種事,還能心無愧疚的來這裡,兆庭佩服。”說着,他側身讓過,露出木籠裡的老者。
馮紹民擡眼一望,只見那籠中之人衣衫襤褸,神色瘋癲。他的心如受重擊,不相信眼前的一切似得,幾乎忍不住要擡袖擦拭自己的眼。他閉了下眼,這一閉甚或不願再睜開,但再睜開時,眼中已水光瀲灩。心中暗歎:怎麼會這樣?爹!此時的馮紹民只覺自己心中一時千頭萬緒,兩三步跨到那木籠前,顫聲道:“爲什麼要把他拴起來?他是人,不是動物!”
王公公意味深遠地笑道:“老奴這也是好意,這馮大人神志不清,還喜歡到處跑,所以才讓人將他關在這木籠之中的,駙馬爲何如此緊張,莫非……駙馬爺認識此人?”
馮紹民一怔,才發現自己失儀了,現在的他是駙馬爺馮紹民。此時他卻不知該如何自處?只覺得喉口乾得發疼,深吸一口氣,淡淡道:“不認識。本官只是深感父皇仁慈,絕不會如此對待馮老大人的。”
王公公也沒有理會,只是翹着蘭花指捂住自己的嘴乾笑了幾聲,端起身旁僕人遞來的一個碗,朝那籠中之人笑道:“馮知府,來,奴才這次來也沒有帶什麼好東西,這是你最喜歡的蜂蜜。甜嗎?”
馮少卿一臉瘋癲,從籠中奮力地伸出手來夠那碗,哈利子順着嘴角滴下來,竟像個小孩。嘴裡朝王公公叫道:“爸爸!爸爸……”
“王梧,你夠了,怎麼說馮大人還是朝廷命官,你這般羞辱,就不怕被皇上知道,治罪於你嗎?”李兆庭在一邊見他如此便上前阻喝道。
王梧見李兆庭一臉大義凜然的樣子,就覺得好笑,淡淡的說:“罷了,原本好心好意想給馮知府一些吃的,卻被李大人說的如此不堪,哎,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你……”
馮紹民沒有聽他們的爭辯,只是呆呆的看着牢籠裡那年邁的父親,心不免有些悸動,他本想上前拉住老父親的手,然後將他帶走,遠離這一些紛擾,可是現在的他卻不能!他不想自己的付出半途而廢,更不想再連累自己的老父親。他望着馮少卿,只覺得他的一舉一動猶如一把尖刀在其心頭剜肉般的疼痛,他的心再汩汩地流血。
沉寂良久之後,三人相繼離開……
{王府}
王梧和馮李二人不歡而散後,便回到了自己在妙州的別院,這本是他給自己母親準備的住所,可是他的母親卻不肯過府居住,還是一如既往的行乞在妙州的大街小巷,他望着廳堂內掛着的畫像:“老夫人的一日三餐可有按時送去。”
“回公公,一日三餐都按照公公的意思送過去,可是……”那小太監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擡頭看了一眼王梧,接而說道:“可是老夫人一口都未曾動。”
“嗯,我知道了,以後不管老夫人吃不吃,你們都要按時把吃食送去,明白嗎?”
“諾。”只見那個小太監應聲而去,只留下王梧在那廳堂內,望着那張自己母親的畫像,心中暗思:母親,你爲什麼還是不肯原諒兒子,兒子如此也實屬無奈,兒子也想真誠待人,可是在那個深宮裡,爾虞我詐,善良只會加速死亡,如果不是兒子狠下心腸,恐怕兒子也活不到現在,母親,你到底要兒子如何你才肯原諒我。
“公公,外面有一位自稱是南晨公子的僕人求見。”一個小太監的話語打斷了王梧的思路。
“嗯,請他進來吧!”
良久,王梧見少年身着騎裝,偏給他穿出幾分文雅之氣,只見那衣裳上繡百種倒福字花紋,腰間還佩戴着一塊品質極佳的翡翠。“敢問公子派你來有何事。”
只見那個少年看了看周圍站立的僕人,在看了看王梧,“你們都下去吧,不許讓人來打擾。”王梧明白了他的用意,便開口吩咐道。
“王爺,讓我來告訴你,之後你在妙州的一切行動都要聽我的,如果你不乖乖聽話的話,我想公公也知道我家王爺的手段。”那少年冷冷的說道,此人是安若飛,祈地閣成員之一,他擅長使用暗器和毒藥。
“奴才明白,我定會極力配合您的。”
若飛聽他如此回答便沒有再說任何話語,轉身離開了。
而另一邊馮紹民因爲剛纔的事情心中極爲鬱悶,便去喝酒。但他還不忘在這酒肆裡打探消息,趁那店夥給他斟酒時,他就順口問道:“這妙州最近有什麼古怪嗎?”
那夥計笑着打量了一下他,過了一會兒,才湊上來低聲嘻嘻道:“這古怪的事嘛倒真有一件!據說是在這座城的哪個地方有個世外桃源,也就是說說罷了,沒人去過。不過啊……”他將嘴附在馮紹民耳邊:“客官可別跟人提是我說的,最近幾日,妙州有好多青年男女離奇失蹤,沒有人知道他們去哪裡了,客官你說奇怪不,有人說是鬼魅在作祟。”
馮紹民自幼飽讀詩書,見識極多,對此等怪力亂神之事自然不會放在心上,只是一笑而釋,繼續品他的酒。
當他擡頭嚮往張望時,只見一位衣衫襤褸的老人拄着拐從店門口經過,他忽地站起叫道:“老人家!”,那老婦人擡頭,臉上佈滿了歲月摧殘的痕跡,馮紹民將她迎了進來,點了些好飯好菜才道:“老人家,是你給天香的忘情丹……?”
老乞婆點了點頭:“公主中了陰陽斷魂散,唯忘情丹可延緩發作……只可惜制這毒藥的人一定毒術非常高超,我學醫數年,也不能製作出解藥……只有那斷腸草才能解此毒,可是要用多少藥量我也不得而知,我已將此事告訴一劍飄紅,現在希望他能找到斷腸草,也希望他能搞清楚那斷腸草用藥的分量……”
她微一嘆氣,一雙眼有些悲涼地望向馮紹民:“我此次是專程爲了找你的。”
“找我?”聽老人家如此說,馮紹民有一些驚愕。
只聽那老乞婆繼續道:“這妙州自古即是風水寶地,人傑地靈,但世人卻不知,這妙州還別有天地啊……”
馮紹民將之前店小二說的人口失蹤和現在老人家所說的別有天地一聯繫,只見他眉頭深鎖,有一些苦惱:“老人家,你這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可是老乞婆卻話鋒一轉,沒有在提剛纔的事情,而是關切的說道:“孩子,你心太善,太軟,受了苦只能自己往肚子裡咽,你知道嘛這世上有一種人,在人前恭順溫和,人後呢他們卻可以馬上換作另外一幅嘴臉。人心叵測啊,孩子你要提防呀……”
這一餐吃得寂靜無語,馮紹民只覺心中一團亂麻,理不出個頭緒來。待他們用完之時,夜幕已然降臨,他將那老乞婆送出店門外,柔聲道:“老人家,如果沒有住處,倒不如先和我去驛站暫住吧?”
老乞婆一嘆,雙眼空茫茫的,嘆了一口氣說道:“若說好的,只怕皇帝也比不過他,我要不是受良心的折磨,何必要這麼做?”她輕拍了拍馮紹民的肩,“孩子,你去做正事吧,你爹那兒有我照看着,放心吧……”
而後,她顫顫巍巍地,連同這她柺杖的“篤篤”聲,一起消失在這夜中,馮紹民望着老人家背影消失的方向,站立一會,也便回驛站了。
{駙馬府}
此時的天香拿着馮紹民平時愛讀的書籍,泡着他最愛的苦丁茶,天香如此只是想找出一點他在時的溫暖。
當天香喝了一口苦丁茶後,感覺此茶奇苦無比,她真的不明白爲什麼他會喜歡那麼苦的茶,每每見他喝茶時的那種表情是那樣的享受,好像這茶能給他什麼一般。
“公主,南晨公子來了,您要見嗎?”管家跑來稟告說。
“請他進來吧!”
不多時,東方毓便出現在了天香的面前,天香不知道爲什麼他的臉上總是帶着那半片銀面具,不知道他在掩飾什麼,但不知爲何每次見到他總是有一種親切感,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蘭花香,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一時間又想不起在哪裡聞到過。
“公主這泡的可是苦丁茶。”東方毓端起了天香泡的那壺茶,放在鼻尖聞了聞,悠悠的說道。
“南公子知道這茶。”
“是呀,紹民兄所飲之茶,還是在下所贈。”之後便把那日北彝王別院品茶那一段告訴了眼前之人,天香聽他那麼一說,再一次拿起了那茶,原來他的心裡藏着那麼多不足以與外人道的苦,難怪他老是憂心忡忡的樣子,爲什麼他不能和我說,是怕自己擔心嗎,還是他把自己當做了那外人的一份子,紹民,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你敞開心扉,與我坦誠相對的。
“公主,你這是怎麼了?”東方毓見天香走神了,便輕聲喚她。
“額,沒事,讓南公子見笑了。”
“沒事就好,天色不早了,在下先告辭了,明日再來看公主。”說完便起身離開了,而天香見他離開,自己也進屋去了,呆在那間充滿馮紹民氣息的屋裡,天香的思念逐漸增添,她來到書案前,提筆寫下: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消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爲誰春?漿向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若容相訪飲牛津,相對忘貧。
紹民,你現在在做什麼,是否也會像香兒這麼思念着。念及次,天香在也忍不住心中的悲慼和思念,只化作相思淚悄悄落下。
作者有話要說: